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有人便分析道:“這狄青本來就是個漢人,卻又姓‘狄’,可不是應了童謠‘漢似胡兒胡似漢’這一句麽?他一個罪囚出身的人,已經做上了樞密使,臉上的黥文還不肯去,這就應了第二句!‘隻在汾河川子畔’,這一句更厲害,直接把狄樞密的祖籍給點出來了,他就是汾州西河縣人!你們說說,天底下哪兒有這麽湊巧的事兒?!要我說啊,這狄樞密身上,肯定得發生點什麽事兒!”
不少人也就認爲道:“之前那天象,知道的都說是‘彗星襲月’,就算是湊巧吧。如今連童謠都出來了,童謠還說的這麽細,就差指名道姓了,難道也是假的麽?這東京城啊,說不準還真能發生事兒!”
還有人道:“我就說這幾年不尋常!蠻人起來造反不說,前一段時間,皇宮裏突然進了撥賊,把房子都燒了,連官家都危險遇害了!如今又是水災,又是‘彗星襲月’的,可别再出啥大事兒了!”
随着流言愈來愈烈,“狄青要造反”這個消息,連市井的百姓都傳開了。酒肆茶坊的那些人,隻要聚在了一塊兒,也免不了談論起這事來。
對于傳說中這個童謠,十個人有八個都已經信了。有幾個懷疑反駁時,其餘的便說他們道:“那麽多人都說有,必然這件事有點眉目!不然人家能亂傳?”
還有人信誓旦旦的道:“上面做官的那些人德行,别人不知道,我常年跟他們打交道,了解得很!他們一心想粉飾太平,就算有事兒,也害怕說出來影響不好,把事兒壓住了不讓說,私底下肯定是知道的。”
在人人說災,流言肆虐的情況下,連之前爲狄青說話的人,這時候也不敢發聲了:如今“反狄”的那撥人,氣焰已愈來愈嚣張了。以前他們聯合起來,一塊兒捕風捉影的,對狄青本人大加指責。
随着形勢的發展,連一些幫狄青說話的人,也成了他們的敵人,開始被他們指責了。那些人私底下這麽評價道:“現在幫狄青說話可以,萬一狄樞密真的做出來什麽,之前替他說話的人,全都是幫着他披黃袍的。”
本來幫着狄青說話、反對流言的這些人,隻是就事論事兒,對狄青又不是太了解。一言不合,就被打成了“幫助狄青披黃袍”,這個罪名誰敢落?!處在這種情形下,有些與狄青無涉的人,爲了能站隊拉攏人,博一個好感,也加入到聲讨狄青的隊伍中來。
處在這種形勢下,不單狄青沒人敢沾,連狄青家裏的貓兒、狗兒,也被人暗中盯梢上。隻要貓狗有什麽不對勁,立刻邸報上就有消息了,題目就道:《大事不好,狄青家狗頭上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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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角了!》甚至連狄青院子裏的樹,也被人想起來大作文章,這麽說道:“狄青門口有一株古桑,遠遠望去如同車蓋,相者有雲,此處定會出異人!”
一些幫狄青說話的人,被打擊立刻做鳥獸散,反而“反狄”派仍然不完,連朝堂上中立不站隊的,也開始被他們指責了,一個個上門去追問說,爲什麽不站到“正義”這邊來,到底他們有什麽目的,是不是跟狄青有私交。
這個時候的包龍圖,正在忙三司的事務呢,對外面的情形還沒有覺察。有一些熱心政事的人,害怕包龍圖掉了隊,還專門跑過去跟包龍圖說,叫他也一塊兒加入到聲讨狄青的隊伍中來,對此包拯斥他們道:“說什麽說?叫我跟你們一塊兒去造謠麽?!明天我就向官家上奏,官吏的假期還是太多,公務還是太閑了!”
