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班上的成績，小何”，李副校長面無表情地說，“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你要想想辦法，雖然你剛大學畢業，可是你們一起進校的還有别的年輕老師，他們教的班的學生成績可不是你班上的這樣。小何，年底的考核馬上就要開始了，這關系到你能否轉正的大問題。”

“李校長，我回去一定好好鑽研教學，向老教師學習”，何水清連忙低頭彎腰，誠惶誠恐地說。

“鑽研教材是必須的，研究學生也是需要的，但是最關鍵的問題不是在書本上就能學到的。你要積極向老教師學習，工作中的問題，不要以爲是小事，這樣的小事會影響你的一生的。你可以向老教師請教，甚至向校領導請教，比如像我請教，我是很高興給你一些建議的。你不能閉門造車，更不能想當然！”李副校長變得有點聲色俱厲了。

“我一定向老教師學習，我一定要向校領導請教。我要好好研究教材，研究學生。”何水清看到李副校長的态度似乎不太好，連忙表态！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不要想當然。關鍵是要向别人請教，‘終日而思，不如須臾所學’這個道理你是明白的。關鍵是要向誰學習，不要瞎學習，學得不好，反而會邯鄲學步地！”

“李校長，我明白了，我一定找一個名師，向他學習。”何水清看到李副校長臉色越來越不好了。

“學校裏有很多老教師，他們的教學經驗都很豐富，當然學生的成績也是很好的。我以前在沒有當學校的領導之前，我班學生的成績就非常好，年年獲獎。雖然這幾年我不在教學第一線，可是我的教學經驗還是很願意和你分享的。”

何水清聽李副校長這麽熱心的幫他，就連忙說道：“星期天李校長您在家嗎？我想去您家向您請教一下教學的事情。一起來的别的年輕老師，進步很快，取得的成績也很大，我發現自己和他們的差距越來越大了。我以前隻知道鑽研教材，研究學生，現在我發現這樣的死教書是不對的。謝謝李校長，我一定努力進步。”

“年輕人嘛，總是有一個進步的過程，我相信你在後面的教學中一定會有進步的。我們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人，總還是要給别人一個學習的過程的”。李副校長語氣明顯緩和了一些。但是并沒有接何水清的話。

“那李校長您周末在家裏嗎？我一定登門求教”何水清再一次問道。

“周末我本來是有點事情的，但是我作爲一個老教師，幫助年輕教師成長也是必須的。我會在家裏等你，你别來得太早了，我們家那口子——就是你嫂子，她不喜歡早起。”李副校長又笑眯眯地看着何水清。

何水清從副校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頭上已經出汗了。他連忙回到自己的單身宿舍，拿出來裝工資的信封，把所有的錢都倒出來，數的清清楚楚。一共是一百三十五塊兩毛，給自己留下每天五毛的夥食費十五塊錢，就隻有一百二十塊錢可以動用了。他雖然不知道下個月的工資能不能按時發下來，但他也隻能留這麽多了。

李副校長看着何水清走出了辦公室，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李副校長的大名在清水縣教育界還是很響的，因爲他是李長青的弟弟******，誰都知道他是李副縣長的親弟弟。所以******雖然是個副校長，隻是個鄉鎮中學的副校長，可是到了縣教育局也是很有影響的。

當初******直接到了縣教育局長的辦公室，給雷局長點上一根煙，就翻看所有新分配的年輕老師的檔案。雷局長笑着說：“李校長，這一次的年輕老師中還是有幾個好苗子的，老弟你随便挑，你要哪個我給你哪個。”雷局長看******翻檔案，就給他推薦，“這幾個是從大城市來的，據說是下來鍛煉鍛煉就會回去的。所以這幾個就不要看了，這種年輕人都是刺兒頭，不好管理。你看這個年輕人，何水清，明明就是一個女孩子，可是性别卻是男，可能是檔案上面寫錯了吧，要不你就把他要去吧，應該是個白蘿蔔。”雷局長的話讓******動了心思，真的就把何水清要了，又一同要了另外兩個年輕老師，共計兩男一女。可是等何水清報到的那一天，******才知道何水清真的是個男人，而且是個貨真價實的爺們，雖然眉清目秀，可是那身闆個頭絕對是個純爺們啊。

