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夏天就過去了,秋冬又來了。冬天不下雪沒事的時候,經常有族長來鹽州,和李副使他們一塊兒飲酒。李詩月有時候會陪着,更多的時間在南郊,一個人待着看書撫琴。
就算李詩月大老遠在鹽州待着,東京的消息也可以看到。甚至有幾次在邸報上,看見東京人在議論以前的那個“白玉堂”。不用看也能猜得到,不會有多少正面的評價。
偶爾有人會誇獎幾句,立刻被其他人含酸帶刺得駁回去,講出一大段道理來,以此來證明玉堂不好,一開頭就酸腐得讓人懶得繼續往下看。
衆人揣度白玉堂做事時候的想法,各種手段的獲名利,說的驢唇不對馬嘴,詩月懶得說什麽,袖着手看他們盡情發揮。看見了太離譜的話,還忍不住冷笑一兩聲。
裏面還有一個人,罵的點也讓人十分奇怪:“他的詩句裏面,‘夜雨’用得實在是太多,一看見這倆字我就夠了!就不會寫點别的麽?!”
詩月心裏忍不住道:“我以前做的詩也不多,更别說什麽流傳出去,這人把哪個張冠李戴成我了?!”
這些罵他的話語,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沒什麽用處,看它全是在浪費時間。更何況對于詩月來說,“白玉堂”什麽的,好像是上輩子的事兒,距離他已經很遠了,他們愛罵不罵吧。
話兒雖然是這麽說,可心裏仍然有一絲孤寂:“普天之下,真的沒一個知己了麽?”
這一個冬天裏,李副使和撲咩族長的關系,好像也更爲親密了。眨眼之間便冬去春來,詩月來鹽州已經有半年多了。
近一段時間,春兒不時就跑到南郊,過來給李詩月彈琵琶,有時候見他不太忙,還能順便說說話。
這一日詩月彈了曲琵琶,春兒一開始不作聲認真聽,聽完了突然開口道:“先生這琵琶,有些像風拂竹林,日影斑駁,一個人坐在林海旁邊,想起來許多陳年的舊事:重要的人,一段不爲人知的過往,一樁塵封已久的記憶,一個至死不渝的承諾。
你在心裏面答應了說,這個承諾,哪怕沒有旁人知道,哪怕已經時過境遷、陰陽兩隔,所有人都已經忘記了,你還要繼續守下去。”
春兒這話,讓詩月心裏突然一緊,隻見春兒看了他一眼,又繼續道:“奴奴聽見他們說,南郊不少人給先生做媒,可先生一個沒同意,是因爲當初先生在宋朝時,曾經有個一相好的娘子。可惜那娘子紅顔薄命,還沒有過門就病逝了。
那個娘子,想必是世間少有的人物,你們才這般伉俪情深。讓先生這樣才貌的人物,至今也不肯續弦。”
說這話的時候,春兒語氣中帶着些酸楚,甚至還有一絲的埋怨。春兒心裏對詩月有意,這事兒他已經看出來了。之前的時候,李副使還有撲咩族長,也都先後暗示說,願意将此女贈送過來。
接下來春兒要說什麽,詩月已經八分知道,立刻阻止她說道:“全說錯了,你根本領會不到這曲琵琶的意境,距離聽懂還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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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當下詩月說了幾句,将事情扯到别的上,葫蘆提将這話兒岔過去。
到這個時候,突然興慶有消息說,想要把李承治調到興慶,重新再接手鐵冶務。在這要緊的關頭,詩月家中來了賓客,特意到南郊去看他。
這一次來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米那個厮。詩月把小米迎進來,趁着無人,低聲與小米說話道:“有一件要緊的消息,要告訴你:如今鐵冶務打造的鐵器,大多數送去了與吐蕃相鄰的幾個州縣。
沒藏訛龐這麽安排,肯定是吐蕃有動作:前些時候,捺羅部有人投降了夏人,我猜測說,沒藏訛龐那個厮,已經與捺羅部族長阿作聯合,通過捺羅阿作的手,與唃厮啰次子磨氈角聯了盟,河湟内部馬上要分裂。你回去報信,叫他們時刻注意吐蕃的動向。”
小米遂問:“前幾天遼國突然傳出來消息,說遼主耶律宗真已病逝。李哥你說,莫不是與這件事有什麽關系?”詩月遂道:“耶律宗真當初在時,雖然與沒藏訛龐是結盟的,可遼人并不願讓夏軍做大,在吐蕃的事情上緊卡着他。
當年耶律宗真酒醉的時候,曾經與耶律重元說,将來把大位傳與重元。可耶律宗真自己有兒子,這就埋下來隐患了。
宗真生前,太子之位沒有立,他這一死,重元與宗真長子之間,必有場争鬥,沒有工夫去顧及夏人。沒藏訛龐那個厮,正是個縫空必鑽的,怎可能不好好把握這機會?!”
