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陸小英第一次到我家的時候,我們全家人都非常激動,覺得我找了一個城裏媳婦,覺得我了不起。而且她已經被村裏的男女老幼都認識了,她自己也表現的好像是我們家的兒媳婦。可是最後還是跑掉了,再也不見了。我們家裏現在都不知道怎麽處理這件事,如果你不出現,估計今年我都不能回家過年了。”
“那麽說是我救了你嗳,你要對我好,要不我就不跟你回家過年。來吧,親我二十分鍾吧!”
何水清和梅落花在城裏呆了十幾天。梅落花每天上網看東西寫東西,何水清就看看電視,騷擾一下梅落花,日子過得非常悠閑惬意,甚至忘記了要查看陸小英的電郵。
這十幾天裏,何水清回家了三次。他是騎自行車回去的,給父母買了不少的東西,還買了一台新彩電,是18吋的。他覺得不能再讓父母盯着那麽一個破電視看了,他都覺得丢人。
他又打了電話,何水蓮兩口子會在過年前三四天回家。何水仙兩口子卻要在大年初五之後才會回家,他們本來沒打算要回家的,但是聽說何水清領了結婚證就決定來看看。何水清覺得過年的時候會很熱鬧,會有很多人,所以就想多買一點東西,到時候全家人好好聚一下。
在臘月二十五日,何水蓮兩口子到了清水縣,何水清去接站,梅落花也陪着去了。他們沒直接回老家而是到了何水清的“家裏”,看了何水清的房間,又去看了梅落花的房間,在城裏吃了一頓飯,才和他們兩個一起回老家的。
因爲是四個人,再加上何水蓮大包小包的東西,何水清給面包車買了六個人的票,要求把他們送到家。面包車師傅很愉快地就答應了,直接把四個人送到家門口才離開。四個人,女兒女婿,兒子兒媳,在門口又變成了村裏人的話題。
這些年,何水清家的新聞比較多,先是陸小英的熱鬧,又是何水清的發瘋,再是何水仙嫁到廣州,緊跟着還有何水蓮兩口子都出去打工,這些事情在村裏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事情。現在一看兒子又領個新的兒媳婦回家了,女兒女婿也一身新衣看着腰很粗的樣子。村裏人都在遠處議論着,卻也沒有人上前搭話。
何水清他們進了家門,先是外甥哭着喊着叫媽媽,何水蓮和兒子抱着哭作一團,然後就是楊柳兒看着女兒也哭了。這一年裏,他們老兩口真的吃了太多苦,尤其是何九曲生病的時候,楊柳兒真的吓得不輕,頭上的白發幾天就變多了。
家裏人多了,就是熱鬧。何水蓮兩口子已經和梅落花熟悉了,也不客氣。水蓮陪着媽媽說話,李偉權把給老丈人的禮物拿出來一件一件地孝敬,何水清也在旁邊陪着說話,反而是梅落花沒有人和她說話,靜靜地坐在何水清的身邊,看着他們。
正如陸小英以前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團圓氛圍,梅落花也是一樣,她也覺得很新鮮。看着何九曲滿臉溝壑卻又幸福快樂的神态,她就想起他腰疼得直不起來,都不肯讓兒子女兒知道。楊柳兒則一邊流着眼淚一邊笑着,一手拉着女兒,一手拉着孫子,難道這就是滿滿的幸福嗎?梅落花在這個時候覺得自己還不能融入這個群體,但是她已經感受到了這個群體獨特的溫暖。何水清給父親倒水,給姐夫遞煙,笑着說着,這是一個大家庭的獨有的快樂,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
晚上,梅落花把自己的感覺告訴了何水清,她不想把自己的不良情緒壓在心裏,何水清是自己的男人,他應該知道自己的感受。
“其實這就是親情,你是不是很久沒和父母在一起了?”