何水清從學校裏離開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多。在鄉村中學，如果沒課，隻要給年級組長請個假就可以離開學校。何水清想去縣城先把禮物買了，免得錢不夠，耽誤事情。他的兜裏揣着那一百多塊錢，騎車去了縣裏的百貨大樓，直接奔到煙酒櫃台。“服務員，哪種酒是最貴的？多少錢啊？”

“茅台，158一瓶”。

何水清是知道茅台的，盡管沒喝過也沒摸過茅台酒瓶子。

“再便宜一點的，一百塊錢能買兩瓶的。”

服務員看了何水清一眼說：“一百塊錢買兩瓶的那就是本地酒了，外地的高檔酒兩瓶最少也要一百三。”

何長青愣在那裏了，手在褲兜裏捏着那一百多塊錢。如果買了兩瓶酒，這個月的生活費怎麽辦，關鍵是下個月會準時發工資嗎？可是不買這兩瓶酒，下一年的工作又怎麽辦？還是買了吧！何水清暗暗咬了一下牙，買了吧！

當何長青提着套了三層袋子的兩瓶酒，騎着自行車回到學校的時候，學校的食堂都關門了。何長青從食堂的老張那裏要了兩個饅頭，回去宿舍自己白開水泡饅頭撒點鹽當了晚飯。吃完了才想起來，應該買點小榨菜回來。白開水泡饅頭就着小榨菜也是不錯的晚飯呢。

周末，何長青吃了午飯後，拿着兩瓶酒去了李副校長家裏。李副校長住在城裏，地址還是何水清從一起來的女老師陸小英那裏問來的。陸小英當時很詫異地看着何水清，告訴了李副校長家的地址。她的表情讓何水清更覺得自己錯了，來學校裏快半年了，竟然還不知道李副校長家的地址，太不應該了。

敲開李副校長的家門，何水清一眼就看見李副校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見何水清提着包的嚴嚴實實的兩瓶酒，******說：“小何，你這是幹什麽？你來問我一些教學上的事情，我作爲一個老教師，又是你的領導，我有責任幫你，你怎麽能這樣呢？你走的時候還拿回去。”

“李校長你在周末休息的時候，願意幫助我，我感謝還來不及呢。以前我不懂事，這是頭一次上門，怎麽能沒有禮數呢。就是兩瓶一般的酒，您也知道我是不喝酒的，放在我那裏也是浪費啊。李校長您爲了學校的事情，迎來送往的，我這也是爲學校的建設做出一點點貢獻嘛。”

“小何啊，你這樣關心學校的發展，實在難得，以後我們是要給你壓擔子的。那好吧，我就收下了，以後不能這樣，下不爲例啊”。******笑着接過何水清的包，讓何水清坐在右手邊的小沙發上。何水清一屁股坐下去，沒想到咕咚一下陷進沙發，躺在沙發裏了。他連忙從沙發裏起來，立直身子，坐在沙發邊沿上。

“李校長，您看我以前不懂事，沒有明白教學的重點，謝謝您給我的指導。我以後一定及時給您彙報我的工作，多多向您請教。”何水清立直身子和******說話，就像一個受批評的小學生一樣。

“年輕人剛剛走上工作崗位，在工作中難免會有一些失誤，尤其是搞不懂工作重心，看起來整天忙忙碌碌，其實沒做出什麽成績。我以後抽空會多多給你講講工作中的細節，隻要你不認爲我們當領導的故意爲難你就好。”

“我感謝還來不及呢，怎麽會那麽不識好歹呢？”何水清連忙接過話，表明态度。

“小何啊，你看，我這上了年紀呢中午需要小睡一會兒。你就在這裏看會電視，我去小睡一會兒，我們接着聊。”******打了一個哈欠，說道。

“李校長您的教導，我會牢記在心中，我會好好努力，不會辜負您的指導。以後我還會經常向你請教的，今天我就回去了，不打擾您休息了。”何水清連忙起身，從進門到離開沒有十五分鍾，何水清又騎上了自行車往家裏趕去。