因這個話兒,小米遂道:“如今局勢愈來愈複雜了,仍舊在這裏太危險。鹽州這邊人向着沒藏,倘若有戰事,說不定就會對李承治動手!李哥你還是撤回來吧,我有些怕。”
詩月遂道:“李承治如今也懷疑我呢,那厮弄了個丫頭來,正盯着我呢。你若是耽擱的時間長了,有可能跟她碰見上面,趁早兒走好。”
因這句話兒,小米愈發怕了道:“李哥我在這求求你,趕緊撤吧。英雄難過美人關,萬一不小心,說話的時候說漏了嘴,那就壞了。你現在走,就算在路上遇到了麻煩,家裏面還可以派人來救應,這時候想走還來得及。”
因小米急了,詩月遂就笑他道:“說這話兒你也太小看我了:再怎麽說,我也是見過世面的,倒能讓一個村姑擺布了我?!
你休要怕,那些事我心裏自然有數。我如今活到二十九歲,那麽多大風大浪的,都過來了,小陰溝裏翻不了船!煩你回去轉告三姐,等我去興慶辦一件小事,等到事情一辦完,立刻就撤。”
其他的事情沒工夫多說,這頭小米即刻就啓程,直接往三娘這邊回了。從鹽州聽到的那些消息,小米一五一十地,向三娘全部上報了一遍。
聽到李承治已懷疑李詩月,用一個丫頭試探他時,三娘心裏立刻道:“不好,李承治既問了這個話兒,分明是心裏面有數了。
若他應了,那麽意思就是說,宋朝的一切都可以舍棄,可以在夏地重新開始,一心一意輔佐人家。不然的話,那麽就是仍心懷舊國,沒有跟他們一條心。”
想到這兒時,三娘急忙問小米道:“人家問時,那東西是怎麽答複的?”小米回道:“李哥回複他們說,女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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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需要,以前的那個還沒忘掉。”
話沒說完呢,三娘立刻罵出來道:“那混蟲放出來這麽個鳥屁,你怎麽不把他牙給掰斷?他就差在人家跟前說,他生是大宋朝的人,死是大宋朝的鬼了!”
一說到這個,小米立刻敬佩道:“這事兒娘子怎麽會知道?!李哥還當真說過這話!這次他親口對我說,隻要他胸口還流着血,心還在跳,那麽就還是大宋的人。”
這話兒把三娘氣了個半死,口裏面道:“看來我得親自去一趟鹽州,把那個東西給拽回來。那個地方,不能再讓他繼續待了!”
小米便道:“已經晚了。我走的時候,李哥曾經跟我說,他馬上要動身去興慶,去見一個什麽人,現在可能都已經走了。”
一聽見詩月去了興慶,三娘立刻大罵道:“這歪貨這次是真瘋了,他自認爲是藝高人膽大,其實就是一個傻鳥!才剛有興慶過來的消息,說沒藏訛龐和李諒祚,兩家要火并。
在背後扶持李諒祚的人,第一個是夏國的權臣漫咩,第二個就是李承治!若沒藏訛龐赢了還好,那麽他這次可能還活着;一旦李諒祚那頭赢了,那他立刻得粉身碎骨!”
暫且不說三娘這邊,吐蕃這裏,因爲捺羅部合族投靠,沒藏訛龐這個厮,自認爲已經有了内應,随即派出來大部的人馬。這一批人馬趁着天黑,偷偷集結到西夏和吐蕃的邊境上,預備攻打鄯州城。
一旦董氈派人抵抗,趁後方人馬空虛的時候,廓州磨氈角立刻出兵,突然從背後殺過來,直接就能把鄯州給拿下。
一旦磨氈角拿下了鄯州,沒藏訛龐從背後支援,夏軍就可以出兵河湟。到那個時候,宋軍在北面設好的防線,立刻就能崩潰掉,宋軍在邊上多年的經營,馬上就毀于一旦了。而夏軍從西面攻取慶、渭,南下秦州,時刻能給宋軍以重擊。到那個時候,“直搗長安”這個話兒,就不是說說而已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吐蕃唃厮啰正患病在身,根本無法親自掌兵。宋朝的慶、渭、秦州等處,調動人馬還需要時間,如今戰事已一觸即發,再準備有可能就來不及了。
這個時候,夏國鐵冶務這一邊,已經撥出第二批鐵器了,由三千的夏軍負責護送,從興慶出發,正在往天都山這邊去。緊急的關頭,李詩月身邊又沒有人馬,沒辦法攔他。幸而在興慶這一邊,有一個熟人,若問他借一些人馬來,或許這事兒還可以解決。
說到這“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清。當初釒明寨一役後,李清被夏軍俘虜過來,被夏将漫咩收攏在帳下。數年以來,李清甚得漫咩的寵信,官職也似順風地一般,步步高升,到這個時候,手下已經有上千的人馬。倘若說通了李清,問他借一些人來,應該還可以。
再有一樣:這幾年來,詩月十分想有一個機會,能夠讓李清重回宋朝。倘若這次他立了功,将來回來能更容易些。
李詩月發出的消息,李清很快就收到了,然後李清回複說,明日的時候,要在興慶城外的戒壇寺,見這個面兒。兩個都裝作是香客的模樣,詩月進了寺之後,報出“白九哥”這個名字,到時候自然會有人安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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