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開學之前,何水清和陸小英又回家了一次,這一次他們回去的快回來的也快。何水清回到家裏的時候,家裏一個人都沒有,父母都去地裏幹活了。天氣轉暖,土地解凍,他們都去地裏挑揀去年留下來的地膜碎片。何水清本來想一個人去找父母,他知道自己家就那麽幾塊地,他一問村裏人就知道父母在哪塊地裏幹活了。可是陸小英卻想去到地裏看看,她想知道農村人,北方的農村人是怎麽幹農活的。他們走在田間道上,路上有很多浮土,走了沒幾步,鞋上褲子上都是土。兩個人就在飛揚的浮土裏向一塊地走去。
何九曲老兩口正在地裏幹活,他們彎腰把地裏的地膜碎片撿起來裝在随手提的框裏,看着就很累人。
何水清倆人到了地頭,老兩口都沒看見,他們一直低着頭在揀地膜。何水清就在地頭喊了一聲,“媽!”聲音很大。
楊柳兒擡起頭,看見他們,連忙走過來,“你這孩子,怎麽到這裏來了,你看你鞋上這麽多土,怎麽這麽不懂事兒呢?”一邊說着,一邊就來拉陸小英的手。楊柳兒的手上全是泥土,陸小英注意到了,可是她沒有退縮,還是伸手讓何水清母親把手拉住了。楊柳兒拉住了她的手,才想起了自己的手上全是土,又連忙把手松開,連聲說,“你看我,這一手的土,哎,這——”一時反而不好意思了,甚至想把陸小英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一下。陸小英連忙說,“阿姨,沒事兒,我來幫你拿。”說着就去幫她提手裏的筐。
楊柳兒哪能讓她提筐,連忙說,這個不用拿回去的,就倒在地頭,曬幾天幹了就點火燒了。何九曲也到了地頭,“走,回家吧。”一邊走,一邊又說,“這地膜是個好東西,前些年的地膜比較厚,收拾起來比較好,現在這個太薄了,用一年都成碎片了,根本就不好收拾。可是不收拾,壓在地裏,過不了幾年,這地就闆結了,根本就不長莊稼了。唉,科學啊,真不科學。”
回到家裏,何水清就開始忙乎了。何九曲在熬茶喝,楊柳兒做午飯,陸小英就在旁邊打下手。何水清用八号鉛絲,做了一個大大的手一樣的東西,把它固定在一根木棒上,拿到何九曲跟前對他說,“爹,這個東西應該能把地裏的地膜刨出來,抓在上面,筐邊上這麽一敲,地膜就掉到框裏了。”何水清一邊解釋一邊比劃着。
何九曲走下地,看了一眼那個爪,覺得應該是可以的。又走到院子外面的地上,在土裏抓了一把,挺好使。“就是這角度好像太小了,地膜不好抓起來。”
“你再彎一下,用腳踩住一扳就行了。”何水清拿過來,踩在腳下,用力一扳,那個鐵爪的手指就更彎了一些。
楊柳兒和陸小英的午飯做好了,是湯面條,何水清端着碗去鍋裏撈面條吃,說這樣的湯面吃不飽。楊柳兒就對陸小英說,“從小就這樣,不喜歡吃湯面,就喜歡吃幹的。”
陸小英忽然想起他們深夜去鎮上吃飯,何水清還要給她燴面呢,心裏就暖暖的。何九曲一邊吃飯,一隻手把何水清做的那個鐵爪拿過來給楊柳兒看。楊柳兒連聲誇兒子能幹,“我彎着腰揀了一上午,腰都快斷了。有這個就好了。”
“等會兒我吃完飯再做一個,你們下午就不用彎腰了。”
何水清吃飯還是那麽快,别人還沒回碗,他已經兩碗撈面吃完了。他又用八号鉛絲做了一個鐵爪,算是給父母減輕了勞動強度。
下午老兩口還要去地裏揀地膜,他們要何水清和陸小英在家裏呆着,說等下午來吃了晚飯再回去。還說這地裏的水汽這幾天正旺,很濕,現在才能把土裏的地膜拉出來,過幾天地裏幹了,就揀不了了。陸小英又想去地裏,她覺得好玩。可是楊柳兒指着自己的鞋說:“你不能去,地裏很泥,你看我們鞋上全是泥巴,你的皮鞋一進地就陷進去了。”
何水清于是就和陸小英帶了一些家裏的蔬菜,一同和父母出門了,父母去地裏幹活,他們回去學校。
學校開學總是忙亂,這個學期,何水清的工作沒有變化,可是陸小英卻被安排了班主任工作。她以前沒幹過這個,手忙腳亂的。
學生報到,還要分發書本,又要組織學生打掃教室,擦拭課桌,還要給學生安排座位。她實在忙不過來,偷空過來找何水清幫忙。何水清一聽,就說了一句,“你讓學生去教室,不管座位,直接坐下了。就什麽都解決了。”
