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裏?”陸小英等何水清出了食堂後問他。
“我想去辦公室備一會兒課,你去哪裏?”
“我沒什麽想法,我到你辦公室去吧,你備課,我看會兒書。”
陸小英可是真沒把自己當外人啊,何水清心想人家都不怕别人說啥,我一個大老爺們害怕什麽。他們并排走着,就像普通的同事一樣,沒有一點不同。
“你爲什麽要吃那麽快?吃的太快了對腸胃不好,又沒人跟你搶!”說到“搶”的時候,陸小英還是小有赧顔,稍微臉紅。“你就像是怕我多吃了似的!”
“我隻是覺得吃得快,才香。面條要大口大口的吃,才有味兒,要是像你那樣一根一根地吃,再好吃的面條也沒味道了。再說看你那麽吃面條,就好像很不愛吃似的。做飯的都喜歡我這樣吃面的,我媽就喜歡我吃面的樣子,說明她做的面條好吃。”
“可是那樣對胃不好,要細嚼慢咽。再說,誰規定一定要那麽大口的吃面呀,我就喜歡那樣慢慢吃,我覺得挺香的啊。”
“反正你那樣吃面,我媽肯定以爲面不好吃。”
“那我在你媽面前就大口吃呗。”忽然覺得這話怎麽不對味兒,陸小英連忙住口,看向遠處。
“嗯……你要喝水嗎?我去買些茶葉。”何水清不知道說什麽了,吭哧道。
“我辦公室裏有些茶葉,我不怎麽愛喝茶,一直放着呢。我去拿來,你去燒水。”
冬天的辦公室,火爐上一直都有開水。何水清回到辦公室,給水壺換了水放在火爐上,天很冷,爐火很旺,水壺放在火爐上沒多久,就發出“莎啦啦”的聲音,今天的水壺聲音尤其大,就像是要裂開似的。
陸小英拿着一個小巧的茶葉盒走來的時候,正是水壺的聲音最大的時候,她一進門就發現了這水壺的聲音不對勁,但是沒說什麽。她把茶葉放進何水清的水杯,卻發現水杯外面挺髒的,她又把茶葉倒出來,放在一張白紙上,就去給他洗杯子了。
何水清看着陸小英做這些,也有一種坦然的感覺了。從昨天到現在他已經慢慢接受陸小英的這些奇怪的行爲了。他看着桌子上的茶葉盒,寫着“黃山頂級毛尖”的字眼。他不懂茶,可是他覺得這茶葉應該不是一般的茶葉,他打開茶葉盒,立即聞到了一股淡雅清香,就像陸小英身上的味道。
“這茶葉是好茶啊,你從哪裏買的?多少錢啊?”
“我們家的,我來的時候,順手拿了幾盒。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茶。”陸小英用手使勁兒擦着何水清的杯子,想把它洗得幹幹淨淨。何水清走過去接過杯子,從水盆下面的洗衣粉袋裏捏了一把洗衣粉,沒有放水,直接用洗衣粉把杯子的裏面外面都擦了一遍。
陸小英連忙說:“你把洗衣粉放進杯子裏,那我們怎麽喝水啊!”
“再洗幹淨不就好了嘛!”何水清擦了一遍又放點水,再洗一遍。直到不鏽鋼的水杯光亮如新後,他又用水仔細地把杯子裏外都洗完。這時候火爐上的水壺也不再發出那種心驚肉跳的聲音了,水開了。何水清往水杯裏倒了一些開水,蓋上蓋子,像調雞尾酒一樣,拿着水杯搖了一會兒,把水倒掉。對陸小英說:“你聞聞現在還有洗衣粉的味道嗎?”
陸小英沒聞,她拿過杯子,把茶葉倒進水杯,又走到水桶邊往水杯裏加了一點涼水。然後拿起開水壺,把開水倒進水杯裏,蓋上蓋子。
“你爲什麽要在水杯裏加冷水呢?水溫低了能泡出茶味嗎?”