何水清家就在清水鎮清水村，他回到家裏的時候，正好姐姐何水蓮也回娘家來。他進門叫了一聲姐，就坐在椅子上和小外甥成子玩。成子很粘何水清，何水清每次回去都會給他買點小玩意。可是這一次，成子沒有拿到東西，就鬧着舅舅給他買。何水清從畢業工作後還沒有這麽憋屈過，口袋裏沒錢了，他又不能向爹媽張口。成子還在鬧騰，何水蓮看不過眼，就對水清說：“水清，你去給娃買個糖吧，等你回來，晚飯也就做好。”何水清就帶着外甥出去了，到了村裏的小賣鋪，何水清拿出了自己口袋裏僅剩的幾塊錢，給外甥買了幾個糖，又給父母買了兩斤白糖，還給父親買了一斤老磚茶。何水清的口袋裏除了幾張毛票兒，已經見底了。

晚飯是母親最擅長的雞肉墊卷兒，也是何水清從小就愛吃的一道大菜。小時候，家裏的雞總要留到過節的時候才會宰上一隻，全家人圍着一口大鍋，吃着雞肉墊卷兒。何水清母親楊柳兒做的雞肉墊卷兒，雞肉爛而不碎，面卷兒有雞肉的味道還不黏牙。在何水清的眼裏，那就是天上少有，地上再無的美味。長大後，何水清在上大學的時候，也吃過幾次比較高檔的大餐，可是在酒席上，何水清腦子裏想的還是媽媽做的雞肉墊卷兒。何水清給父親倒了有半兩的一杯白酒，那是本地産的散裝白酒，用一個塑料桶買來，慢慢喝。晚飯全家還是都圍着大鍋吃，香！何水清的妹妹何水仙在外地打工，去年回來後，看着全家人圍着一口大鍋吃，覺得不好看。要求把雞肉墊卷兒裝在盤子裏吃。可是何水仙走了以後，全家人還是繼續圍着一口大鍋吃。何水清尤其喜歡這樣的感覺，一邊吃着，一邊說話。吃完了，說完了，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就記得這是一種快樂，真正的快樂。何水清的父親何九曲是當地少有的老牌讀書人，據說在****前還是初中畢業呢，可惜個人成分不好——地主家的崽子，一輩子就呆在家裏了。何水清給老爹又倒了半杯酒，就去陪着母親說話了。何水清喜歡和母親說話，他會把學校裏的新鮮事兒說給母親聽，再由母親說給父親。但是今天何水清憋了好幾次，也沒說出話來。眼看天要黑了，何水清應該回去學校了，明天星期一還要看晨讀呢！何水清說：“媽，我要去學校了。”又對着父親說：“爹，就這一杯，再不能喝了。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些，不要騎得太快。”父親随口應了一句，叮囑道。

何水蓮看着弟弟走了，對母親說道：“媽，水清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啊？今兒來了怎麽不愛說話呢？媽，他沒跟你說啥吧？”

“沒說啥啊，就說這一個星期，學校忙，他才回來的晚了。沒事吧，别瞎琢磨了。”母親對女兒說道，可是她從何水清一進家門就感覺到了，但是她不想和女兒說，又不頂啥事兒，還讓女兒操心。

何水清口袋空空的回到了學校，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宿舍就在學校的最後面，是一排平房。每隔五間宿舍就有一個廁所，是旱廁。夏天的時候，大家都默契的不進這個廁所，甯可走遠一點，去學生的廁所。冬天冷，旱廁的味道也不是很大，男老師還是會走的遠一點，去學生廁所。有的女老師就會在宿舍邊的廁所小解，大家也都默認。何水清的宿舍就在廁所旁邊，何水清爲此還專門找過學校的總務主任要求調換宿舍，可是總務主任說再沒有空宿舍了，讓他将就将就，等以後有空宿舍的時候，就給他換。總務主任也爲此專門找人把那個廁所門封起來不讓使用。其實何水清報到的時候，還是有兩間宿舍的，可是一起報到的還有一個女老師陸小英，何水清就隻能發揚風格住進這個靠近廁所的房間裏了。