陸小英按照他的建議,把學生安排在教室裏坐好了,她的思路也清晰了。分派幾個學生去把書本抱到教室裏,又安排幾個學生把每一種書分發到在座的每一個學生手裏,隻用了幾分鍾就把書本分發完了。然後安排座位,把所有學生叫到教室外面站好了,從高到低進入教室,最高的坐到最後,直到所有的學生都坐好了,也就用了十幾分鍾。他又按照座位縱列把全班四十多個學生分成六個小組,安排打掃教室衛生。有的小組擦窗戶,有的小組灑水,有的小組掃地,有的小組排座位,有的小組擦桌子。前後也就四十分鍾就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了。她長籲一口氣,不禁又想起何水清告訴她的關鍵方法,不禁笑了。
開學第一天是在星期天,第二天就要開學了。可是她班上還有三個學生沒來報到,都是女生。她就讓同村的學生給那幾個學生家長帶話,要他們的孩子明天來上課,還再三叮囑,一定要把話帶給他們的家長。
可是第二天那三個學生都沒來,陸小英就問帶話的三個學生,都說帶到了。陸小英又沒辦法了,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對何水清說她要在下午放學後去家訪。何水清連忙阻止,“你一個女孩子家,家訪什麽?那都是校領導的權力,你别瞎忙乎。”
“我是班主任,我怎麽不能去家訪呢?”她瞪大眼睛。
“吃飯!到宿舍我告訴你。”何水清不想在食堂說這個事情。
到了宿舍,何水清給她解釋:“一般不來的學生都是不要上學了,可是不上學是要罰款的,一般的孩子還是要來學校的。要不學校就可以通知鎮上,鎮裏就通知村裏,家長就要麻煩了。這是違犯《義務教育法》的行爲。”
“但是學校領導也可以不把這件事報告給鎮裏,所以家長就要請學校的領導吃飯,請他們高擡貴手。”何水清繼續解釋。
“那不是學生流失嗎?”陸小英覺得這是不可以的。
“是流失啊,但是沒辦法,人家家裏有困難,或者去打工了,或者要嫁人了,或者要在家裏幹農活,總之家長不讓來了,學校其實也沒辦法,隻是不停地折騰家長罷了。”
“那我怎麽辦?”陸小英一聽沒辦法了。
“你把沒來的學生名單告訴學校領導,就不用管了。”
果然,陸小英把沒報道的學生名單交給教導處,教導處的一個幹事隻是把名單放下就讓她回去了。第二天下午放學的時候,教導處的幹事通知陸小英要她晚上陪同校領導家訪。陸小英連忙告訴何水清,何水清就告訴她,讓她去給領導說,她不舒服,不能去了。
晚上吃完了晚飯,兩個人窩在宿舍裏。陸小英說:“你爲什麽不要我去家訪?你怕我出事嗎?”
“那麽多老師一起去,有什麽事情?”何水清說,“去家訪,有兩個結果,一個是去和家長吵架,吵完了就回來了。一個就是家長請他們喝酒,你又不喝酒,去了也是難受。”
陸小英覺得很好奇,事情竟然是這樣的,可是她真的就發現何水清說的完全正确。第二天他去教導處,詢問那幾個沒來報到的學生的情況。教導處的幹事惱火的說,“那個家長太不講理,堅決不要孩子來上學,說要把丫頭出嫁了。”
陸小英回到辦公室,覺得很無奈。這裏的家長意識女孩子還是賠錢貨,看到有合适的人家,第一選擇就是把她們出嫁了。全不管她們也就十六七歲,根本就是孩子。她有點落寞地上完了早上的兩節課,在食堂等何水清。
“你說的真對,昨天他們去家訪,被家長給罵出來了。”陸小英看見何水清就連忙說。
“吃飯!”何水清不想在食堂說這些。
陸小英覺得何水清小題大做,但是也沒說什麽。吃完午飯跟着她回到宿舍。
“英子,你不能在食堂說這些。他們去吵架也罷,吃喝也罷,其實他們都不想讓我們知道。”何水清說道。
“至于嗎?他們做了還不許我們說?”陸小英不服。
“英子,我的好英子,”何水清抱着陸小英,“你想啊,他們吵完了會把這件事告到鎮裏,鎮裏會告訴村裏,就會罰款,就會逼那個家長請客吃飯。如果知道的人多了,這件事宣傳的到處都知道了,他們不是知法犯法嗎?他們這樣做也是違犯《義務教育法》的啊。”
“那我就不再問了,知道了。”陸小英覺得何水清說的對。
那三個學生終究沒再來上學。陸小英也就再沒過問,反正這也不是她能管的。
農村中學在春天播種的時候,要放農忙假。學校不上課,學生放假,老師也放假。何水清就帶着陸小英回家去了。
何水清家的幾畝地全是套種,小麥地裏套種玉米,據說這樣能畝産兩千斤,稱爲噸糧田。播種的方式還是兩頭驢在前面拉着一杠犁,一個人在後面扶犁,一個人在後面撒種。據說這個撒種的人要好手氣,水平要高,把種子要均勻打散到犁開的地溝裏,還不能把種子撒到外面,這是個技術活兒,何水清家一直都是他母親掌舵。何水清就在地頭,幫忙拉着驢子不讓他們踩到已經播種的土地裏。陸小英就在地裏一會兒幫楊柳兒倒種子,一會兒幫忙端水,忙得不亦樂乎。楊柳兒看着兒媳婦這麽懂事,盡管不會幹這些農活,可是态度很積極啊。比起幾個在城裏工作的年輕人娶的媳婦,那就強太多了。旁邊一塊地裏的鄰居,看着何水清倆人,也都不住口的誇獎。何九曲也覺得臉上有光,比起兒子考上大學的時候還高興。
