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水清站起來，決定去問問趙胤。老師就是解決疑惑的，遇到問題的時候，老師才顯得重要。他還沒走到趙胤的門口，趙胤就從自己的住處走出來了。他似乎知道何水清遇到的問題，他一言不發地往前走。不是去何水清的住處，而是往山上走去。他來到一處懸崖峭壁之下，指着崖壁上的很多雜亂的圖案對何水清說，“當一種行爲成爲了一種習慣，你的大腦即使去想别的事情，這種習慣也會保持。我以前在宮廷樂師裏做過教習，很多人左右手不能分開練習，左手使用右手就停了，若是使用右手左手就停了。我就讓他們不停地練習一隻手，讓這一隻手彈撥成爲一種習慣，然後再去練習另外一隻手。兩隻手輪流交替訓練就可以達到對兩隻手的熟練控制。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和這個情況相似。這是你以前的師兄們練習大腦分工的時候留下的痕迹，我想你作爲一個老師，要理解這些應該很容易的。”說完就飄然而去。
何水清看着山崖上亂七八糟的圖案，有直線有斜線，有方有圓。何水清看了一會兒，覺得很好笑，這不就是一手畫方一手畫圓嘛，這還不容易？何水清站在一處光亮整潔的石壁前面，雙手各執一個木棍在石壁上開始畫。他先嘗試了一下一手畫方一手畫圓到底行不行，事實上他是不行的。他以爲很簡單的事情，做起來卻發現挺難，畫一個大概的方和圓是可以的，可是要想連續地精确地畫出标準的方和圓卻不行。何水清還真就有這股牛勁兒，他先用右手畫方，畫了不知多少時間，木棍都被磨沒了，他才停止了畫方。然後左手開始畫圓，同時畫方的手也沒停着，繼續練習。
不知道是何水清連續的練習耗費了時間，還是這一天的時間變短了。他還沒有把畫方畫圓的感覺練習到自如的地步，天已經黑了。何水清想繼續練習，但是趙胤讓他回去。也沒有解釋這是爲什麽，隻是說晚上不要出來，就在自己的房間裏練習就可以了。
何水清到了自己的房間裏，他覺得有點餓了，可是沒有東西吃，隻能忍着。這是他來到這裏第一次覺得餓，這種感覺好奇妙，太有意義了。一個人如果不能吃，不要喝，能夠活着的理由可就不多了。就如同何水清這時候的想法，這麽拼命的練習，究竟是爲了什麽？如果不能回去，見不到自己的妻子孩子，見不到自己的朋友，見不到自己的家人，熟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他在這裏不吃不喝，忙碌的意義是什麽？
何水清躺在床榻上，兩隻手還在比劃着，一個畫方一個畫圓，可是他的腦中想的卻是别的事情。真的就不能回去嗎？父母是不是已經不在世上了，他們是傷心地去世的嗎？或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認識的人都已經死掉了吧？石頭現在幹什麽呢？小天天已經長大了吧？中玉在哪裏呢？陸小英再也沒有見過，梅落花說她是否還在都已經說不定了。忽然何水清想起自己要給陸小英寄錢的時候，梅落花還積極主動地去幫他。其實那時候，梅落花早就清楚陸小英的身份和她的未來。
何水清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就在一個大大的圈套中，隻不過自己不知道罷了。他們這麽做是爲了什麽，他們選了這麽多人做這個看起來完全沒有意義的事情，目的又是什麽呢？
何水清胡想亂想，不知不覺就睡着了，他夢見自己回到了老家。天真冷，外面下着雪，他和父親在火爐旁邊烤火，喝茶，說話。忽然父親不見了，換成了母親在和他說話。母親問他好不好，吃飽了嗎，穿暖和了嗎？何水清想哭，雖然不想被母親看見，可是眼淚還是流出來，他連忙用手去擦臉上的淚水，可是越塗越多，塗得滿臉都是。
他睜開眼，又看見師父站在他的面前。他臉上是水，是真正的水，不是增加功力的水。
何水清用自己的衣擺把自己的臉擦了一下，站在師父的面前。
“能有個人去牽挂是幸福的事情，但是不要多想，想多了就會讓自己迷失。這裏沒有水，這種能夠直接喝的水是沒有的，不要讓自己白白地浪費這些珍貴的水。雖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可是我還是認爲你就算是傷心也不要流眼淚，因爲珍貴。”
