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按張述教的那樣,等到這些内侍們一走,立刻他就拖了人,把錢送給了王守忠。也不知王守忠跟趙官家說了些什麽,趙官家似乎對狄青很滿意,立刻吩咐下面道:“安排安排,叫狄漢臣明天進宮吧,朕明天親自跟狄漢臣見一面。”
次日面聖,狄青當着官家的面兒,把此次平蠻的經曆,一五一十都複述了一遍。又将侬智高本人已經逃往了大理,侬智高之子侬繼封、侬繼明以及侬智高之弟侬智光等人,已經被狄青押解至京,等候趙官家發落的事兒,說了一遍。
趙官家便就回複道:“漢臣說的,昨天已有人上報了。依朕看,不如這樣:将侬智高的家眷一一收監,等到侬智高擒獲後,就一塊發落吧。”
接着這話兒,兩個人又說起來此次平蠻陣亡的将士,官家忍不住歎息道:“這一次平蠻,戰損将士的名單,我看過了。一頁、一頁的翻過去,那麽多人名,全是十幾歲、二十幾歲、三十歲上下年紀的人,太令人痛惜!他們都是我大宋的英烈,撫恤絕不能太薄!”
聽見這話兒,狄青急忙跟着點頭。趙官家又道:“我現在想,若不是當初龐相薦了漢臣,大軍在那種情況下,損失還會更慘重!朕有漢臣,真的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啊!”
聽見趙官家誇贊的話兒,狄青想趕緊謙虛幾句,趙祯止住他說道:“漢臣,你别跟我提什麽餘靖、孫沔的,我知道他們兩人的本事!大軍勝利靠的是誰,你以爲我真不清楚麽?!你放心吧,隻要有我在,樞密院你就放心去,我倒要看一看,到底誰敢說三道四!”
當日趙官家封狄青做了樞密副使,在東京與狄青賜了宅第,将狄青之子狄谘、狄詠的官職,也一并升了。除此之外,跟随狄青平蠻的将士,趙官家也都下旨升賞,所有狄青推薦的人才,趙官家也都一一錄用。
等這些事情做完之後,按照狄青平蠻臨行前說的話兒,趙官家如約召集了群臣,在集英殿設宴。當日君臣歡聚一堂,爲狄樞密接風。
按常理來說,任何一個正常的人,一聽說南方人經曆了那樣的戰亂之苦,都能生出些憐憫之心,盼望着大軍過去了,能早日凱旋。拯國家于累卵,救百姓出倒懸。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不同:勝利的消息傳回京,連狄青都回來了。朝堂上那群衮衮諸公,并沒有感到太高興,第一他們顧忌的,居然隻是自己的臉面,因爲當初預言錯了,在官家面前沒臉面。對着狄青的功績,衆人臉上沒一絲善色,一開口全都是冷嘲熱諷,好像這麽做了,就能挽回些自己的面子來。
人,最難的就是承認自己看走了眼。就算是事實擺在眼前,他們也堅決不承認,認爲勝利隻是僥幸,是“瞎貓碰着個死耗子”。狄青根本算不上厲害,換成别人去的話,也一樣能行。
當日宴會,有人朝狄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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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狄樞密,聽說你早就出發了,爲何到現在才回來?這個速度不行啊,官家在這都等急了!”旁邊有代替回複的道:“這件事使相不知麽?狄帥替南方平了大難,南方人爲了感謝狄帥,一路都争着磕頭呢,不讓他走!”
這時候旁邊又有人問道:“狄樞密,你一路上過來,看見百姓在夾道歡迎,趙官家親自派了人馬,出城去迎接,此情此景,是否讓樞密激動萬分,徹夜難眠?”
狄青遂就回複道:“我進京的時候,走的是汴河河邊的那條路。那些婦人砧搗的聲音,令我難眠:洗衣婦裏面,有多少母親失去了愛子,又有多少妻子失卻了丈夫。百姓們夾道歡迎的事兒,我還來不及去想呢。”
喜慶的日子,聽見狄青說這個話兒,好像是故意給人添堵,又好像故意抱怨苦,向上面人邀功,聽的人心裏面都有些不喜,過了好一會兒都沒人做聲。
突然間又有人發問道:“我聽說狄漢臣攻下來邕州,第一不先查侬智高下落,反而先與衆軍官設宴慶賀,白白讓侬智高有機會溜掉,這件事情是真的麽?漢臣爲什麽這麽做?”
狄青遂道:“當日攻下邕州時,裏面侬軍的屍首不少。而且被焚的屍首裏頭,有一個是穿着龍袍的。我等爲辨認此人的身份,曾經花費了幾日的時間。”
那人又道:“既然漢臣得到了确切消息,知道侬智高在特磨國侬夏卿那裏安身。對敢于包庇、收留叛賊的人,漢臣爲何不發兵,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狄青回道:“特磨王在左右江勢力不小,而且與大理國互有牽扯,倘若這事兒處理得不好,恐怕郁江上遊會戰火重燃,生民塗炭,令各方又重新卷入戰亂。我等雖不怕戰,可是南方辎重運輸艱難。短時間不能平亂的話,損耗太大,實在于國家不利啊!”