等他們走後,包龍圖特意把三司的官員都叫過來,專門朝他們發話道:“有一些文人,平日裏習慣了高高在上,被人追捧簇擁的滋味兒,對别人的付出和功勞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處處挑剔。
他們一邊享受着武将打下來的太平,一邊對百姓對狄漢臣崇敬萬分、對自己漠然無視的情況嫉恨不已,出口便要造謠诽謗。他們不單自己針對狄漢臣,現在還拉幫結派的,讓衆人一塊跟着去打壓,這就叫做恬不知恥!”因爲包龍圖一番話,所有三司這邊的人,對狄青這件事兒都不敢站隊,害怕包龍圖會不滿。
本以爲這一次包龍圖會跟過來,誰知他說出來這麽番話,衆人的好心,被他當成了驢肝肺,讓叫的人白白惹了場氣。衆人已經決定了:像包老彈這種不知道好歹的人,以後再有了類似的事兒,也就不用再叫了。
至今仍幫助狄青說話的人,也不是沒有:當初餘靖任廣州知州,跟狄青一塊平蠻過,熟知狄青的爲人,因此在大力反駁流言。
另外還有一個蔡襄,他和餘靖兩個人一塊,共同上谏反擊衆人,然而根本沒什麽用:處在這種大勢下,餘靖、蔡襄等人的進言,就好像微火遇上了狂風驟雨,根本沒法照亮不說,一轉眼就被風雨給淹沒了。
處在這種情況下,不論朝堂上出現了什麽事兒,都有人認爲與狄青有關。哪件哪件于狄青有利,哪件是反對狄青的。就算有毫不相幹的東西,也會有人附會說,這裏的東西暗有所指。
連圖畫院待诏崔白剛剛做成的一幅《禽兔圖》,也被人附會成說的是狄青:畫面上一隻褐兔在山坡下休息,這兔似乎是冒然闖入了别人的領地,一隻喜鵲占據枯木的枝頭之上,沖着下面在大聲鳴叫,另一隻喜鵲聞風趕來,似乎要助陣,兩鵲同時向褐兔示威。似乎感覺到喜鵲的敵意,褐兔擡起來一隻前足,一幅随時想要逃走的模樣。
喜鵲雖然算不上猛禽,在民間,它們的名聲甚至很好,但是它們的示警,似乎讓野兔十分緊張,不由驚慌地回頭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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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圖又名《雙喜圖》,隻是這幅圖上的情景,卻不是春、夏的時節,沒有繁花錦簇的景象,卻是秋末蕭瑟的情景,根本談不上什麽喜氣。因這幅圖,許多人便就猜測說,本來平蠻歸來是喜事,升任樞密使亦是喜事,隻是這“喜”中看出憂來,這幅畫确實是意有所指。
狄青如今在東京的日子,真的是如坐針氈的一般。處在這種情況之下,有人認真勸趙官家說,暫時将狄青調離東京,等到流言消散的時候,重新把狄青再調回來。
其實在這一段時間裏,趙官家在狄青的事情上,被擾得不行,也就同意了這個話兒,将狄青樞密副使的職位免去,重新封他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判陳州。狄青總算能離開東京,狄青自己解脫了不說,連趙官家的耳根,也算是可以清淨了。
因聽說狄青要去陳州赴任,許多的軍民知道後,都替他叫屈。臨行的時候,黑燈瞎火的,仍舊有不少人自發出城來送他。也不知是哪個,給狄青寫了一封長信。這封信輾轉經過了許多人,總算被送到狄青的手中。
其中有幾句這麽道:“相公受命于國家危難之際,以一片赤誠,一身孤膽,一肩扛住朝堂的壓力,率軍南去。到任之後罷拙拔才,重建糧路。救大軍出重圍,敗蠻軍于郁水。收複失地,重挫蠻夷。扶大廈于将倒,拯百姓出倒懸,此功勞足可以彪炳千史!
更難得相公在平蠻功成之後,仍舊爲南方百姓苦心籌謀,将心愛将士留在蠻地,世代駐守以備後患。回京之後,不曾陷身于高官厚祿,仍推功與人,委屈自受。在派系林立、相互傾軋的官場中左沖右突、艱難行進,在流言四起中寵辱不驚,清明守正。
歐陽學士的劄子說,流言四起的時候,相公‘宜自退避事權,以止浮議,而青本武人,不知進退。’還有人說,相公是因爲貪戀權勢,不願請辭。
我知道相公肯接受樞密使這一職,絕不是爲了貪戀權勢!相公親自經曆過大戰,知道在樞密使這種要任上,由不懂軍事的人把持,禍患有多大。因爲一些低等的錯誤,曾丢掉過多少軍士的性命!那不是别人,都是相公的袍澤兄弟、密友子侄,朝夕相伴的一群人,不是呈報戰損的一個數字。
适逢狄公調任離京之日,不知将來何時能再見。狄帥之恩,我等百姓無以爲報,隻好爲相公設立生祠,永世銘記。”
看到這一封信時,狄青身上患着病,正坐在離京的馬車上。因道路不平,車廂不時還在颠簸。狄青将信看畢後,忍不住更咽兩三聲。
心裏面突然有一個聲音說,之前做的那些事,全都值得,畢竟世間還有人懂他。狄青忍不住感慨說,雖不知寫信的這個人姓甚名誰,何方人士,家住哪裏,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最難的時候有個知己,之前的委屈就不算什麽。就算是前路再坎坷,也不難熬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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