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我有，但是不能就這麽借給你，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陸小英說道。

“你……”何水清沒想到陸小英會這麽說，他感覺自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你說吧，什麽條件？”

“陪我上廁所！晚上。”

“啊！路燈今天就修好了，剛才我看見有人在修了。”何水清沒想到她會提這樣的要求。

“我不管，你要想借錢呢，就每天晚上陪我上廁所。要随叫随到。”蠻不講理啊。

“那……好吧！”

“給，這是一百塊錢，以後有錢再慢慢還我。”陸小英真的有錢，從随身的小背包裏掏出了一個錢包，還是那種大大的，有拉鏈的錢包。從裏面掏出一沓錢，遞到何水清的面前。

“我不用那麽多，我有三十塊就夠了。”何水清連忙說道。

“拿着啊，讓别人看哪！”陸小英急道。

何水清連忙把錢拿過來，一對折就把錢裝到褲兜裏。

“等等”陸小英叫住了何水清，她從背包裏又掏出了一個皮夾子，那是一個有鳄魚裝飾的皮夾子。陸小英叫何水清把錢掏出來，又給他整齊地放進錢夾裏面。連同那個皮夾一起遞過來。

何水清這輩子也沒拿過什麽皮夾子，他的錢都是裝在口袋裏的。雖然也看見過有人拿着皮夾子，可是他覺得自己就那麽幾個錢，買一個皮夾子還不如把錢省下來呢！他看着這個皮膚不太白皙的女孩，在陽光下，很坦然地把裝着一沓錢的皮夾子交到自己手裏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被狠狠地揉了一下。他不是個愛錢的人，他雖然沒有多少錢，可是他知道這件事和錢多少沒有關系，究竟和什麽有關系他也不知道。他隻是覺得這個皮夾子有點沉，壓得他心裏很不好受。他沒說話，也沒接錢包，他轉身走了，他走的有點沉重。

“哎！何水清，你幹嘛呢？”陸小英有點糯軟的聲音急急地響起來，有點大聲。她快步走過來，拉住了何水清。何水清轉身看着她，她也看着何水清，沒有說話。遠處有幾個學生看見了他們，有點好奇。

“對不起！我沒有别的意思。”陸小英急忙說道，“我昨晚看見你的錢堆在桌子上，我就想起我這裏有一個錢包，想要送給你。本來是想在晚上給你送到宿舍的，這不你正好過來了。我就一并送給你了。你不要生氣，我沒有别的意思，真的沒有。你看你昨晚給我幫了那麽多忙，這也就算是謝謝你的一點心意好嗎？”

何水清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孩在焦急的解釋着，心裏忽然就暖暖的，軟軟的。他沒有問她爲什麽現在就帶着錢包，好像她知道自己會來找她似的。他隻是覺得有點感動，又不全是感動。隻是覺得這是一個好女孩，她和自己其實沒有關系，這種同事關系幾乎不算什麽關系，可是她卻注意着自己的一切。難道她喜歡我嗎？何水清覺得想多了，這是不可能的。她是一個來自遙遠的大城市的女孩，和自己是全不一樣的。

他接過了陸小英手裏的錢包，笑了一下，對她說：“我答應你的條件，我随叫随到。你的禮物我收下了，謝謝你！”

何水清沒有再說什麽，就走了。在他走到教室門口要進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下。那個女孩依舊在那裏站着，看着她。在明亮的冬日斜陽下，化成一個溫暖的符号。

晚飯學校裏有兩種食物，一種是饅頭就菜，一種是米飯就菜。何水清覺得吃米飯不經餓，吃得肚子溜圓，很快就餓了。他要了三個饅頭，一份菜。他沒有多花一分錢，雖然他現在的褲兜裏有一個嶄新的錢包，錢包裏有十張大團結。可是他沒有爲自己多買什麽，他覺得這些就很好了。陸小英買了一份菜，肉菜，要了一碗米飯，放在托盤裏一起端到了何水清的對面坐下來。她很自然地和旁邊的同事打招呼說話，沒有一絲做作。她坐在何水清的對面，伸出筷子夾了一口何水清盤中的菜，放在小碗的米飯上面，然後又用筷子夾起一些米和菜放進嘴裏。吃得很慢，很細緻地咀嚼。何水清沒有說什麽，也沒做什麽。他沒有動陸小英的菜，還是在吃自己的饅頭，就着自己的菜。很快一個饅頭就下肚了，他剛拿起另外一個饅頭，卻被陸小英從手裏拿走了。陸小英把那個饅頭從中間分成兩半，把自己盤子中的肉揀出來放在饅頭中間，又把饅頭合在一起，饅頭就變成肉夾馍了。她把饅頭遞回到何水清的手中，沒有說一句話，何水清看着她做這些，也沒有說話。何水清接過了饅頭，吃了，吃得很大口，差點噎住。他吃完了第二個饅頭，把剩下的一個饅頭拿着，就離開了。他沒有和陸小英說話，期間陸小英卻和旁邊的同事們說個不停。雖然何水清能夠看出來，那些同事們都覺得詫異，但是都沒有說什麽。