“我幾乎沒有記憶了……”梅落花小聲說。
“那就等慢慢融入我們家,你會感受到我們家裏的溫暖,這不是裝出來,也不是刻意培養的,隻要在一起就會有的。”
何水清抱着她,覺得她有點發抖。天确實很冷,但是他知道梅落花不是因爲冷的,就把她抱得更緊了一點。
沒有事情可做,梅落花就跟在楊柳兒的身後和她說話。她什麽事情都要問,什麽事情都要動手做一下。這讓楊柳兒很快就接受了這個兒媳婦,她也真心實意地教梅落花做飯,炒菜。還告訴何水清以前的一些事情,兩個人就說着笑着,很像母女。
臘月二十九那一天大早,何水蓮又來了,而且進門就哭了。原來何水蓮和丈夫回到家裏,連夜收拾了家裏,可一年沒住人的房間真的就像是破窯洞一樣。家裏很冷,他們就去拿煤生火。找了半天才發現家裏的煤全沒了,就連生火做飯的都不夠了。他們沒辦法就去老三家裏借,沒想到老三兩口子直接說一塊煤十塊錢,隻賣不借。李偉權氣得火冒三丈就去老父親那裏告狀,話還沒說幾句,老父親也罵起來,說他不孝順,丢下他們不管不問。他眼看着天色漸黑,隻能在鄰居家裏借了一百斤炭,先把火生起來,讓房間裏變暖和了一點。何水蓮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氣得要去吵架,但是又想他們倆一回家就跟兄弟吵架實在太丢人,兩口子憋了一肚子火,睡到第二天。
當初走的時候,何水清的姐夫把自己家的院子交代給老三照看。可是現在家徒四壁,他去問的時候,老三竟然一問三不知。原來放在家裏的十幾袋小麥不見了,老三說沒見過,生火的煤炭全都不見了,老三也說沒見過。至于家裏的桌子椅子更是有好幾個不見了,老三還說不知道。李偉權大中午的去找老三要東西,沒想到老三反手扇了他一個大嘴巴,把他打倒在地。還說他不孝順爹媽,這是替爹媽教訓他。
李偉權氣不過,就去和老三撕扯起來,又被弟弟和弟媳婦打了一頓,等到何水蓮趕到,已經被打成了豬頭。
何水蓮本來不想來給父親說,可是左思右想村裏連個評理的人都沒有,隻能滿懷委屈地來給父親弟弟說說。
梅落花吃驚的看着水蓮,聽他們的故事,又看着何水清。何水清沒空給她解釋,就問水蓮當初他們讓老三看院子的時候,有誰作見證。
“沒有人啊,就是走的時候給老三留下鑰匙,說要他看管一下。這都是你姐夫的主意,他想怎麽着也是親兄弟啊。”水蓮一邊哭一邊說。
“那你們現在損失的東西值多少錢?”何水清問到。
“幾千塊呢!”
“有幾千?”
“有兩千塊吧?”何水蓮說的時候自己也不确定。
“現在你說說丢了哪些東西?”
“十幾袋小麥,一千斤煤,走的時候剛買的呢。還有兩個椅子和一個地桌。就這些吧!”