何水清到了學校沒有直接進去宿舍，他在宿舍外面的一排石凳上面坐着，他不知道要怎麽對付後面的幾個星期。口袋裏可是真的空空如也了，這對于一個善于計劃的理科男，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從小到大，何水清都是善于計劃的一個人，不論是花錢還是做事，甚至是在大學的時候見女朋友約會的時候都是計劃好的。他不喜歡那種手忙腳亂的感覺，他要生活井井有條。可是這一次他手足無措了，今天沒有給父母說這件事，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從畢業以後，每月的工資一半給母親保存，說是孝順他們，現在卻張嘴說沒錢，會讓父母多想的。另外一方面就是因爲父親的倔脾氣，要是聽他去送禮，肯定得罵他。何九曲，名字有九個彎，可是一輩子爲人耿直得要命。他的爲人如果能有一曲，也不會是現在的這個樣子了，畢竟那個年代能讀書的人還是很少的。既然不能給父母說這件事，那就隻能自己想辦法了。何水清看着遠處的沒有樹葉的樹，在黑黢黢的夜晚有點孤獨，一陣風刮過來，在樹枝上發出噓噓的聲音。何水清覺得有點冷，雖然穿着毛衣，可是何水清還是感到了冬天的威力。他慢慢地走向宿舍，悄悄地掏出鑰匙，把挂在門口的明鎖打開，又把房間的暗鎖也打開。推門進到宿舍，打開燈。房間裏雖然沒有爐火，可是明亮的日光燈還是給他帶來了很多溫暖。他回身把門輕輕關上，暗鎖的鎖舌發出清脆的咔哒聲。

何水清脫了外衣，把那幾毛錢掏出來，疊整齊了，放在桌子上。他想要不明天就去學校财務上借點錢吧，自己總不能活活餓死吧？他笑了一下，有點無奈。

何水清沒有給爐子生火，都這麽晚了，就湊合一晚上吧。他把外衣和外褲都脫掉，穿着毛衣毛褲躺在床上，學校統一配發的鐵架床發出響亮的咯吱聲，在靜悄悄的晚上，也是一種陪伴。

“當！當！當！”聲音雖然很輕，何水清還是聽見了，他擡起頭，想要确認一下是不是聽錯了。沒有聲音，再沒任何聲音響起。他把腦袋放在枕頭上，閉上眼睛。

“當當當！”敲得快了一點，但是确實是有人在敲門。“誰？”何水清有一點點緊張。外面沒有聲音。他從床上下來，走到門口，又問了一句。

“是我”，外面的聲音很小。但确實有人，聲音也挺熟。何水清開了燈，打開門。外面站着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人，頭上圍着圍巾，身上穿着滑雪衫，腿上卻穿着一條薄薄的線褲還是緊身的，腳上穿着一雙挺可愛的棉拖鞋。“你是……陸老師？”何水清遲疑地說，“你這是要幹什麽呢？有什麽事情嗎？要不你進來說話？”說完了，何水清才想起，這麽晚了，請一個穿成這樣的女老師到自己的宿舍，也不合适，“我不是……我是想你……不，不是，我是想問你有什麽事情嗎？”看見外面的人站在那裏，不說話，何水清有點語無倫次。

“你說什麽呢！”外面的陸老師說，“我想……那個，但是我害怕，你能不能陪我去。”

“你要幹啥？”何水清還是沒明白。

“那個……我要去上廁所”。陸小英很不好意。“今天晚上前面的路燈壞了，我想請你陪我去。”

“哦，哦哦！”何水清連聲“哦”着，轉身穿上外衣，也沒穿外褲，出了門随手一拉，咔哒一聲，關上了門。就在關上門的那一瞬間，何水清發現鑰匙沒帶出來，鑰匙拴在皮帶上，裝在褲兜裏。連忙推門，門已經上鎖。

“我忘記帶鑰匙了！”何水清站在門外看着陸小英。陸小英也傻了，這可怎麽辦？忽然想起自己還要去上廁所。“你先陪我去山廁所吧，回來再想辦法。”陸小英轉身走在前面，何水清跟在後面，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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