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3年夏天,生活也一反常态。李亞娟家裏又有人來給檢查竈具,檢查水管,說要通過管道供水了。
老頭欣喜地說,一定是我舅舅來了,他把這些壞東西給收拾了。他要求女兒燒水,他要洗澡。
李亞娟看着像小孩子一樣的父親,苦笑了一下。“爸,隻是說要通過管道供水,水還沒來呢,你不要着急啊。等水來了,一定讓你第一個洗。”
老頭看着配發的新竈具,問女兒這是要幹什麽?
“誰知道啊,這都多少年沒見過這個東西了,這要做什麽啊?”李亞娟也是莫名其妙。
“你去領食物的時候,他們沒說嗎?是不是要我們自己做飯呢?”老頭興奮地說,“如果有牛肉,我給你做爆炒牛肉,那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李亞娟笑着看着父親,可是眼淚還是流下來。父親不是老糊塗了,他是越老越精明了。這是她最近才發現的,而且是真的。老頭每天讓自己表現的興奮快樂就是爲了讓女兒不要悲傷,不要難過,要充滿希望。
自從黃一鳴離開家後,再也沒有一點消息,戰争已經結束了兩年多了,可是孩子還沒有回來。那些成了烈軍屬的家庭都接到了那個通知書,可是她沒有接到,那就是有希望。可是再有希望也架不住這時間的流逝啊,老頭能等多久呢,自己又能等多久呢?
電開始免費使用了,水也來了,也免費使用了。生活資料一下子多了,街上的人們開始穿上了各種不同的衣服。生活似乎在慢慢地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一切似乎都開始好轉了。
李亞娟把所有的壓縮餅幹化在水裏,加了一點鹽,還擠了一個檸檬,把這些糊糊又放在鍋裏烤的半幹不幹,遞給父親。老頭拿着這個東西竟然也是激動地流淚了。“娟兒,我們多少年沒有吃過自己做的東西了?都是那些壞東西給害的。”
帶點酸味的松軟的餅幹塊,老頭吃的很香甜,一邊吃一邊說好,不知不覺老頭就吃多了。李亞娟很擔心老頭會不會出問題,可是沒想到老頭精神飽滿一點不适反應都沒有,一切都好。
生活又有了盼頭,這是李亞娟和父親的感覺。如果虎子能回來,這生活就更有聲有色了。
虎子沒有回來,李智傑回來了。來的時候還帶着一個紅頭發藍眼珠的外國女人和一個混血的女兒。李智傑回來的時候,不是自己回來的,而是由政府派人送來的。
李智傑進門就跪在父親面前,泣不成聲,那個洋媳婦和孫女也跪在旁邊。前來送李智傑的幾個人似乎都是有頭有臉的角色,可是他們也沒想到李智傑一進家門就這樣,隻能尴尬地站着,連坐都不好坐下了。
老頭閉着眼睛,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多少年的擔心牽挂,多少個不眠的夜晚,多少提心吊膽,在這一刻都化成了眼淚流出來了。
他伸出手狠狠地打了兒子一巴掌,發出了清脆的聲音。幾個人都驚呆了,那個洋媳婦更是想要伸手護着丈夫,被李智傑擋住了。那個長的像洋娃娃的女孩子也吓得不停地哭,躲在爸爸的身後,不敢看老頭。
老頭打完了,又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在兒子的臉上摩挲着,“你還知道回來啊?你還知道回來啊,咳咳咳!”老頭一陣咳嗽,喘不上起來。李亞娟趕緊過來,給父親捶捶後背。對着弟弟說,“你知道爸爸有多擔心你嗎?你怎麽就這麽不省心啊。”說着自己就哭得說不下去了。
“爸,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了,你打我吧。對不起,是我不好。”李智傑拉着父親的手,一下一下地打着自己的臉。
老頭抱住兒子的頭,放開聲音嚎啕大哭。他要把這麽多年心裏的擔憂全都哭出來,他過的太壓抑了。從兒子被定爲叛國者後,他就沒有一天不擔心。他每天盼着兒子回來,又擔心兒子回來了會被抓起來,他就又盼着兒子不要回來。他聽說兒子在非洲,就整天盯着看非洲的天氣預報,看那裏在打仗,他就擔心兒子是不是安全。聽說兒子在歐洲,他又開始盯着看歐洲的天氣預報。他做這一且還不能讓女兒知道,他不想讓女兒有太大的壓力,女兒過的已經很艱難了。戰争開始的時候,他就在想,兒子在哪裏,孫子在哪裏。他不想别的事情,隻想着能和兒子孫子在一起,全家人在一起,快快樂樂地生活。
老頭哭了好半天,李智傑三口子都跪在地上,不敢起來。李亞娟拉開了父親的手,把弟弟從地上拉起來,又讓弟媳婦和侄女也站起來。
她出了父親的卧室,讓那幾個陪同前來的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又去給他們用碗到了水,放在他們前面,抱歉地說家裏沒有那麽多水杯。那幾個人就連忙說不要緊,他們不渴。
老頭還在哭,拉着兒子的手不放,似乎一放手兒子就會不見了。李智傑看着父親青筋暴跳的大手,再看着父親皮包骨頭的樣子,心酸不已。他都已經五十歲了,他能體會父親的感受,他知道父親的想法。
“爸,我再也不離開你了,你放心。爸,我以後都聽你的話。爸,不傷心了好嗎?”他拉過妻子,對老頭說,“把這是我媳婦,我給他取了一個中文名字叫清水。你說我們老家就是QS縣清水鎮,所以我就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清水,清水,水清。水清是我舅舅的名字,他叫何水清,他會回來了,他一定會回來把那些壞東西全都殺光!”
一束白光,突兀的出現。籠罩着這間房裏的所有人,然後就消失了。房間裏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地上的輪椅和碗裏的水都不曾晃動一下,人全都不見了,消失了。
何水清第一次如此真切的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這不是夢境,不是幻聽。的确是他的名字,何水清,而且是有血緣關系的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命令最靠近呼喚點的戰艦直接傳輸那些人到戰艦上,然後第一時間派人把他們送到自己身邊。
何水清有點興奮,他對紫穎說,他将看到自己的一個後輩,而且是有着血緣關系的人。紫穎也很期待,她非常想見見何水清的家人,這是她長久以來的一個心結。
過了不到一個小時,一艘小型飛船就請求進入戰艦停機坪。何水清知道自己要等的人來了,直接閃身出現在停機坪等候。小飛船進來後還沒挺穩,何水清已經迫不及待地到了飛船門口。艙門一開,就看見有幾個人傻傻地站着,不知道怎麽了。
老頭睜開迷蒙的雙眼,看見近處站着的何水清。這是舅舅,舅舅還是那個樣子,白白淨淨,高高的個子,和煦的笑容。這是死了嗎?舅舅一點都沒老啊,不對啊,這是在夢裏嗎?
“舅舅?”老頭顫聲叫道。
何水清聽見一聲舅舅,那是多麽熟悉的一個聲音啊,雖然顯得那麽蒼老,可是依舊很熟悉。
“成子嗎?”叫自己舅舅的也就兩個孩子,一個是姐姐的兒子,一個是妹妹的女兒。那這個人就隻有姐姐的兒子李有成了。
“舅舅,真的是你嗎?我是成子。我是你的成子啊。舅舅,我又看見你了,舅舅。”老頭連聲呼喊,完全忘記了自己已經是一個年近百歲老人,甚至想自己從那個椅子上站起來,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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