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學生的廁所有一段距離,要走四五分鍾。平時這段路上有幾盞路燈,這是學校老師要求安裝的,可是今晚不知道爲什麽全都沒亮,難怪陸小英要何水清陪着她上廁所呢。
陸小英走在前面,走得有點急,姿勢有點别扭。何水清在後面看着陸小英的樣子覺得有趣,想起了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他也有陪着女朋友去上廁所的經曆,當時還是去男廁所呢!他負責守住男廁所的門口,不讓别人進去,結果還差點和别人打起來。現在他的女朋友也不知道在哪裏了,自從知道何水清要被分配到老家以後,那個眼睛大大的女孩就再也沒有出現了。
陸小英在女廁門口站住,“你就在這裏等我一會兒”,陸小英說完就急忙進了廁所。夜很靜,沒有風,沒有光,隻有女廁所裏的昏黃的燈泡還亮着。陸小英應該是很小心的上廁所了,可是那種獨特的聲音還是在寂靜的夜裏傳出了廁所,清晰地傳進何水清耳朵裏。聲音很長,很長,看來陸小英真的是憋得不行了。可是聲音結束了仿佛又過了一小時,陸小英還不出來。何水清覺得不對勁兒,不管怎麽的,也出來了啊。何水清在廁所外面使勁兒的咳嗽了幾聲,還是沒做反應。他就輕聲叫道:“陸老師,陸老師。”還是沒有聲音,何水清真有點着急了,都不覺得自己冷了。在這深更半夜,萬一出點什麽事情,那可是黃泥進到褲裆裏了,怎麽都說不清楚了。
“陸老師,你怎麽了?”他着急的叫道,“你出點聲音啊,你怎麽了?……陸小英,陸小英,你怎麽了?”
終于,廁所裏傳出聲音,“何老師,對不起,你别着急,我沒事。我……”陸小英想說什麽又沒說。
“你怎麽了?怎麽還不出來?”何水清顧不上那麽多了,連這樣的話都問出口了。
“我……我來事兒了,我沒帶紙,很多,我也不知道怎麽辦……”陸小英差點在廁所就哭出聲了。
“什麽事兒?”何水清蒙了,這說什麽呢?
“我……我……我每月的東西來了,你能不能回去給我拿些紙來?”
“好的,沒問題。我這就去。”何水清明白了,他轉身就跑了,可是剛跑了幾步就回來了。“陸老師,我宿舍的門鎖上了,我進不去啊。”
“我宿舍的門沒鎖,你去我宿舍裏拿。就在我床下的一個小紙盒裏面。”陸小英簡直都不能相信自己會這樣要求一個沒說幾句話的男同事爲自己做這樣的事情。
何水清快速地跑到宿舍,看見陸小英的宿舍門關着,可一推就開了,果然沒有鎖。何水清走進陸小英的宿舍,馬上就看見桌子上的很多草稿紙,他拿了七八張紙就想送去。忽然想起,她說紙在床下的小紙盒裏,就彎腰向床下看去。一個不大的紙盒,打開一看,有厚厚的一沓疊得整整齊齊的軟軟的紙。何水清也不知道應該拿多少,直接把那個小紙盒拿上就往廁所跑去。
何水清到了廁所門口,對着廁所叫道:“陸老師,我拿來了。怎麽辦?”
“你給我拿進來吧,我出不去。”陸小英豁出去了,她急促地說。
“啊?”何水清沒想到會這樣,但是他還是走進了女則所。在女廁所昏暗的燈光下,他剛進去就看見一隻手伸出廁所隔擋。他快步走過去,把手裏的紙盒遞過去。陸小英沒想到何水清會把紙盒全都拿來,接過去後,拿出來幾張紙,又把紙盒遞出來。何水清接過紙盒,就想出去,卻被陸小英叫住了。又過了幾分鍾,陸小英終于收拾停當了,站起來了。可是她站在那裏不動,她哭喪着臉對何水清說:“何老師,對不起,你過來扶我一把。我腿麻了,不能動了。”
何水清就扶着陸小英,慢慢地走出了女廁所。雖然陸小英穿着厚厚的滑雪衫,可是那股女人的味道在冬天的夜裏也是飄進了他的鼻孔。他好像又回到了上大學的時候,他陪着女朋友去醫院看病。頂着所有人奇怪的眼光,他努力地攙扶着女朋友到了病房。現在他在寒冬的夜裏扶着一個不陌生也不熟悉的女人從女廁所裏走出來,如果讓别人看見了,真不知道他們會怎麽說了。
陸小英的腿在何水清扶着走了幾十步之後就恢複了直覺,可是她依舊緊緊抱着何水清的胳膊,可能是冷的吧,他們都有一點點打顫的感覺。天真的很冷!