“這是毛尖,是三月清明節前采摘的茶葉的嫩芽。如果水溫太高,就會把茶泡苦了,就沒有香味了。”
“啊?還有這樣的泡茶的方法啊,還真講究。我們泡的的茶都是要用開水煮的,我還真沒這樣泡過茶呢!”
陸小英馬上就打開杯蓋了,泡的時間也就幾十秒鍾吧,辦公室裏就飄蕩着一股清幽淡雅的茶葉香味。她用水杯的蓋子倒了一些茶水遞給何水清,何水清接過杯蓋,一口就把杯蓋裏的茶水倒進嘴裏了。
“牛飲!茶要慢慢品,你那樣怎麽能喝出茶的味道呢!”陸小英一邊說,一邊倒了一杯蓋茶水,茶水在空中泛出淡綠的光,清亮潤澤。陸小英對着杯蓋裏的茶水,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一個陶醉的樣子,然後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然後再慢慢地咽下去。何水清看着她的樣子,心髒忽然停跳一下,他的臉忽然發燒,他覺得這個女孩的樣子有他夢寐以求的美麗,爲什麽以前沒有發現呢?
陸小英把喝剩下的半杯蓋茶水遞給何水清,“你現在嘗嘗,要慢慢喝。你會發現這茶葉還是不錯的。”
何水清接過杯蓋,把杯蓋對到嘴邊,杯蓋裏的茶水,不但有茶葉的香味,還有陸小英的味道。他被這種味道熏得暈乎乎的,隻是學着陸小英的樣子把茶水喝下去了。茶水不太熱了,茶的香味确實出來了。真的不一般,好喝!
何水清和陸小英再沒有對話,他們你一杯蓋我一杯蓋地把一杯茶喝完了,又加水泡了一杯。這一次,陸小英把蓋子捂得時間長了一點。“這泡茶呢,第一泡要倒掉,第二次的才好喝。你這裏沒有茶具,就将就了。下次去我宿舍,我給你泡一壺茶,讓你開開眼!”忽然覺得這樣的話,有點傷人自尊,連忙說:“其實啊,喝茶是小道,是消磨時間的方式,真正做大事的人,時間金貴,都不會把時間花在這個上面的。”
“好的,下次你給我泡一個頂級的,讓我開開眼!”何水清倒沒覺得什麽,沒見過就是沒見過,這也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
陸小英和何水清喝了三杯水,一壺水都快要喝完了。陸小英忽然說:“今晚我要去三次廁所,你不準睡着了!”她看着何水清,一本正經的。
“我随叫随到,好了嗎?”何水清沒覺得這是個事兒,随口就答應了。他看了一眼水壺的裏面,“這水壺裏面的水垢都有一厘米厚了,難怪聲音那麽大。”
他把水壺裏的水都倒進了洗臉盆,把沒裝水的水壺放在火爐上烤。
“你這是幹什麽呢?那不把水壺燒穿了?”陸小英沒搞清楚何水清爲什麽要這樣做。“難怪我剛來的時候,吃飯都覺得不消化,原來這裏的水質有問題。”
“也不是水質有問題,這是地下水,所以水裏面的礦物質比較多。就是水質比較硬,沒有問題的。據說這樣的水喝了,不會缺鈣呢!”何水清笑着說。
“瞎說,這樣的水好,爲什麽要軟化水呢?”陸小英反駁道。
“我們這裏的水燒開了喝,就沒有問題了。燒開水,一來可以殺菌消毒,二來可以讓溶解在水裏的礦物質加熱分解,變成水垢,也就是變成碳酸鈣,就是那個喀斯特地貌的形成物質。這樣燒開的水,水質就軟了。”
“嗯,就你知道得多。那你把水壺放在火上烤是什麽意思?”
