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悉悉索索的下着,牛毛般的細雨連成一道雨線,沙沙的打在地上。
路,坑坑窪窪,崎岖不平。
道路兩旁的樹很高,筆直插進濃墨似的夜空,樹林陰暗深密,望去漆黑的一片,偶而什麽東西晃動一下,不知是風吹樹搖,還是别的什麽。
一個少年,趟着積水,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路上。他不時的四處張望,眼神焦急,嘴一張一合的,好像在念叨着什麽。
少年在邁過一個水坑時,也許是絆到了東西,一下子撲倒在水坑中,他費力的從水坑中爬起,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泥水,繼續往前蹒跚的走着。
“媽媽,爸爸。你們在哪兒啊?”少年一邊走一邊輕輕的喚着,聲音小的,仿佛怕把誰驚醒一樣。
“爸爸媽媽,我是天天,你們在哪裏?”少年雙手攏在嘴前,焦急的将聲音提高了一些,喊完這句,他靜靜的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待着回應。可四周依然那麽安靜,隻能聽見小雨沙沙的,打在路面的聲音,以及少年沉重的喘息聲。
少年握了握拳頭,咬緊牙關,邁步向前慢慢的跑了起來,他越跑越快,路旁的樹飛快的從他的兩邊閃過。不知道跑了多久,直感覺自己的肺好像要燒着了一樣的疼,才看到前面終于不是腳下的一條路和路兩旁的大樹了。
那是一個十字路口,一條黃土鋪成的小路和大路相交在一起,路口沒有路燈,也沒有路牌,看樣子隻是一條鄉間再普通不過的岔路口罷了。
少年站在離路口不遠的地方,彎着腰、扶着膝蓋劇烈的喘着。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前面,一輛白色的小轎車,車尾朝着他,靜靜的停在路口的中央。從車後面看過去,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女人,坐在汽車的後排座位上。
“媽媽!”少年驚喜的大叫了一聲,他仿佛一下子沒有了疲憊,飛一樣向轎車奔去。
但無論他跑的多快,汽車卻始終在他前方不遠的那個路口,一點也沒有接近。“媽媽!媽媽!”少年焦急的呼喚着,前面車裏的人,卻一絲的反映都沒有。
“媽!”少年用盡全身的力氣,歇斯底裏的大叫了一聲。
原來是個夢。
少年深呼了一口氣,從床上坐起,向後蹭了蹭靠在床頭,用手抹了一把滿臉的汗水,将已經被汗水濕透了的睡衣脫了下來,甩在了床邊。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做同樣的夢了,夢的内容一模一樣,而他也如每次一樣驚醒。
“天天,是不是又做噩夢了?”姑姑袁春梅端着一杯熱水,推開門輕輕的走了進來。隻見她散亂着頭發,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裙,腳上踩着一隻紅白橫紋的亞麻拖鞋,看樣子應該是慌亂中,穿着一隻鞋就跑了過來。
“嗯。還是那個夢。”少年接過姑姑手中的熱水,卻沒有喝,而是雙手捧着放在了鼻子下面,靜靜的盯着杯子中熱水升騰起來的蒸汽。
姑姑輕輕坐在床邊,手扶着少年的肩膀:“天天,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你也要想開一些,你爸爸媽媽在天上,也不想看到你整天這個樣子吧?”
少年吹了吹杯子中的熱水,猛地喝了一大口下去,被熱水燙的直吐舌頭,但這滾燙的感覺,卻驅散了一些他心底的寒意。
姑姑被他這耍寶的一幕逗得咯咯直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睡吧,明天還要上學呢。都快高考了,把心思多放在學習上,也能轉移轉移你的注意力。”
“您也知道,我這心思都不在學習上面。”少年聽的臉色一苦,但馬上又眉飛色舞的對姑姑說道:“我的夢想是學習厲害的道法,做一個捉鬼除妖的得道高人,懲妖除邪,懲惡揚善,懲前毖後,那多威風!”