剛才跑進陸小英的宿舍,何水清并沒感覺到裏面的溫度,隻想着快點拿紙給她。這會兒他扶着陸小英在走進她的宿舍,他才感到了這才是溫暖啊。陸小英已是凍得瑟瑟發顫,都不說什麽客氣話了,隻是把滑雪衫脫了就直接鑽進了被窩,連圍巾都沒摘。
陸小英趴在床上,裹着被窩,過了很久才對何水清說:“何水清,謝謝你!你先在爐子邊暖和一下,我們再想辦法把你的門打開。你能給我倒杯水嗎?你也喝點水,讓自己暖和一下。”
何水清給陸小英倒了一杯水,也想給自己倒一杯水。可是左看右看也沒見多一個水杯,也隻能作罷。陸小英臉紅了一下,對何水清說:“何水清,你就用我的這個杯子喝水吧,我這裏隻有這一個水杯,對不起啊!”
“我不喝了,我烤一會兒火,就暖和了”,何水清可不好意思這麽和陸小英共用一個水杯,你一口我一口的喝水。
“叫你喝你就喝呗,還講究啊?是不是嫌我喝了?那就你喝,去洗洗。”陸小英可能是覺得自己鬥争了半天才打算讓他和自己用一個杯子喝水,人家還不領情就有點羞惱了。
“我沒嫌,就是怕你嫌我用你的東西。”
“我讓你喝的,我嫌什麽?莫名其妙!”
“我喝,我喝,好了,好了。”何水清再也不敢說什麽了,直接端起水杯喝一大口下去,緊接着又直接吐到地上,伸着舌頭直喘氣。
陸小英看着何水清的樣子,在床上“咯咯咯”地笑。何水清哈了好幾口氣,感覺舌頭恢複了知覺,又不好意思地又去倒了一點水,然後慢慢地喝了幾口。熱水流到胃裏,熱量直接傳遞到身體的各個部位,他馬上就覺得不冷了。他把水杯給陸小英遞過去,陸小英接過後直接就喝了,沒有一點遲疑,這讓何水清那點小忐忑終于放下了。
随着杯子來回傳遞,何水清似乎才看清楚了眼前的這個女孩。陸小英長得挺好看,不過不是那種巧笑倩兮的女孩,她的眉毛很濃密,讓原本精緻的臉上,有了一份威嚴。在這個年代,女孩子都留長發,她卻剪了短發。她的膚色不是很白,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何水清就這麽愣愣地看着陸小英,直到陸小英臉紅了,啐了一聲:“有你這麽看人的嗎?”
“哦,對不起,我……我……”何水清不知道說什麽,連忙低下頭。把手湊在火爐上。
“我們想辦法把你的門打開吧?”陸小英轉移話題。
“其實要打開我的宿舍門很簡單的,隻要有一個比較硬的塑料片,一捅就開了。”何水清連忙說。“那個鎖舌是個斜面,不受力,隻要一捅,鎖舌就會沿着斜面把力量分解,鎖舌就會縮進去。”
“行了,我知道你是物理老師。你要什麽硬塑料片,我這裏可沒有。”陸小英白了一眼何水清。
“你的身份證在嗎?那個就可以。”
“你自己找找,就在第一個抽屜裏。”陸小英還趴在床上,沒起來。
何水清打開陸小英的抽屜,裏面有很多是東西,還有一沓信,碼得整整齊齊。他在抽屜裏面一點的地方,看見了身份證,拿出來,看了一眼。
“72年生的,比我還小一歲呢!”何水清說。
“你看什麽呢?”陸小英因爲被人發現了年齡,嬌聲道,“快點去開你的門!”
何水清拿着陸小英的身份證出去,沒有一分鍾就回來了。
“怎麽了?”陸小英看見他這兒快就回來了,很奇怪。“是不是不行啊,吹牛了?”