“把水壺裏的礦物質烤幹了,加熱,這樣它就定型了。等所有的水垢都闆結成塊,再把水壺放在冷水裏,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水垢就會從水壺上掉下來”,何水清解釋說。
何水清不斷地轉動水壺,開始的時候,水壺裏有水汽冒出來。過了十幾分鍾,水壺裏一點水汽都沒有了,用手敲擊水壺就像是敲一塊磚一樣,發出沉悶的聲響。何水清把烤的很熱的水壺放進了洗臉盆裏,然後不斷地轉動。過了一會兒,他把水壺蓋上蓋子,然後用一個小木棍在水壺上敲打,就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從水壺裏傳出來。何水清打開水壺蓋子,讓陸小英看,水壺裏面有一堆水垢,有的還很厚很大塊。
陸小英沒有想到這個水垢要這樣處理,她覺得何水清真的好聰明。何水清把水垢倒出來,又在水壺裏加上水,來回的搖晃,然後倒出來一些白乎乎的水。連續洗了三次,何水清才又把水灌進水壺裏,放在火爐上。果然,水壺的聲音小多了。
以後的每天,如果陸小英早去食堂,她就給何水清買好了飯等他來一起吃。如果是何水清早去,他也會給陸小英買好飯等他來。然而他這個覺悟也是被陸小英生生給逼出來的。星期四上午最後一節課他沒課,他就早去食堂,他思前想後還是沒有給陸小英買飯,隻是買了自己的一份飯坐下來吃。可是沒想到陸小英到了食堂,拿了筷子勺子直接就從他碗裏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還在眼眶裏滾着水珠子,而且眼看就要滾下來了。何水清連忙起身,去給她買了飯端過來,放在她前面。她才把那随時滾下來的珠子收進了眼眶裏,一聲不吭的吃完了飯,碗筷都沒收,直接走了。晚上也沒有叫他陪着去廁所,好像一晚上都沒出門。星期五上午第四節課又是何水清沒有課,這下他學乖了,隻好乖乖地買好了飯等她來一起吃。
星期六隻工作半天,但是初三的學生要補課,别的老師和學生都放假了,他們要在學校上課。學生上課,老師也就要在學校裏。中午吃飯的時候,何水清問陸小英周末去哪裏嗎?
“我哪裏都不去,我一個人害怕”,陸小英忽然說了這麽一句話。
“那……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下午上課,晚上就回家了。”何水清忽然覺得自己特不仗義,怎麽能把她扔下不管呢,可以他又不能說帶着她去自己家裏啊。這算是什麽關系嘛!就是在一起吃個飯而已啊,就要帶回家裏,别人問的時候,怎麽說嘛!何水清在陸小英的錐子似的眼光中狼狽地逃到辦公室。可是沒想到剛進辦公室沒幾分鍾,陸小英就跟進來了。
陸小英什麽都沒說,直接打開水杯,把茶葉放上,然後按照她的套路把茶葉泡上,自斟自飲。也沒給何水清喝,也不和他說話。
何水清坐在火爐旁邊有點不自在,剛适應了這種說不清楚的關系,好不容易才不再手忙腳亂了兩天,這會兒又讓他坐在火堆上了。他知道應該說話,可是他不知道說什麽。
“你那天不是說要給我泡你的真正的好茶,讓我開眼嗎?怎麽沒動靜了?”他沒話找話。
“你開眼嗎?我的好茶我自己喝,不給你開眼。”陸小英看都不看他。
“我……我……我又怎麽得罪你了?”何水清覺得自己掉進了火坑。他不知道怎麽了,就是看不得陸小英委屈的樣子。以前他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啊,這才幾天,陸小英隻要眼睛裏泛水汽,他就不知道怎麽辦了,就開始着急了。這下可倒好了,現在變成了陸小英一生氣就把何水清給制住了,完全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你是好人,你怎麽會得罪我呢。”陸小英說着又開始泫然欲涕,眼睛泛光了。何水清簡直冤死了,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可是對着她就是沒有辦法啊。他不知道陸小英心裏想什麽,但是他猜陸小英就是不想他回家去吧。
“我…我…今天下午有兩節課,下課了我們去外面吃飯吧,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我陪你去廁所好了,這總行了吧?”