回到宿舍，何水清有點魂不守舍。他不知道要做什麽，他覺得他要說點什麽，他也應該做點什麽，可是他不知道說什麽做什麽。他在宿舍裏走來走去，他在聽着隔壁房間的聲音。很久，聽見有人來了，輕輕關上門。他聽見有歌聲從隔壁房間傳出來，飄進了他的耳朵。那是這一排教工宿舍裏唯一一台錄音機，不是收音機。陸小英經常放張學友的花心，聽得久了，何水清都能唱了。

天漸漸黑了，但是還沒全黑。何水清聽見她出去了一次，很快又回來了，想必是去廁所了。何水清決定不去想這些事情了，他喜歡看書，什麽煩心事隻要一看書就全都沒有了。他拿起了他的那本破舊的線裝書，看起來了。

《參同契五相類秘要》是他父親在****的時候得到的一本書，《周易參同契》就附在這本書的後面。何水清的父親雖然是****前的初中畢業生，可是畢竟文化程度不高，這兩本書他翻看了很久，也沒有看出什麽名堂。

何水清覺得這樣的書絕對是古代文化的糟粕，什麽煉丹術，什麽修仙絕對是騙人的。可是何九曲多次說這本書是一個活了兩百歲的老道士給他的，一定要好好研究，不能等閑視之。何水清再次打開《秘要》，他仔細的看了上面的每一個字，但是腦子裏忽悠忽悠地總是出現陸小英的影子，他覺得這樣讀書沒有意義，正打算把書放下的時候就聽見有人敲門。他沒有應聲，直接穿上了外衣，打開門走了出去。陸小英果然又像昨天晚上那樣的包裹着，站在他的宿舍門口。看見何水清穿好衣服站在門口，陸小英沒說話，直接轉身就往前走了。何水清小心的把門掩上，跟在陸小英身後向學生廁所走去。校園裏還是很靜，昨天晚上的路燈已經修好了。雖然光線不是很亮，但是地上的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何水清沒有說話，陸小英也沒有說話，他們就這麽靜悄悄地走到廁所門口。陸小英直接進了廁所，何水清就想自己也去趟廁所吧。男廁和女廁分在兩個地方，中間隔了十幾米遠。何水清剛走進男廁，還沒開始放水，就聽見外面一連聲緊張地呼叫：“何水清，你在哪裏？何水清！”何水清隻能在男廁裏答應一聲。等何水清收拾停當走到男廁所門口的時候，陸小英幾乎要走進男廁所了。

“你怎麽說話不算話？”陸小英竟然差點哭了，“你說話不算話！你混蛋！”

“我怎麽了？我不是陪你來了嗎？你怎麽罵人呢？”何水清覺得這陸小英簡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你說你要陪我來的，可是剛才你在哪裏？你跑到這裏來，你也不告訴我，你就是說話不算話。”陸小英聲音不大，但是明顯是要哭了。

何水清一個腦袋兩個大啊，這是什麽事情啊。兩個廁所就在一起，自己就是離開了幾步而已。這下倒好，忍着寒冷，冒着被人誤解的巨大風險，深更半夜陪着一個女孩子上廁所，結果還不落好，這算什麽事情呢！何水清剛想頂幾句過去，可是看着陸小英眼眶裏打轉的眼淚，什麽委屈都咽到肚子裏了。“是我不好，我剛才沒給你說，我下次不會了，一定站在廁所門口等你，好了吧？”

“你就不好！你說好的陪着我的，就不能随便走開。”陸小英聲音更小了，語氣也緩和了很多。

陸小英走過來，拉住何水清的胳膊，挽住何水清的手臂，就像是情侶一樣。何水清驚得目瞪口呆，但是他沒有拒絕，他知道如果拒絕會有什麽後果，最起碼也會被水淹七軍，慘不忍睹。好不容易才堵住的汪洋他可不敢再惹了。

他們就這麽慢慢往宿舍走去，在昏暗的燈光下，他們的影子拉長又縮短，交彙在一起。何水清覺得應該說點什麽，可是他又不知道說什麽。“你……你剛才怎麽了？看見什麽嗎？有人嗎？”何水清小心的問道。

“沒有！什麽都沒有！”陸小英還有點不爽地說道。

“那你剛才害怕什麽？看你那樣子還以爲有人要非禮你呢。哎呀……！”何水清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胳膊上肉疼，他就應景地叫了一聲。

“你說什麽！你反正不能離開，你必須要等在外面。哼，我們可是說好了的，你也答應了的。你要不答應，我今晚就不喝水了。”

“你難道晚上都不去廁所，這麽久一直這樣？”何水清覺得好奇怪。

“不要你管，反正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你這是幹啥呢？這路上和廁所都有燈，你何必呢。”何水清不能理解。

“反正你要随叫随到，不論什麽時候。否則你就是說話不算話，不是男子漢。謝謝你！”

走到宿舍門口，陸小英松開何水清的胳膊，直接進門，好像害怕何水清會纏着他似的。

何水清進了宿舍，還覺得迷迷糊糊，這算什麽事情？這陸小英變化也太大了吧，她難道愛上我了？就算是愛上我了也要含蓄地暗示一下我啊，這麽霸王硬上弓算什麽事情。難道碰到什麽事情了？明天一定要問清楚。

