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水清在正月初五的時候,和陸小英又回去了一次。這一次是爲了談何水仙的事情,所以兩個人進門就叫來了何水仙,“水仙,這幾天你沒和爹說你要回去的事情吧?”
“我沒說,我表現的可乖了,但是爹可是見了好幾個說媒的人。哥,你要趕緊給我說。”何水仙有點着急了。
“我今天來就是爲了你的事情,等會兒我們去和爹說,你不要發脾氣,要好好跟爹說。今天姐應該也會來的,到時候我和姐一起跟他說。”何水清其實也沒底,隻是覺得這件事他必須要說。
吃過午飯,何水蓮帶着兒子也來了。初五是年裏的一個大日子,出嫁的閨女都會回娘家。何水清先把姐叫過來,單獨和她說:“姐,爹不讓水仙去廣州了,他說要把水仙出嫁了。你看我都還沒結婚,再說水仙也還小,我覺得是不是可以往後再推一下,等明年她回來了就不要她去了。”
“其實水仙也跟我說了,我們這個地方窮,年輕人都沒什麽出息。水仙給我說了廣州那面的年輕人都在忙着賺錢,不像我們這裏的年輕人整天就是瞎逛。看你姐夫也整天就守在那幾畝地裏,也不出去打個工什麽的。”何水蓮說起姐夫也是一肚子的不滿。
“姐,那你也是同意讓水仙去廣州了?”何水清覺得一定要把姐姐拉過來站在自己這一邊才行,要不自己一個人還真沒多少把握能把父親說動了。
“我也支持水仙去廣州,不能就這麽窩在家裏轉鍋台。”
姐弟倆商量好了,就去見何九曲。何九曲又在火爐上煮他的小罐茶,看見何水蓮姐弟進來,給她們都倒了一杯茶。
何水清喝了一口茶,“爹,這茶太苦了。加點糖吧。”
“正月裏吃的肉多,喝點茶刮一刮。”
“爹,我們想和你說個事,”何水蓮首先說道,“你打不打算讓水仙去廣州了?”
“有幾個人家,看上了水仙,都托人來說媒了,女娃家大了就是要出嫁的。再過幾年就不好找人家了。”何九曲說。
“可是水仙今年才二十,過年也就二十一,也不算大啊。”何水清接着說,“您看,現在的年輕人都往外跑,都想在外面長長見識,學點手藝回來,也能把日子過得好點。再說我也沒結婚,就忙着把妹妹出家了,讓人家笑話。”
“笑話啥?女娃家大了就要出嫁,你雖然是哥哥,也是可以在後面結婚的。再說,你今年也要趕緊把婚事辦了,你把人家女娃領到我們家裏,不給人家一個名分,算什麽事情。你說你打算什麽時候領證去?”
“我們不是在說水仙的事情嗎,怎麽又扯到我頭上了?”何水清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連忙把話題往妹妹身上扯。“妹妹是可以在我之前結婚,可是水仙和那個工廠有合同,而且那個工廠還有她的一個月的工資沒結清,就是害怕她今年不回去了。”
“水仙可沒說過這個,你是不是想要騙我。”何九曲不是那麽輕易被騙的。
“那你把水仙叫來問啊,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何水清連忙說。
何水清走出廂房,把正在和陸小英說話的水仙叫過來。陸小英也走過來,跟在後面。何水清對妹妹說:“等進去後你就按我給你教的說,别說差了。”
何水仙兄妹和陸小英一起走進了廂房,何水仙直接就對父親說:“爹你要是不讓我去廣州,我就會丢掉一個月的工資加上押金将近一千塊呢。而且我和人家也簽了合同的,說不定可能要負法律責任的。”
“你少吓唬我,負不負法律責任,我清楚。你老實給我說,你是不是一定要去廣州?你是不是在廣州有人了?”何九曲忽然說道。
“我,”何水仙被忽然的問話打蒙了,小聲地說,“也不是,就是在處朋友。”
“我就說,你這次回來,堅決要回廣州,我就覺得你有事情。我告訴你,你死了心吧,我決不允許你去廣州!”
何水清和何水蓮本來商量好的話,被何九曲的話堵在嘴巴裏,再也說不出來了。就在這時候,陸小英忽然說道:“叔,我可能不太合适在這種情況下說什麽,但是我還是想問問叔叔,你同意我嫁給水清嗎?”
“你看你這個女娃兒,這是怎麽說話呢?我們當然同意啊。”何九曲有點不明就裏。
“那我就不明白叔叔你爲什麽不許水仙在廣州談戀愛呢?我不是本地人,我能嫁給您兒子,你的女兒爲什麽就不能嫁給外地人呢?再說女兒也不是您的私有财産啊,她也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生活。她現在自己賺錢自己能夠養活自己,還能幫助家裏,應該是家裏的功臣啊。叔叔您爲什麽對她去廣州談戀愛就這麽生氣呢?”陸小英的一番話,把何九曲憋到那裏不說話了。
“這個,水仙還小,這個,他沒出過門,可能會遇到壞人。我不是怕他受騙嘛。”何九曲吭哧了這麽幾句。
“我隻比水仙大一歲,我在這裏工作,我認識了水清,我覺得他是好人,我也沒有被騙啊。您怎麽就認定她會被騙呢?”陸小英很平靜的看着何九曲。何水仙則崇拜的看着她的這位嫂子,滿懷感激。
“這個她也不是不能去,但是……”何九曲剛把話說了一半,何水仙就接話,“爹,我一定在五一的時候把他帶回來讓你看,你看看他是不是騙子,謝謝爹!”