“我不上廁所也行的,不要委屈你了。反正我也習慣了。”陸小英眼睛裏的水汽更大了,馬上就要下雨了。
“那你要怎麽辦呢?我不在學校住,你晚上就不去上廁所嗎?那你以前怎麽做的啊?”何水清覺得這個太奇怪了,難道她以前都不在晚上上廁所嗎?
“要你管!”說到了上廁所,陸小英的眼淚還是滾下來。何水清連忙把一個同事桌上的紙巾拿了一張遞過去。陸小英接過紙巾,随手卻在何水清的胳膊上狠狠地扭了一下。何水清這次可是真的疼了,他跳起來了。一邊用手搓着胳膊,一邊向後退去。
“你要幹啥啊?”何水清有點惱了,莫名其妙的一星期,莫名其妙的一個女人讓他莫名其妙了一星期。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麽對待這個女孩,他也不是不喜歡這個女孩,可是再怎麽說也隻是一個星期的交流啊,還沒有說什麽正經事情呢,就隻是在一起吃飯,晚上陪她上廁所而已啊。就算是要談戀愛,也不是這樣的啊。何水清的聲音有點大。
“你……”陸小英聽見何水清的聲音有點不高興了,走過來要拉他的胳膊。
何水清往後退了一步,“别了,真的疼呢!”
“噗嗤!”陸小英笑了,她的臉上還挂着眼淚,可是又笑了。她拉住何水清的胳膊,把他的袖子狠狠地往上推去,看見何水清的胳膊上一個清晰的紅印子。她用手摸了一下,何水清吓得抖了一下,太疼了。
“鈴!”下午的上課鍾聲響了。何水清把衣袖要放下來,可是一隻手還很不好使勁。陸小英走過來,幫他拉好了衣袖。何水清對她說:“我去上課,你在辦公室待着,要是回宿舍去睡覺也可以。我上完課去叫你,我們去外面吃飯。”說完就拿着課本和教案,抱上一大摞作業本去了教室裏。
初三年級的物理課重點内容就是電學,這一部分的内容,對于男孩子來說不難理解,可是對女生就有點吃力了。上完了一節課,何水清剛想回到辦公室喝點水,一個女生走過來向他問一道題:“何老師,這個題目我不會做,你給我講講吧。”說着就靠在何水清的身邊,把作業本放在他的面前。何水清一看,原來是一道勢能和電功的混合題目,确實有點難度。何水清打開教案本,翻到後面,畫了一張圖,給她講解起來。直到下一節課的上課鈴響了,那個女生還是沒有弄明白。何水清連忙說等下一個星期再給她講,就走出了教室。下一節課的語文老師已經站在門口,對他笑着說:“何老師到底還是受學生歡迎啊,不像我們老頭子,學生都盼着我不來上課呢,更不要說那麽可愛的女學生來問問題了。”說這話的語文老師其實也就四十多歲,長着一張苦瓜臉,一嘴煙油熏黑的牙上下舞動,伴随着一股一股煙味和口臭,噴湧而來。何水清連忙笑了一下,什麽話都沒來得及說就離開了。
等他回到辦公室,陸小英已經不在辦公室裏了。她留了紙條:“我先回去了,下課了來叫我。”沒有署名,就算是别人看見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
何水清在辦公室裏批改了一節課的作業,又去上了一節課。算是忙完了一個星期的所有工作,可以離開學校了。
他快步走向宿舍,他去敲陸小英的宿舍門的時候,卻發現裏面沒有人。
她去哪裏了呢?是不是生氣了?何水清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爲陸小英擔心了,怕她藏在眼眶裏的淚珠,怕她不高興撅起的嘴!他開始覺得這個陸小英走進了自己的心裏,占據了一塊根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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