那人立刻反問道:“既然這麽說,那麽狄漢臣爲了穩固郁江上遊,對各峒的賊酋,又做了什麽善後的事?如何保蠻軍不能死灰複燃?如今侬智高已經投靠了大理,狄帥如何敢安然返回?倘若侬智高再揮軍殺來,又如何抵擋呢?”
狄青遂就回複道:“南方軍士久不操練,疏于戰陣,戰力與北方軍不能比。爲這件事上,下官在邕州留下了一萬人馬,世代駐守,以備左右江各峒的蠻酋。除此之外,下官在廣州也留下了一萬的人馬,以備将來平蠻之用。
之所以我等人馬着急回來,是因爲十數萬大軍久駐邕州,辎重轉運實在不易,錢糧每日耗費甚重。侬智高投身大理這事兒,下官早已經上報過,官家已經向大理國派出去使者,此時與大理正在交涉,這事兒能文成最好不過,若文成不行,邕州、廣州這兩地,也各有一萬的宋軍,派他們西去沒問題。”
這時候有人插話道:“沒有萬無一失的事兒。這兩萬的人馬,倘若被外人拉攏去,又該如何?”狄青回道:“所有這些留下的人,都是經下官和其他的同僚們,精心挑選出來的。軍士們都是些忠心耿耿愛國的将士,久經戰陣,人品、武藝都沒問題。”
因這句話,中間又有人發問道:“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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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忠心耿耿’的人,他們之所以稱‘忠心’,是因爲錢财、權勢不到位。若這些到了,不好說将來能幹出來什麽,當年王莽不就是麽?更何況這個‘忠心’,是忠心趙官家一人呢,還是連帶你狄漢臣也一塊兒呢?!”
這一句話說出來,還有在旁邊跟着的道:“對啊,漢臣!萬一這些人與溪峒各部的酋長聯合,做出些背叛宋朝的事兒,這個責任誰來擔?”
說到這時,趙官家終于忍不住了,将這些文官呵斥退,然後告訴大家說:“今天宴飲,爲的是慶賀狄漢臣勝利歸來,大家在一塊兒樂一樂,多餘的那些話兒都不必提!”
當夜集英殿宴會結束之後,衆官都散了。前面有一個說話的道:“今夜在宴上,别人對狄青都很冷淡,怎麽梁适那個厮,對狄青那麽熱情呢?他們倆之間又沒有交情!”
另一個道:“龐相一卸任,梁适這個參政麽,與相位就隻有一步之遙。如今讓狄青做了樞密,那宰相的位置就穩是他的。倘若換别人做了樞密,對他的威脅不就大了?!爲這事兒他們也得是友軍!”那兩個說着往前面去了。
後面人裏面,富弼與韓琦私下道:“今晚宴會的情形,稚圭你已經看見了。若說别人不知道狄青的爲人,也就罷了。狄青之所以有今天,全因爲你和希文的提拔,你該知道他的爲人!怎麽你不出來替他作保,居然也一言不發呢?”
韓琦回道:“琦選拔人,是爲了給國家選拔良才。我舉薦狄青,是因爲狄青會打仗,确實是一個将才。衆人在宴會上談論的事,無關軍事,至于其他,我不敢擅自替人作保。”
韓琦的話兒,富弼此時已明白了:多年以來,歐陽修等人數次被貶,全因爲他們三五成群的亂說話,犯着‘朋黨’的嫌疑。韓琦與歐陽修等人不同,韓琦明面上不結黨,也從不跟誰太親密。多年來因爲這幾樣,也确實是屹立不倒的。
有一說一,韓琦這一點确實有好處:有他在朝中,能經常提醒着趙官家,讓範仲淹、歐陽修這些人,及早回來,連帶着讓那些不正的人,不敢太嚣張。可是這一次情況不同:明顯那些人嫉妒狄青的功勞,捕風捉影故意針對,幫扶一句話怎麽了?何必如此惜身呢?!
似乎看出來富弼的心思,韓琦便道:“依彥國看,今夜我沒有挺身而出,幫狄青說話,是因爲害怕與人樹敵,犯衆怒麽?如今狄青的功勞太大,已經成了衆矢之的。這個時候,有任何風吹草動的,都可能引來更大的風。”
富弼不同意便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小風若不能及時止住,後面可能是暴風驟雨!到那個時候,真的對朝廷有利麽?若希文現在還在世,對此豈能不發一言?!”韓琦便道:“不管狄青功勞如何,爲人怎樣,倘若被大多數人反對,也确實不适宜久居樞密。”
其實還有一件事兒,韓琦沒提:有一個可靠的消息說,宰相的職位,趙官家已經有人選了:馬上文彥博要任相。等他一上來,韓琦重回中樞的這件事兒,馬上就沒有着落了。“韓琦一派”的人馬,到時候也會被打壓。說話,反而趕不上不說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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