何水清家的地不多,忙了一下午就播了一半多了。晚上何水清沒有和父母說,就把陸小英叫到了自己的小卧室,和她睡在一起了。楊柳兒本來想讓陸小英住在何水仙的房間裏的。一看這樣,也就沒有說什麽。
第二天,天氣特好,暖烘烘的陽光曬得人懶洋洋的。何九曲帶着全家人早早就播完了所有的小麥,又帶着兒子把地膜鋪在預留的種玉米的地方。他和楊柳兒在前面,用鐵鍬在地上拉開兩個口子,何水清就彎腰把地膜鋪在地上,陸小英就用鐵鍬鏟土丢在地膜上,壓住地膜。何水清鋪了一條地膜就腰疼得不行了。楊柳兒就說要她來鋪地膜,何水清不同意。陸小英看着他笑,似乎另有意思。
何水清找了一個樹枝,穿在地膜中間的圓孔裏,用繩子系在兩頭,這樣從前面拉着地膜,就不用彎腰了。
何水清的方法很快就被隔壁地塊裏的鄰居學會了,大家很快就都在用他的方法了。鋪地膜很快,不到太陽落山,所有的地膜全都鋪好了。何九曲又把陸小英丢在地膜上的太多的土小心地鏟掉一些,說:“土要是太多,就會把地膜壓死在地面上了,土層太厚,将來栽種玉米不好成活。”
因爲農忙假要放三天,何水清就沒有回去學校。吃完飯看了一會兒電視,就和陸小英進了小卧室。剛進去沒多久,他就被楊柳兒叫出來,“水清,你們要注意,可不要讓小英懷上了。再說還沒結婚,萬一打胎對身子也不好,将來也不好懷了。”何水清沒想到母親會說這個,不好意思的“嗯”一聲。
陸小英看着紅臉的何水清走進來,笑着問:“你媽給你說啥了?”
“沒問什麽!”何水清也覺得這事兒不好說出口。
“真的嗎?”陸小英狡黠地看着他,“是不是罵你把我拉到這個房間來了?”
“不是,她問我們什麽時候要孩子,她想抱孫子了。”何水清開玩笑道。
“啊,你怎麽說的?”陸小英隻是好奇。
“哪裏啊!他要我們小心,别懷上了。說打胎對你身體不好。”何水清老實地說了。
“哦,那你就要規矩一點,否則我給你媽告狀。”陸小英竟然沒覺的有什麽不好意思。
“那我就光耕地,不播種。”
何水清和陸小英回到學校又是一頓大洗,他們的衣服上确實是有很多土,何水清的衣服領子都要變黑了。
“我以前回家都是穿着家裏的舊衣服去幹活,走的時候才會換回來。”何水清說。
“那你這一次爲什麽不換衣服呢?”
“我換了衣服,那你穿什麽呢?”
“哼!算你識相,你要是穿着破衣服,我就不要你了。”陸小英說道,“我可以給你洗衣服,但是你不能不管我!”
到底是春天了,衣服洗完了,搭在外面的繩子上,很快就幹了。何水清和陸小英睡了一覺,醒來後,收拾衣服。何水清錘了一下腰,他覺得腰有點疼。
“讓你不要命,活該!”陸小英看着他笑着說。
“這是昨天彎腰鋪地膜害的,和我自己耕地沒有關系!”何水清也笑着開玩笑。
“哼!誰說沒關系。沒個節制!”
學校的生活每天平淡,轉眼就是四月了,何水清和陸小英也平淡的生活着。有一天吃完了晚飯,陸小英趴在他身上說:“我的那個過了十幾天還沒來。”
“你是不是有了?”何水清一個激靈,連忙問她,“你沒有感覺嗎?”
“我就是覺得困,我也不知道。”陸小英小聲說。
何水清心想終于還是出事了,盡管已經很小心了,可是還是擦槍走火了。
何水清說:“這個星期天我們去縣醫院檢查一下吧。這可不能掉以輕心。”
“嗯,都是你這個壞蛋!”陸小英說着在他身上錘了一拳。
“讓我聽聽,我兒子是不是在叫爸爸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耳朵對在陸小英的小腹。
“你傻啊,現在還是一小塊肉,怎麽會有動靜!”陸小英無奈。
“我知道,我就想聽聽。”他執着地對着她的小腹聽,一隻手在她的肚子上畫圈說要胎教。
星期天,何水清和陸小英早早就出發了。他們到了縣醫院,挂了婦科号,等到了就診的時候才知道這種情況要去産科。又去挂産科的号,又等了一個小時,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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