“就是啊,水仙可以把那個小夥子帶來讓我們把把關啊,爹你就放心吧。再說水仙也不是第一次出門了,她在外面打工都好幾年了啊。”何水蓮也趁機替妹妹說話。
何九曲一看幾個孩子都在勸他,也就搖頭說,“那好吧,水仙你在五一的時候把那小夥子帶來讓我們看看。”然後對何水清說:“水清你也在五一的時候去看望你老丈人,順便談談結婚的事情。”
前面半句話讓何水仙喜出望外,後面半句話,讓何水清如墜冰窖。何水清心裏連連叫苦:我到現在連老丈人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可怎麽去拜見老丈人呢!
何九曲的後半句話,也讓陸小英覺得如坐針氈。她前面侃侃而談,可是說到自己的時候,就黯然神傷了。
何水清和陸小英吃了晚飯,本來何水仙想要和嫂子好好唠唠,可是陸小英堅決要回去,何水清隻好和陸小英一起回到了學校。
陸小英一直悶悶不樂,她覺得有些事情憋不住了,她覺得要給何水清談談,可是看着何水清滿臉期待的樣子,她又覺得不知道怎麽說了,隻是對他說,“我們五一的時候,去我家裏吧。”
何水清并沒有覺得有多麽高興,他隻是知道了陸小英開始正視這個問題了。他們又說了一會兒閑話,再沒提這件事,就睡了。
正月十五是正月的最後一天,縣城有花燈,還有社火表演。何水清早早就帶着陸小英去了縣城,他帶着陸小英去吃了本地著名的包子,又吃了鐵闆燒,又帶她去看了著名的擂台湖,還在春意融融的陽光裏劃小船,吃爆米花。陸小英一整天都在笑着,她覺得真的很幸福,生活能如此,還有什麽不滿足呢?她覺得有一個這麽愛她的男人在身邊,就算是這樣老去也是值得的。
晚上縣城的花燈全都點亮了,随着燈亮了,天氣也變了,風漸漸大了。看花燈的人越來越少,街上的燈也被風吹的東倒西歪。陸小英沒見過這樣的花燈,幾個花燈組成一個故事,她就一個一個看燈上的故事。路上的人已經很少了,天越來越冷了,何水清有點發愁了,這樣的天氣他們要怎麽回去呢?
陸小英看完了最後一幅畫,冷得打了一個寒顫。何水清把早上出門就帶好的軍大衣給她披上,而這個傻丫頭居然還想去看别的燈上的故事。
“英子,我們還是回去吧,再晚我們就回不去了。”何水清對她說。
“回不去就不回去了啊,我們住旅館啊。”
“啊?”何水清沒有想到她是這樣的打算。
“英子,你知道不知道住旅館要身份證?你帶身份證了嗎?”何水清小聲的說。
“我帶了啊!”陸小英詭秘的笑了,充滿了得意!
何水清一把把她抱住,狠狠親了一口,并且咬了她的嘴唇,然後又惡狠狠地說,“你這個小壞蛋,你敢調戲爲夫,看我今晚不收拾你。”
陸小英則興奮地看着他,笑得甜蜜極了。
盡管何水清想到了身份證的事情,可是去旅館的時候還是被拒絕了,說要看結婚證。
“你媽出門的時候整天帶着結婚證啊!”何水清被氣瘋了。
而裏面的那個女人也被何水清的怒罵惹得暴跳如雷,大聲喊着要報警。
陸小英拉着何水清出了那間看起來有點破舊的旅館,一咬牙走進了附近一個星級酒店。
“英子,要不我們回去吧。你包嚴點,我們不住這裏了。”何水清覺得這樣的地方肯定會非常貴。
陸小英沒說話,直接走進了酒店大堂,問有沒有标準間。
“有,八十”一個看着挺文靜的女孩說。
“有沒有更便宜點的?”
“三人間,按床位,一個床位三十。”
“你的意思是,一個标準間是八十,可以住幾個人?”