“什麽啊,我打開了。”何水清說。
“這麽快啊,那你是不是以前幹過很多次這樣的事情,爲什麽這麽熟練?你是個大盜?”陸小英連聲說道。“你是不是開過很多人的門?看來我也要換鎖了,太可怕了。”
何水清被這幾句話說的定在那裏,苦笑着,“你是不是希望我打不開門啊?你打算讓我今晚賴在你這裏啊?”
“你說什麽呢!快去睡覺吧”陸小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不管怎麽,我還是要謝謝你。”
“哎,你剛才拿那麽多稿紙幹什麽?”陸小英在看着何水清就要離開的時候,忽然問道。
“我是怕你訛我,打算在廁所裏讓你寫一個保證書!”
“滾!”
何水清連忙走出了陸小英的宿舍,順手帶上門。
何水清躺在床上,一覺到天亮。鬧鍾聲想了很久,他才從夢中醒來。
吃了學校食堂免費的早餐,看着學生上早讀,然後再上課。最後一節課,何水清忽然想到要去學校财務借錢的事情,正好沒課,直接就到了财務室。管财務的是一位女老師,他聽了何水清的要求後,沒說什麽直接要他寫了一張借條并告訴他隻要有李副校長的簽字就可以了。
這上面要有李副校長的簽字?如果沒有昨天的向李副校長求教的事情,今天這錢也不用借了!可是昨天才剛剛去向李副校長交了學費,現在馬上去請他簽字借錢,這不是赤裸裸的扇李副校長的臉嗎?何水清坐在辦公桌前,不知道怎麽辦。難道真的要餓上半個多月?那不成神仙了?怎麽辦呢?
轉眼十一點五十,沒課的老師都向食堂走去。食堂的飯很便宜,一碗炸醬面兩毛。可是何水清要吃兩碗才行,要吃飽需要吃三碗。口袋裏隻有三毛多錢,這可是會丢人的。
沒辦法,找人借錢吧。找誰借錢呢?他慢慢悠悠地向食堂走去,身邊飄過一股熟悉的味道。“怎麽了?這麽沒精神?”陸小英走得挺快。
“忘記帶錢了。正在想向誰借錢吃飯呢。”
“走吧,别借了,我請你吃吧。”
“等我回宿舍把錢給你。”
“走吧,先吃完再說吧。”
何水清吃了三碗面條,學校食堂的炸醬面還是不錯的,一星期才做一次,所以一定要吃飽了。盡管有個别同事看見陸小英給何水清掏錢買面,但是都沒說什麽。大家都圍坐在一起吃着面條,陸小英吃了一碗,不夠。又去買了一碗,吃不了。她二話沒說,直接把何水清的碗拿過來,撈起一半的面條放進他的碗裏。她一邊和同事說話,一邊做着這件事,就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家人一樣。
何水清本來有點不好意思,可是看人家陸小英都沒有不好意思,也就坦然對待了。吃了三碗半炸醬面,何水清覺得真的吃飽了。肚裏有食心裏才不慌嘛!
中午的休息時間比較短,幾個年齡比較大的老師才會抽空午睡,大部分的年輕人都會聚在某一間辦公室裏聊天。何水清本來不喜歡閑聊,他喜歡看書,看什麽書都行,就是不喜歡瞎聊。按照同事們的說法,他是一個有志向有抱負的好青年。可是今天中午,大家吃完飯一邊說話,一邊走向辦公室,不知道怎麽的,大家都走進了何水清所在的物理教研室。兩個女老師三個男老師湊在一起,有的坐在辦公桌上,有的坐在椅子上,都圍在火爐旁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等着下午上班。
“何水清,哪個是你水杯?”陸小英忽然問道。
“那個綠把兒的。”
衆目睽睽,絕對是衆目睽睽之下,陸小英端起了何水清的水杯,直接就牛飲了一大口,然後放下了水杯,繼續聊天。大家都看着陸小英,陸小英正在講一個新聞,根本就像沒發生什麽事情一樣。何水清也看着她,可是她直接把他給忽略了。直到下午上課預備鈴聲響了,大家都起身去各自的辦公室,準備上課了。陸小英走在最後,在就要出去的時候,她回頭看着何水清,何水清也看着她,她對着他笑了,很甜很甜。
晚飯怎麽也要想辦法解決了,要不可就丢大人了。何水清一下午都在想應該向誰張口,才不會被拒絕。腦子裏把所有能給他貸款的人細細捋了一遍,從教研組長王老師開始。王老師家裏拖累大,每月的工資按時上交家庫,沒有餘糧!另一個年輕老師張順全,比何水清早分來兩年,現在正在談戀愛,開銷大,已經在辦公室裏多次哭窮了。還有兩個實驗員,年齡都是大叔級别的,平時交往不多,不好張嘴。還有一個大媽級别的中年女同事,平時言辭犀利,張嘴就是李家長張家短,如果向她張嘴借錢,明天就一定會讓全校乃至全鎮都知道了,說不定還會講出什麽故事呢!