“這些有兩千塊嗎?”何水清表示懷疑,何九曲也看着女兒,不說話。
“這不是錢的事情啊,他們合夥欺負人啊!水清你說我要怎麽辦呢。”
“如果你們兩口子以後再也不回來,再也不進他們家的門,你就去法院告他們,或者到鎮上告他們,一定能追回來一點,最起碼能追來幾袋小麥。如果你們還想在這裏生活過日子,姐夫還要認這個弟弟,還要孝敬父母,那就悄悄地回去,趕緊買煤買面買菜買肉,準備年貨,消停過年。過完年再說。”
何水清的處理方法再一次得到何九曲的肯定。他也對女兒說,“你弟說的對,這件事就算是再大,也要準備過年,等過了年再說。”
何水蓮眼淚汪汪地來了,又悄悄地回去了。等睡蓮走了,何水清和梅落花就坐在北廂房的火爐旁,看何九曲喝罐罐茶,他們自己也泡了兩個三泡台喝着。
“姐來這裏,本來的目的是要我去給她撐腰,可是我不能去。去了,這年就不能過了。”何水清對梅落花說着,卻看着父親。
“姐姐姐夫這一年在外面,不管掙了多少錢,但是在他兄弟眼裏,那就是不管父母去賺錢了,他們的心裏就不平衡。”何水清喝了一口水。
“農村裏,大家一起受窮,誰也不會看不起誰,可是如果有一個人往前走了一步,别人就會眼紅,就會不服氣。平時都在一起要飯現在你能吃上窩頭了,我就不高興。這就是小農意識,不想怎麽去賺錢,就想把别人拉下來和自己一樣。”
“親兄弟也比不過金錢的威力大。原來姐夫和他三弟關系就一般,姐夫走得時候,想着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他把自己家的院子給他弟弟看着,其實就已經默認了他的東西可以讓弟弟用。他之所以和弟弟生氣不是因爲弟弟用了他的東西,而是因爲他弟弟的态度不好。就那麽一點東西,姐夫和姐姐心裏都很清楚,他們生氣的就是他們的東西送給老三了,還沒落一點好。”
梅落花看着何水清,她終于明白了這件事的緣由,她很佩服何水清的分析能力。
“那你姐夫的事情就這麽着了?”何九曲忽然問了一句。
“當然不,過完年了再說啊。這就是兩個選擇,如果鬧大了,以後就是仇人了。如果還想維持這樣的關系,就請人喝酒,叫來村裏長輩們,把老三狠狠收拾一頓,花點錢給自己長個精神!”何水清苦笑着說。
何九曲一聽,事情還真是這樣的,他也沒有什麽辦法了。
“那姐夫爲什麽不去告到法院呢?”梅落花說。
“在農村,兩個人可以吵架打架,但是不能打官司,因爲官司代表的是國家法令制度。一告上法庭,打了官司,這兩個人矛盾就上升到了法律的層次,那可就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梅落花雖然沒有完全弄清楚何水清說的意思,可是她相信何水清的話是正确的。果然,大年三十的上午,姐姐和姐夫帶着很多東西又來了。他們要在這裏過年夜,這令何九曲很不高興,可是他沒有說。畢竟女兒女婿一年才回來一次,怎麽着也不能把他們趕出去吧。
何水清和姐夫負責給各個房門上貼上門神和對聯。何水蓮和梅落花就掃院子灑水,讓院子裏幹幹淨淨。最後一項是何水清和父親去燒紙上墳,梅落花沒見過這個也想要去,卻被何水清堅決制止。這是一個神聖的活動,絕不能讓她列席參觀。
晚上是包餃子,看電視。看着全家人前仰後合地笑着,梅落花再次相信何水清的分析是正确的。何水蓮兩口子根本就不是真的生氣,他們就是想要個說法。
零點過後,何水清和梅落花在院子裏陪着小外甥放炮,聽着遠近的炮聲,他們也都很高興。放完了炮,象征性的吃了幾個餃子,李谷一就開始唱難忘今宵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何水清和梅落花睡到了八點多才醒了。何水清又沒有和父親去出新,父親也沒叫他。他們洗臉後還沒吃早飯,幾個拜年的堂兄弟就來了。何水清沒有介紹梅落花的身份,因爲還有水蓮兩口子在也在,大家都嘻嘻哈哈地說着吉祥話,就都過去了。何水清獨自去給幾個比較親近的叔叔拜了年,很快就回來了。
梅落花很好奇這些,可是她沒有能夠像陸小英一樣挨家挨戶地去給叔叔們拜年,她也沒有被大家認爲是何家的兒媳婦,盡管她現在是法律承認的兒媳婦。
