可是,在襟溪縣這麽一個小縣城審判院内,一次要如此多卷宗的案件,他還是第一次見。
以前在中院實習的時候,他也曾見過類似卷宗材料相當繁多的案件,不是特别重大的刑事案,就是關系相當疑難錯雜的民商事大案子,标的起碼得過一千萬,涉及的人起碼得十人以上。
而現在,目測過去,起碼有二十多本卷宗材料,個個都很厚實,所以成豔茹索性一次性用超市那種小推車推過來。
這很不尋常。
還好,成豔茹非常了解她師傅的性格,從上面抽出了七本用紅色小絲繩捆紮标記的案卷:“這是一起執行案件,标的二百七十多萬元,已經反複執行了四次了。被執行人行蹤确認,但是就是沒錢。”
她又取出六本捆紮着黃色小絲繩的卷宗,并區分放好,放在一邊:“這兩件,都是離婚糾紛案件,一件涉及到彩禮糾紛,一件涉及到财産分割和子女撫養。”
“這就是那三件一般麻煩案子。”她微微一笑,讓江宮平已經有些郁悶的心情,終于舒暢了少許。
“這也能叫一般麻煩?哪一件扔到民庭去,都得讓老同志組成合議庭去審,别說二十出頭的法官,0歲以下的法官都會借口自己婚都沒結幾年,不敢接。”
心煩意亂之下,江宮平再也不顧小徒弟之前的禁令,直接掏出一盒香煙,拆開,正欲點上,又有些猶豫。
他害怕把一直要他戒煙的小徒弟的心,給傷了。
畢竟自己被醫生診斷爲傷了心肺,強力要求戒煙。
這是,一隻白得耀眼的小手伸了過來,卻沒有要搶奪香煙的意思,小手上,捏着一個YIPPO汽油打火機。
擦擦,不熟悉的兩下打火後,火機點燃,跳動的火苗牽動着江宮平的思緒,讓他不由自主的把手上的香煙叼在嘴裏,然後伸過頭去。
煙點着了,他習慣性的拍了拍對方拿着打火機的手背,卻感覺到滑膩的驚人,這才反應過來,這絲滑般細膩的手,是成豔茹的手。
很早以前,他就沒有和成豔茹握手了,并極力避免二人肢體碰觸,是爲了逃避。
于是他早就忘記了成豔茹小手如何的軟香膩滑。
成豔茹小臉紅了一下,就很自然的收起打火機,對他說道:“雖然很反對師傅你抽煙,可是這些案子,哎,抽幾根解解郁悶之心也可以,别把肺不當做自己的就成,你才出院。”
“我的身體這一次可是壯的能打死牛了,你放心好了,我會有分寸的。”說句讓對方寬心的話之後,他就繼續問道,“什麽案件需要三個正牌法官組成單一制合議庭,涉及到什麽**了?或者說,檢察院對什麽案件進行抗訴了,發回來再審或者重審了?”
神州帝國特色,一些複雜疑難案件需要由審判長領銜,由公民陪審員和審判院的法官組成合議庭,進行合議審理,這類案件被稱爲普通程序案件。
合議庭又分爲單一制和複合制,單一制指的是合議庭成員全部由審判院法官組成,複合制則是法官和公民陪審員按不同比例組成合議庭。
一般來說,在縣級審判院,隻有極少數案件,才會用單一制合議庭,比如政治性大的案件,涉及到重大**的案件,又或是抗訴後發回的刑事案件。
所以江宮平不用問,基本就能猜到,這個案子不好整。
成豔茹小嘴一撅,一指小推車裏剩餘的十五六本厚實的卷宗材料,還有車子底下的一些物證道:“弓、雖女幹幼女案,犯罪嫌疑人比較多,六個,受害人隻有一個,十三歲小女孩子,因多次被侵犯,已懷孕,目前正在某地醫院接受治療,準備引産。”
江宮平的額頭已經可以看見汗珠了。
“這。。。這種案件,按照規定,的确是要三個法官組成合議庭的,問題是,放在我這裏,那肯定是我來主審,誰來合議呢?或者說,誰來混名額?”
“刑庭潘傑庭長,還有就是張和榮常務副院長擔任審判長。”成豔茹笑靥如花。
“靠!這明擺着上官們隻要政績,不管死活了!近二十本卷啊,看都得看瘋掉!”江宮平忍不住叫罵道。
“按理來說,魏老師不會給我一來就玩這麽大的疑難複雜案件,尤其是現在是我的關鍵時期了,你有沒有聽到什麽風聲?”
江宮平放低了聲音,湊到正捧着腮幫子看着他的成豔茹面前,小聲的問道。
“根據某些不保證是否可靠的消息報道,院裏原則上同意半年以後,平原法庭庭長一職,由你擔任。但是有領導有不同意見,覺得你一路上順風順水的走過來,反而不利于影響,所以議事會結束後,又召開了法官代表會,決定将近期的幾起疑難複雜案件由你辦理。”
成豔茹也小聲的回答道。
“卧槽,這些案件稍有不慎,就不是要接受磨煉考驗了,而是本次提拔就得無望了!”江宮平咬牙切齒道。
“誰叫你太引人注目了,各部門中層領導中有人建議,現在大多數人都沒有職級待遇,你一個人解決一個入了流的從八品實職,害怕大家不服氣,不如用疑難案件壓一下,等明年和幾個年輕人一道參與領導崗位競聘,大家一起當官那不是美滋滋,其樂融融。”成豔茹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是在咬着江宮平的耳朵。
“這麽馊的注意,我怎麽聞得像是政勞辦蘇卯陽主任的主意?看來一定是要在我和他得意門生之間,強壓我一頭了,沈亞平選的這個老師真的是盡職盡責,什麽路都給他鋪好了!”