姑姑輕輕擰了一下少年的耳朵:“還懲前毖後呢?先把成語用對吧,我的小高人。”說罷,姑姑接過少年手中的杯子,放在他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床頭櫃上,搖着頭走出了房間。關門的時候,她眼睛瞄了一眼櫃子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對笑的非常幸福的年輕男女,抱着一個像是剛滿月的嬰兒。
這是少年父母留給他唯一的一張全家福,這些年就一直放在那裏,每次拿走了,過幾天就會發現照片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被小男孩偷偷的翻了出來,放回到原來的地方,慢慢的大人們也就由着他了。
“這孩子的命也确實太苦了。”姑姑輕輕的歎了口氣,思緒又不禁飄回到了16年前。
袁振夫妻的車是在一片玉米地裏被發現的,當地的村民準備下地幹活,結果發現玉米被壓倒了一大片,追着進去一看,一輛白色的拉達轎車就停在玉米地的中間。
車裏夫妻倆早已沒有了呼吸,模樣看起來像是睡着了一般,同樣的情況還有一個看上去歲數很大的老道士,車裏有一個真睡着的,就是唯一的幸存者小天天了,他抱着一方古舊的銅印,嘴裏咬着銅印上的寶塔,睡的口水流了滿襟。
最終公安部門的專家給出了結果,說是當晚公路上的瘴氣局部較重,導緻三個大人失去了直覺,将車開進了玉米地裏,最終死因是因爲瘴氣導緻的呼吸系統衰竭,窒息死亡。小孩子因爲年齡小,吸入的少,才能最終幸免。
當時的袁春梅大學剛畢業,二十幾歲的年紀,接到通知以後也隻剩下了悲痛欲絕和六神無主,父母走的早,也沒有其他的長輩。最終也隻能領了哥哥的遺物和政府人道補償的兩千塊錢,将哥哥嫂子順帶老道士火化了帶回老家入土爲安。老道士沒有任何的身份證明,也就和袁振夫妻做了鄰居。這麽大的歲數,有袁春梅給送最後一程,也算是得了善終了。
這場悲劇,就這麽草草的收場了。以至于到今天不管袁春梅她信還是不信,也沒有任何的實際意義了,但後來她聽當地的老人說,那個地方幾十年沒聽說過有什麽瘴氣,倒像是給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迷了眼、入了夢,都死在了夢裏……
那時候,剛剛大學畢業的袁春梅當然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沒有理會當地村民讓她送小天天去當和尚做道士的建議,毅然帶着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回到了老家,獨自一人拉扯着小天天,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袁春梅一直沒有嫁人,一直單身到現在。
但回到老家沒多久,袁春梅就不得不對自己的信仰産生了懷疑,因爲回到家的小天天得了一種奇怪的病,無論春夏秋冬,都會經常冷的要命,三伏天也是一樣,蓋多厚的棉被都無濟于事。最終,在朋友的勸說下,袁春梅帶着小天天去當地一座香火十分旺盛的寺廟,找尋解決的辦法。
寺裏的普惠方丈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算得小天天五行缺金,将他名字中的一個天字,改名爲罡,并要來了出事時小天罡拿着的那方銅印一看,叮囑袁春梅一定要将銅印時時給小天罡攜帶,不能離身,這場怪病才慢慢的被控制下來,雖然偶爾也會發病,卻不再那樣猛烈了。
***********
十六年後,1996年
初春北方的夜晚,還帶有一絲冬季的寒冷。
校園裏,昏黃的路燈低着頭,将光線慵懶的投在腳下,路邊的學生大都雙手插着兜,快步的往宿舍趕去,偶爾一陣風吹過,行人都會動作一緻的縮一縮脖子,腳下的步子更加快了一些。
“噔噔噔!”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了過來,越來越近。一個戴着紅色鴨舌帽的女孩,快步的向前走着。女孩十八九歲的年紀,穿着一身白色的外套,每走幾步就會往前跑一段路,看起來很着急的樣子。
跑跑走走,女生很快來到了校園角落的兩棟樓前,樓有3層高,形狀像兩個放倒的三角形首首相連。但奇怪的是,走過來的道路并沒有直接通向其中的任何一棟,而是從兩棟樓的邊上平行穿過,給人說不出來的怪異感覺。
三步并作兩步,女生一路小跑來到其中一棟樓的大玻璃門前,但門已經被鎖上了。女孩趴在玻璃門上,焦急的向裏面張望着。
這應該是一座圖書館,裏面的書架一排排整齊的陳列着,借着昏暗的應急燈光,可以看到書架上擺滿了書籍,給人安靜肅穆的感覺。
女孩往裏面打量了一會兒,低着頭失望的向來時的路走去,看樣子是準備回去了。
“啊!”
不知道什麽東西從她的腳邊飛快的蹿了過去,女孩吓得向旁邊踉跄了一下,險些跌倒。“吓死我了。”女孩拍着胸口呼了一口氣。
順着女孩的目光望去,一隻黑貓,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瞪着一雙翠綠發亮的眼睛,靜靜的望着她。
“呀!”女孩作勢向黑貓撲去,隻見黑貓嗖的一下,鑽進旁邊的草叢裏不見了。
女孩滿意的拍了拍手,轉身準備離開,但沒走兩步就停了下來。她順着黑貓跑掉的方向走了幾步發現,一扇半掩着的玻璃角門,出現在草叢後面的圖書館一側,門内黑洞洞的,依稀有些綠光,或許是應急逃生燈在亮着。
女孩繞過草叢,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猶豫了一下,随即一咬牙,慢慢的靠過去推開了那扇半掩着的門,蹑手蹑腳的走進了圖書館。
月亮,被雲遮住了一半,圖書館在微弱的月光下變得暗淡了一些,幾隻剛才叫的正歡的蟋蟀也都像是被噤了聲,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從哪兒吹來了一陣風,将那扇角門吹的吱嘎作響。
“啊!”
一聲尖銳凄厲的尖叫聲刺破夜空,驚的一群烏鴉“撲棱棱”的飛了起來。尖叫聲持續了有十幾秒鍾,慢慢的沒有了動靜。
月亮穿雲而出,清冷的月光将圖書館披上了一層迷離的外衣,朦胧的月光中隐藏着一種憂傷的思緒,一隻落單的烏鴉“呱呱”叫着向大部隊追去,慢慢的飛遠了。
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