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後的路上,李蛟也很快負了傷,還傷得不輕,落了殘疾。傷好之後,李蛟便回到了他的老家河北,徹底解甲歸田了。
鄧禹、蘇興那些人,捐軀的地方,展昭聽别人說起過。可親自走到那放眼一看,漫山遍野的,到處是沒有寫名字的土丘,裏面埋着的不知道是誰。可他們都有一個名字:曾經爲國捐軀的烈士。
走着,走着,展昭已經來到了全州。此時已經是一月底的天氣,馬上就要到二月了。都這季節了,天上又突然下起雪來。一大早展昭去寂照寺走了一趟,雪還不小,新雪覆在山崗上,白皚皚的,連廟宇屋檐上都落了雪。
今天的日子,正是展昭三哥展平的生辰,每到這一天便想起他來。有些思念,并不會随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減少。好像積年的舊傷,平日裏雖然不明顯,到了陰天下雨的時節,會疼到噬骨。
因爲下雪,今天廟裏的香客不多。廟門口托盤兒賣符的那個頭陀,沒什麽生意,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裏,瑟縮着怕冷,展昭給了他五兩銀子。頭陀不肯白要錢,急忙把求長生的、求财的、求子的、求官的、求姻緣的符,一溜兒擺開,緊着他挑。
然而這些展昭并不需要: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後,似乎有千萬斤重擔在心裏壓着,隻有萬石的船隻,才勉強能裝載,靠一兩片樹葉擎不住。展昭便對頭陀道:“你到那邊去看看吧,我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前幾天展昭做了夢,夢見推開了一扇門,姨媽在一張椅子上坐着,流着淚告訴他說道:“七郎,你煦哥哥沒了。”自己連忙跑過去,抱着姨媽就安撫道:“還有我,我還在呢!韓煦還沒做完的事,我替他做!”一聽見這話,周圍的女眷立刻都哭了。姨媽過世的這件事兒,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不知道爲何做這個夢,有些奇怪。
在南方待了這麽久,展昭突然想回去了,回北方去,回到西軍。所以前幾天王德用寫信來問他,延州金*明寨如今要重建,要不要過去,展昭立刻就答應了。
王德用在信裏面告訴說,現在金*明寨條件有限,過去了生活會苦一些,這些展昭都不在乎:苦倒不怕,就怕閑着。更何況對于延州來說,金*明寨是個地勢要緊的所在,重建十分有必要。現在才提重建這件事兒,都有點晚了,早就應該準備了。
如今戰事也完了一段時間,南洋的商路又重新通了,白玉堂早已經忙碌起來,事做的風生水起的。他門口熙熙攘攘的賓客,熱鬧非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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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門上談買賣的,已經把路都堵上了。對此展昭這麽想:若不是因爲打仗的話,或許他們本來就是兩路人。到如今戰事已經打完,各自又該重新回到各自的圈中去了。
從全州出來,展昭本來想直接往北去,突然間表姊夫高柏托人捎信,說他新任了洪州的知州,多年不聚碰巧在此,表姊種素華又十分想念,阖家邀他去洪州。
展昭本來不願意去,怎奈韓煦有遺物還留在這裏。如今他要去延州了,韓煦的遺物,他不會帶,需要托付給一個妥當的人。素華或韓梅這兩個表姊,總是得見一個的。倘若去見韓梅的話,等見了面,怎麽跟韓煦的姐姐說?說韓煦沒了,連屍首他都沒辦法找到,自己卻完好的無損回來了?!這個話實在無顔說出口,還是去見素華吧。
二月的時候,天仍舊短。一路上緊趕慢趕的,等展昭趕到洪州時,時間已經傍晚了。等到趕到了州衙,展昭跟高柏見了面兒,太陽都已經落了山,天色都黑了。
高柏二子求學在外,家裏面隻有兩口兒閑住,後衙的家眷并不多。高柏想着展昭一路上旅途勞累,叫他暫時先安歇了,素華那邊,等明天一早再見面。
知道了展昭要來的消息,素華高興得了不得,臨睡前還對丈夫道:“才剛我在州衙後面,看見你旁邊有一個軍官,在燈下面看着很有些面熟,不知道是誰?”
一聽見這話兒,高柏笑得大驚小怪的,忍不住詢問夫人道:“你問他?!哎呦,我的夫人,你的眼神是真不濟!平常的時候你念叨人家,怎麽看見了反倒不認識了?!那個不就是明熠麽!今天傍晚才到的,長途勞頓,怕他太累,我安排在南面書房裏歇了,明天一早再見你吧!”