何水清不知道趙胤說的珍貴是意義的珍貴還是物質上的珍貴。但是他沒問，也沒去想。他隻是點頭說是。
“我從小進入蜀山派修煉，十幾歲跟着師父去過一次家鄉。等我去的時候，家裏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家鄉幾乎成了荒地。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回去過，自然再也沒有見過我的家人。我修煉了一百多年後，被派到塵世曆練，在宮廷裏見到了一個據說是我們家鄉出來的老樂師。我問他那時候發生了什麽，他告訴我是戰亂，那裏的人都被殺掉了。從那時候我就再也沒有想過家裏人，我也不同情世人。世人都是些貪婪無恥兇殘頑劣之徒，不值得同情。我親手殺死過不下一百人，不是用法力殺死，是用劍殺死的。一個一個殺死，看他們凄慘地嚎叫，互相陷害，互相牽扯，隻要自己不死什麽事情都能做的出來。我把他們全都殺了，一個不留。”趙胤不知道爲什麽要給他說這些，何水清聽了這些，心裏很震驚，覺得叫他殺人魔頭也不爲過。
“我不是殺人魔頭，我在看他們反應。我做了一個實驗，我想看看他們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他們會不會選擇出賣自己的朋友。可是它們的表現很令我失望，他們不但出賣朋友，而且還出賣自己的兄弟，甚至有一個人把自己的父親推出來要他頂替自己去死。”趙胤說的很平靜，“我不知道這件事過去了多少年，但是我一直記得這件事，我厭惡人，我讨厭人。”
何水清沒想到趙胤會說這樣的話，他愣愣地看着他，什麽都沒想。
“但是我從你身上看見了很多人的可愛之處。你在來這裏的時候，阻止另外兩個人喝水，避免了他們暴屍荒野。你在心裏始終想着自己的爹媽，自己的妻子還有孩子。你知道嗎有很很多人飛升後，他們以爲自己已經是神仙了。他們在這裏什麽都不想，隻想着自己如何修煉，提升境界。我不喜歡這些人，他們雖然有些是我的弟子，可是我不喜歡，他們不是人。就算是他們将來境界有多高，我都不喜歡，他們沒有了被叫做人的特點。”
“我這麽多年來進步不大，可是我一直不後悔，我不是一個很好的修行者，可是我是一個人，我有人的特點，我在懷念我的家人，我在懷念我的故鄉，我希望人能有人的特點，那就是有人性。”趙胤說的有點凄涼，又有點驕傲。
“那你雞犬升天帶上來的是什麽人呢？”何水清問。
“他們都是我的宗門裏的師兄弟和晚輩們。和我沒有一點血緣關系。”趙胤淡淡地說。“可是我還是想他們，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還在這裏。”
何水清聽他自言自語地說了很多，漸漸地明白了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師父，其實不是像表面上那麽冷，其實還有一個溫熱的心。
“不要放棄你的追求，如果你放棄了所有的牽挂，你就不是人了，就算是修煉到多高的境界都不會有機會回去的。”趙胤說完這句話忽然臉色發白，身體被一道白光照射，漂浮起來慢慢上升。
“我解脫了，我解脫了，哈哈哈！”趙胤在何水清的眼前就這麽忽然飛起來，越飛越高，飛向天際。何水清的腦中出現的是趙胤發自内心的歡笑聲，漸漸遠去。
何水清被吓住了，完全不知所措。他看見趙胤剛才說完話時的表情，和梅落花給他說那些話的時候的表情有着驚人的相似。煞白的臉色，痛苦的神情，似乎被什麽力量扼住了喉管，不能呼吸。何水清完全相信這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在監視着他們每一個人，他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被看，都被聽。他們無處可逃，他們全無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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