江宮平咬牙切齒的說道,随即又反應過來:
“不對,沈亞平太年輕了,明年都提不起來,他這是看自己徒弟上不去,也不讓同階段的其他人上去啊,明年提拔的,肯定會先讓5到40歲以上的老同志幹,美其名曰是解決他們多年待遇問題了。”
“而我,因爲辦案子出了重大失誤,說明我心高氣傲,驕傲不已,所以以前被歹徒報複的苦勞也沒了,這麽多年沒有辦過有問題案件的記錄也黑了,提拔就更沒戲了!這個蘇卯陽,真是太可惡了!”江宮平立即分析出了事情的彎彎繞。
“這個,你當時在醫院裏都能猜出來?師傅你真厲害!”成豔茹一臉的崇敬之色。
“哼,這都是有規律可以歸納的,現在隻能提拔我一個,明年大家還要拼個你死我活,倒不如今年誰都不提拔,到時候拉我過去吸引火力。屆時我還是不能提拔,這樣等到沈亞平年齡過關以後,大家再進行所謂的公平競争,上官們還真聽他的。”
江宮平的飛快的轉了下眼珠子,随即又說道:“不對,提拔我的決定,是縣上政**議安排的,政**議主任雖然和我們院長一樣,都是從七品,可是實際上一個是隐形的中七品,一個是從七品,院裏是不會違背政**的意思的。”
他咬牙切齒的說道:“所以,根子還是出在實際操作上,因爲要等四個月,我工作才算滿兩年,才符合提拔爲從八品實職也就是入流官的年齡要求,于是他作爲政勞辦處長,肯定會向上官們提議,幹脆等半年以後,平原法庭建設好了,讓我直接過去上班,免得還要在峰巒法庭合署辦公,怕我年輕氣盛的和别人不合。這理由多合适,多爲人着想!”
“然後呢?”成豔茹笑眯眯的托着雙腮,看着自己老師進行推理。
“然後,就拿這一次輿論炒作我的85件案件無失誤的事情,給議事會的上官們,從政治用人的角度,建議安排疑難複雜案件給我,讓我多少受點磋磨,免得過于順風順水,反而不美。”
“上官領導們,總是不希望下屬過于完美,那樣就襯托不出上官的英明了,所以也就默認了,于是他再找法官代表會裏和他關系好的一兩個人一商量,得,這四個四十歲以上老法官都要哆嗦的案件,就給我了,娘的,叫我一個戀愛都沒談過的人,去審理離婚外帶彩禮糾紛,子女撫養,财産分割案件,虧他想的出來!”
成豔茹繼續手托香腮,看着已經有些氣急敗壞的江宮平的分析,竟然是有些呆了。
江宮平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中的香煙,發現隻剩煙蒂了,随手按滅在煙灰缸中,也不像往常遇到煩心事時反複抽煙了,隻是冷冷一笑:“還要求院裏上官挂帥,分享榮譽,我敢打包票,這些案件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立案室主任是他老朋友了,這四個案件,一個搞不好,絕對會引發敏感事态,或者馬上就會有無數記者和網絡輿論來聲讨,尤其是最後一個案件,絕對很容易就出錯,到時候刑庭潘傑庭長和張和榮常務副院長面子一傷,到時候我還提拔個狗屁!反省還來不及呢!”
“師傅啊,是不是誰提前給你說了?怎麽你分析的,和大家的所有傳言,這麽的一緻!”成豔茹一下子跳了起來,驚呆了。
“這是邏輯思維,大學邏輯課你一定是逃了不少節吧!”江宮平已經冷靜了下來,毫不客氣的揭穿了成豔茹上學逃課的事情,讓她小臉頓時通紅起來,又對她一笑道:
“我想,作爲少壯派的代表,魏老師一定沒少反對蘇卯陽的主意,可惜,他人緣沒蘇卯陽好,一表決,少數服從了多數。”
成豔茹已經滿眼睛都是崇拜之色了,她對江宮平說道:“師傅啊,我要不是經常來陪護你,都懷疑那幾天你是不是藏身在院裏的,怎麽什麽都猜到了,那你有辦法麽?”
江宮平伸手出來,在她挺立的小鼻子上一刮,笑了笑,傲然挺身端坐,輕松說道: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蘇卯陽這老家夥,陽謀陰謀一起來,我就光明正大的,辦好這四件案件,讓他無話可說,捏着鼻子給我辦理升職調動手續,讓沈亞平那個家夥,知道這個世界上,并非他一個人才有才學,也讓他看看,什麽叫做學長,什麽才叫法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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