何水清沒有去多想這件事，想也是沒用的。他把課本拿出來，備了一會兒課，直接就躺下來了。隔壁房間裏的錄音機還在播放着花心，他就在張學友的花心中進入了夢鄉。

本來何水清覺得這件事雖然奇怪，但是也沒有人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會有人說什麽的，畢竟一個未娶一個未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事情，誰會咬舌頭呢。可是何水清一走進他教的初三二班的教室的時候，一眼就看見黑闆上寫着一行字：“何老師和陸老師搞對象！”在這個年代，對男女處對象最感興趣的不是那些大人們，反而是那些情窦未開的孩子們。何水清走進教室，拿起來闆擦把黑闆上的字擦掉。他沒有問是誰寫上去的，也沒有批評學生胡鬧，他知道在這些孩子面前解釋這個，隻能是越說越不清楚。再說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和陸小英談對象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怎麽給他們說？說沒有的事情，讓他們别瞎說。萬一陸小英要是認真了，那不是傷了她的心嗎？可是就這麽承認了，萬一成了剃頭挑子，那不慘了！最好就是什麽都不說，何水清對着這些孩子不談這件事，可是那些孩子們卻沒想放過他。

“何老師，你和陸老師親嘴了嗎？”一聲怪叫，引起全班學生哄堂大笑。說話的就是全班最調皮的王萬錢，他爸是開磚瓦廠的，家裏有錢，不愛讀書。“有人看見你們在操場上談對象呢！”

“王萬錢，不許胡說，我隻是和陸老師說了幾句話。這不是你們應該關心的，你們應該關心自己的成績，馬上初中畢業了，你們要好好學習。要争取考上中專，或者考上高中也好啊。”何水清教書半年，已經摸到了很多門道，學生調皮就給他講大道理，學生馬上就蔫了，再熱鬧的氣氛都能給他們澆滅了。果然何水清說了幾句要好好學習的話，絕大部分學生都已經低下頭開始看書了。隻有王萬錢還盯着他不放，“何老師，你就給我們說說呗，你和陸老師真的在搞對象嗎？”

“看你的書，要是這一次期末考試不及格，我就去給你爹告狀，說你在班上不認真聽課。”何水清的這幾招全面鎮壓了那幾個搗蛋鬼。可是何水清心裏卻越發迷糊了，這算是什麽事情呢！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和陸小英談對象，别人怎麽就已經說得神乎其神煞有介事呢！

何水清的物理課基本上都排在上午第三四節課和下午，所以他今天中午去教工食堂吃飯的時候，大部分老師都已經開始吃了。何水清走到食堂打飯的窗口，還沒說話，就聽裏面的一個師傅說：“何老師，你的飯陸老師幫你打了。真是好命啊，找了那麽好的一個對象。快去吧。”

何水清對那位大師傅笑笑，轉身向桌子那面看去。一眼就看見陸小英在看着他，沒有說話，沒有動作。她的對面的座位空着，似乎就在等他去坐。

何水清走過去，坐在陸小英對面，拿起筷子。今天的午飯是撈面，也就是菜拌面。平時這種面都是廚師撈好面，直接就把菜澆在上面。陸小英把菜裝在兩個碗裏，要了三碗白面條。她把這些放在一個托盤裏，放在桌子的中間，等着何水清，就像家裏的小媳婦做好了午飯等丈夫回家吃飯一樣，一定也不着急，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

何水清把一碗菜分在兩碗面上，又用自己的筷子把兩碗面拌勻了。他把一碗面向陸小英面前推了一下，然後自己端起一碗面開始吃。陸小英用筷子夾起面前碗裏的面條，用筷子繞了一個圈，然後把面條放進嘴裏。她的動作很優美，每一口都會把面條挑起來，用筷子繞一下，把面條纏繞在筷子上，然後放進嘴裏。何水清端着碗，低着頭，吃得很大口。他吃的時候，發出呼呼的聲音，沒幾口就吃完了一碗。他又把半碗菜澆在另外一碗面上，拌勻了，又是三分鍾不到，就把這碗面也放進了肚子。他起身去窗口又花了一毛錢買了一碗白面條，走到座位坐下。他把陸小英的面碗拿到近處一些，撈起面條放進去。“别放多，我吃飽了！”陸小英小聲說，可是看何水清根本就沒聽見似的，她就靜靜地看着何水清把面條撈好，又給她加了一些菜，幫她拌勻後把碗推到她跟前。何水清把剩下的菜澆在面碗裏，沒有端起碗，也像陸小英一樣，用筷子夾起面條放進嘴裏。但是他沒吃兩口，就又把碗端起來了，大口地吃。盡管何水清吃得多，可是還是在陸小英前面吃完了。他坐在座位上沒有起身，看着她吃完後，把四個面碗，兩個菜碗放在一起，拿到了洗碗筷的地方。等他轉身回來的時候，他看見陸小英也起身向食堂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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