素華聽了丈夫回答,忍不住笑出聲來道:“幾年不見,變了模樣。這要是在外面碰見了,可能我真就認不出來了!他今天傍晚就到了?——腳程倒快!”高柏便道:“他走的是贛江的水路,過來容易。就是一路上有些暈船,我看臉色都白了。我讓大夫開了幾劑藥,安排他吃了,今晚睡一個好覺吧。”
素華免不了抱怨道:“他的性子還這樣,怎麽不知道走陸路?或者找一條大船也行!又沒有什麽着急的事兒,晚一兩天怕什麽?!”說了幾句,被高柏以“小心唠叨多了長皺紋”,才把夫人勸住了口。
因爲提到“贛江”這話兒,免不了讓人想起來韓煦,素華遂道:“如今外面有許多消息,不少人都在傳話說,韓相公是因爲明遠的事兒,才和狄元帥鬧得不好。”
高柏遂道:“這種謠言你别信他們!韓相公是格局大的人,絕不會在公事上洩私憤。再說明遠的事兒,并不是狄帥導緻的。隻要是上了戰場的人,就有爲國捐軀的可能,若明遠當真怕死的話,當初他就不去了。一遇到事情就怪罪人,倒成了市井裏面的那一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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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華又道:“可是外面還在傳,說什麽‘韓公曾指着狄元帥的部下說:“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此豈得爲好兒耶!”’故意貶嘲咱們的将士。”
這話兒高柏不願意聽,不耐煩道:“這是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趕上事兒,碰巧就說了一兩句,虧了他們還記得起來!這個時候提這話兒的,明擺了就是非蠢即壞,故意挑撥文武之間的矛盾!”
倘若“東華門外”這句話兒,是丁謂、王欽若這些人說的,也就罷了。亦或是夏竦、呂夷簡說出來,多少也讓人好受些,還不至于太憤怒。偏偏由号稱“君子”的韓琦說出來,愈發讓人寒心了數倍!
尤其高柏還向着韓琦,素華遂就不滿意道:“不管别人提不提,到底這話兒是他說的,那麽人家就不算扯謊。他又不是市井平民,身居高位的一個人,就需要言辭謹慎才行。那些讓人寒心的話兒,順便就能說出口,難道不應該被指責麽?!”
高柏遂就解釋道:“韓相公年少成名的一個人,又家世尊貴,儀表過人,免不了身上帶着些傲氣。何況那又不是公開說的,私下裏嘀咕一兩句玩話,底下他們就當真了。你也不想想:這件事情,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這時候提出來,這些人究竟是什麽目的?!”
素華随即哼一聲道:“在你們這些文官的眼裏,凡是科考出身的人,天生比别人就高一等,武将就可以随便貶低。哪怕說得再難聽些兒,也就是一句玩笑話,人家根本就不怕得罪你!跟我成婚,你是不是現在後悔了,我們家當初高攀了你?”聽出來夫人真生氣了,高柏這邊急忙賠罪,也就按住了這個話頭兒。
停了高柏又解釋道:“這一次爲國捐軀的将士不少,人人敬佩,怎麽可能比别人低?!這不是有人故意帶出來風氣,把怨氣撒在其他人身上!這麽一弄,到頭來傷害最深的人,還是咱這些親朋故友。”
聽見這個,素華忍不住垂淚道:“來這之前,聽見大妹妹和我說,她親手做的幾件新衣服,明遠沒機會穿上了。聽見這話兒,我心裏面很不是滋味兒。”
高柏随就說她道:“說好了,咱們不提這件事兒,你看你又這樣了。去打仗麽,這種事都是難免的。難道說眼看着外敵入侵進來,因爲怕死,都眼睜睜看着不管麽?!”
素華遂又垂淚道:“中國的土地,自然是一寸都不可能讓的。隻是做了母親的人,看到那麽多年輕人,爲保護咱們死傷慘重,我心裏恨不得去替下他們。過兩年我就四十了,他們不嫌我年紀大,肯要的話,我親自帶上幾個丫鬟,去給兄弟們洗衣服做飯!”
高柏遂拍着夫人道:“最糟的時候都過來了,有這份心就行了,再說也輪不到婦孺上陣。明天看見明熠了,你可别露出馬腳來。”這時候素華遂保證說,明天一定高高興興的,那些話一句都不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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