鄉裏的過年其實在正月初四五才會熱鬧。初三的時候,河水清和梅落花去給舅舅拜年。何水清說這是媳婦兒,再沒有說什麽。舅舅就心領神會了,又給包了紅包,還給吃了荷包雞蛋面,算是認了這個外甥媳婦。
初四的時候,清水村的社火表演隊開始活動。梅落花拉着何水清的手,挨家挨戶地看社火表演,一會兒指着高跷評論一番,一會兒指着大花臉抽煙的樣子笑個不停。何水清碰到熟人就會把口袋裏準備的好煙掏出來發過去,并且熱情的幫他們點上火。村裏人就指着梅落花問這是誰啊,何水清就大大方方地說這是媳婦。他還想和這些人聊幾句,可是這些人卻笑着離開他了。大家都遠遠地看着他們,卻沒有什麽人和他們聊天,盡管何水清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同。
緊緊地跟着社火看了一個中午又一下午,梅落花終于覺得餓了。他們就在跟着社火賣面的攤販那裏買了涼面,加上熱熱的澆頭,梅落花竟然一邊吃一邊點頭說好吃。村子裏認識何水清的人看着他們兩個人,都指指點點。一個大媽指着身穿大棉衣的梅落花問何水清,“你媳婦幾個月了?”何水清愣了一下神,才明白過來,連忙說沒有呢。
吃完了,梅落花還要看,何水清卻堅決不看了,梅落花就依依不舍得跟着他往回走了。
“剛才那個大媽問什麽呢?”梅落花問道。
“沒什麽。”何水清笑着說。
“告訴我嘛!”梅落花拉着他的胳膊搖來搖去。
“他問你懷孕幾個月了。”何水清看着她笑。
“啊?”梅落花低頭看看自己的大棉衣,然後用手摸着腹部,挺着肚子裝孕婦,“我六個月了!”說完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何水清在鄉裏呆了五天,梅落花要回去洗澡,她說再過幾天再回來。何九曲老兩口已經很習慣了,也沒阻攔。
何水清回到城裏,在電腦上看到了一封電郵。裏面有兩張照片,還有陸小英的一封信。信不是拼音寫的了,是漢字。信上說,兒子現在已經能走路了,能指着照片叫爸爸了。她自己還是很忙,整天的東奔西跑。她把兒子交給一家托兒所看護,這也沒有辦法。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生活不能把握,究竟什麽時候能回到他身邊,完全不知道。讓何水清不要等她了,如果有一天她要是回到他身邊,能夠給她一個位置給兒子一個位置就足夠了。
何水清看着兒子的照片,十個月大的兒子已經站得直直的了,正在拿着一個球往上抛。梅落花也和他一起看了陸小英發的照片和信,何水清在看這些的時候并沒有背着她。她抱着何水清的後背,沒有說話。
何水清給陸小英回了一封電郵,在信裏說自己要結婚了,他希望陸小英也能找到自己的真愛。兒子能夠健康長大就足夠了,有些話還是不要給孩子講了。寫完了,看了很久又删除了。他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梅落花忽然動手在電腦上打字,她寫了幾句話:“我希望你能夠把自己照顧好,不要逞強,要好好的生活。把兒子帶好,不要讓他受委屈。我的身邊一定會有你的位置,不論我将來怎樣,你隻要回來在我身邊,我就會讓你幸福。”接着又飛快地用英語寫了一句話,何水清沒有看清,電郵就被她發出去了。
何水清看着梅落花,很吃驚地看着她。梅落花卻很認真地說:“我知道我寫了什麽,一個女人爲你生孩子,盡管她遠走他鄉,可是還是需要你的支持,雖然隻是精神上的支持。你是男人,你不能退縮。你是我的男人,你更不能退縮,你也是陸小英的男人,尤其是她兒子的爸爸,你不能沒有擔當。”
梅落花看着他繼續說,“也許将來會有很多麻煩,但是你現在必須要給她信心和希望,你一定要記住,你是她愛的男人,更是我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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