學校裏有三四十個同事,除了新來的幾個同事比較熟悉,别的同事都是很少交往的,如何張嘴呢!
“陸小英,我隻能向她借錢了,再沒有别的途徑了”。在何水清分析了所有的可能之後,隻有陸小英還是比較熟悉的,也是比較可靠的,這是唯一可以張嘴借錢的對象。
現在的問題是怎麽跟陸小英說呢?她今天的表現有點奇怪啊,她那麽做是什麽意思呢?在昨天晚上,何水清已經把陸小英的家庭住址都看清楚了。她不但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本縣人,本省人。她的家在東南沿海,那是一個據說大的沒邊的城市。據說有人一輩子都沒有走出過那座城市呢。她爲什麽來這裏,爲什麽?
盡管陸小英是一個謎,但是向她借錢還是比較靠譜的,也是最有可能的。再說她不是也有糗事被我抓在手裏嘛,想來她不會到處宣揚自己窮得揭不開鍋的事情吧。何水清是在下午第三節課的時候去找陸小英的。陸小英教英語,學校裏的英語老師是一個奇怪的群體,清一色的女老師,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何水清走進英語教研室的時候,還是鼓了一股勁兒呢。他剛進到辦公室,迎面就碰上了一位年齡有三十多歲的老師,大概是姓林吧。記得以前開會的時候,好像有一次發言。在講話的時候還夾雜幾句英語,顯得很有檔次的樣子。
“你找誰?”那位林老師直接問道。
“他找我的。”何水清還沒說話,陸小英已經開口了。幸虧何水清不是找别人的,否則他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
“對,我找陸老師。你能出來一下嗎?”何水清盡量不顯得慌張,但是臉還是紅了。
陸小英笑盈盈地走過來,輕聲“嗯”了一聲。
他們走出了英語教研室,走到了操場邊。何水清不知道怎麽說:“我……我今天這個……”吭哧了半天,何水清硬是沒有把自己的意思說出來。
陸小英看着何水清,就像是在觀察一個實驗标本,看得非常仔細,可是就是一句話也沒有。就那麽看着他,一直都沒說話。
“你不要這麽看着我,我……”何水清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說吧,是不是覺得我沒皮沒臉破壞了你的形象?或者是你覺得我不應該那樣?”陸小英不再笑嘻嘻地看他了。
“你說什麽呢?我……我……”何水清急了,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我這個月碰到一點事情,我想……”
“你想怎樣?要幹啥?”那句“要幹啥”是何水清經常說的話,在陸小英說出來,就顯得怪怪的,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學他說話。
“我想……我想向你借點錢”,何水清終于說出來。“我下個月工資一發,馬上就還你,絕不拖欠!你放心,我絕不會賴賬的。”何水清連忙補充一句。
“嘻嘻……”陸小英笑着看着她,似乎很享受看他窘迫的樣子。
“要多少錢?”陸小英輕聲說。
“三十塊就夠了。早飯免費,午飯一碗兩毛,晚飯也是兩毛。我一天花一塊錢就夠了。距離下個月發工資還有十三天,我想多借一點以防萬一。如果你要是沒有多的,就借給我二十塊,也可以的。”何水清連忙解釋道。
“你今天中午慢騰騰的不去食堂,就是因爲沒錢?要是我不請你吃飯,你是不是又要吃開水泡饅頭了?”
“沒有,也不是,我還有幾毛錢,今天中午的還是夠的。你怎麽知道我吃開水泡饅頭?”
“我有千裏眼啊,我能看見你的所有的事情啊!”陸小英笑着說。
“你借不借給我,是不是你不方便?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想想辦法。”何水清有點無地自容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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