“标準間不許加床,可以住兩個人。按房間收費。”那個服務員解釋道。
陸小英一聽,轉身就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喊,“老公,這裏有房間。”
何水清推着自行車,看見陸小英從裏面跑出來,連忙把自行車鎖在賓館前面的欄杆上,迎上去。
星級賓館隻是看了一下陸小英的身份證,抄了一個号碼就給他們開了房。
陸小英脫掉軍大衣,撲過來壓在河水清身上,給他算賬。兩個人一共才八十塊,每人不過四十塊。可是剛才那個破爛的旅館每人還要三十塊呢。
陸小英終于找到了可以洗澡的地方,她竟然在裏面洗了整整一小時,最後在何水清差點破門而入的時候,才看見陸小英滿臉淚水地站在門口,赤身裸體。
何水清早早就知道這個傻妞,在這裏生活受了很多委屈,可一看到她洗了一個澡就哭成這樣,他還是覺得難過。
何水清用賓館的毛巾給她把身上的水擦幹淨,又幫她把頭發擦幹。然後把她抱到床上,蓋上被子,自己去洗澡。
何水清站在花灑下面,水從頭上流下,順着面頰流到嘴巴,再流過身體到了地上。他的心裏被水沖洗得沉甸甸的,妹妹何水仙走了,走的時候給他一千塊錢,偷偷放在他的衣兜裏。可是他作爲一個哥哥,卻沒有能力給她什麽。自己的女人差點就要被自己在深更半夜冒着風雪帶回去二十公裏外的宿舍。就因爲自己沒錢,自己曾經多麽希望自己能有出息,自己能出人頭地。當學生的時候,他隻能努力去學習,成爲學習優秀的學生。工作了,他隻能不斷地努力把書教好了。可以他再怎麽的也就是那不到三百塊錢,就算是當了一個全校的優秀青年教師,也不過是獎勵了一百塊錢。他覺得自己太憋屈了,他覺得自己窩囊。
他走出浴室的時候,陸小英已經睡着了。他輕輕抱着她,把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胳膊上,他已經習慣伸直了右臂睡覺了,沒有她的頭枕在上面,他就不踏實。
何水清剛要迷糊着了,似乎在夢裏到處尋找陸小英,可是怎麽也找不到。他被鼻子癢癢弄醒了,他睜開眼睛,看見陸小英趴在他身上,用自己的頭發捅何水清的鼻孔。何水清笑了一下,可是眼淚卻下來了。他的眼淚把陸小英吓壞了,以爲他怎麽了,“豬頭,怎麽了,不要這樣,我就是逗你玩的,你怎麽了?”
何水清把陸小英抱在懷裏,“英子,不要離開我,我們結婚吧?”
“嗯,好的!”陸小英使勁點頭。
陸小英不知道何水清爲什麽忽然這樣,她隻知道何水清在喝醉酒了會嚎啕大哭,可是自從上次喝醉了沒哭以後,過年的時候,何水清還有一次喝多了,卻是哈哈大笑地睡着了。這一次他淚流滿面的樣子還是把陸小英給吓住了。她抱着何水清的腦袋,不斷地勸他。
“英子,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幸福生活,我一定要去賺很多錢,我要讓你過上什麽都不缺的生活。”何水清咬牙切齒地說。
陸小英卻把他的頭推開一點,看着他,“何水清,你說你要給我幸福,我很幸福,我也很高興。可是你說你要去賺很多的錢,你要讓我過上什麽都不缺的生活。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什麽都不缺的生活,必然缺一樣,那就是愛。我現在什麽都缺,可是我有愛,我有你,我有我說不完的幸福。如果我想過那種什麽都不缺的生活,我就不需要來找你過這種生活了。”陸小英很嚴肅的說,嚴肅的有點吓人。
“豬頭,你是我的快樂,你是我的幸福。這是别人永遠沒有的,也許在别人眼裏我們什麽都缺,什麽都沒有,可是我們有彼此,我們有自己的幸福。你難道爲了那些誰都有的東西放棄我們獨一無二的幸福嗎?”
何水清從來沒有覺得陸小英這麽睿智理性能說會道。他覺得陸小英說的也不全對,可是他又覺得說不清楚。他隻是在淚眼朦胧中看到一張嫣紅的嘴唇湊過來咬住了他嘴唇,他感受到了幸福。
雪下得很大,這是真正的正月十五雪打燈,按照老人們說,這将會是一個豐收年。可是何水清的豐收在哪裏?
他們睡到上午九點半才醒來。何水清和陸小英都覺得腰疼,他們在這個一摁就能陷下去的大床上,睡得腰酸背痛。陸小英趴在何水清的背上,要他背着她去沖涼。何水清覺得好奇怪,昨晚剛洗了,怎麽現在還要沖涼。
“豬頭,人家習慣了嘛!這裏有水,就想再沖一下。”結果何水清和陸小英在浴室裏又墨迹了一個小時,陸小英腰酸腿軟又躺在床上了。
何水清和陸小英按時離開酒店,中午退房,沒浪費一分鍾。他們在外面的飯館裏吃了炒菜米飯,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趕到汽車站,好說歹說,把自行車放在車上,坐車回到學校了。
學校裏靜悄悄的,隻有他們的房間裏有錄音機放着花心。何水清和陸小英都不想動,他們倆都覺得還是躺在這張硬邦邦的床上,才是真正的解乏,抱着一起才是真正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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