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兒動靜鬧得忒大,連馮知府都一并驚動了,說什麽豪紳若不能嚴懲子弟,以儆效尤,就不配做當地士民的表率。因爲這話兒,族中許多爲官的人,爲了與裘正倫劃清界限,免得合族被别人看低,他們都公開表态說,做出這等不良的事,令祖宗蒙羞,是應該把老二給逐出家門。除非他待在扶桑國,一輩子也别再回來了,一回來就得吃官司!
閑人裏頭,總有一些是好事的,對待别人家的事,比他自己的事情還上心。除了替繼倫不平之外,連梅娘子都有許多人罵的。在他們口裏,好像發生了這種事,梅娘子不立刻上吊自證清白,那就是有意和二叔勾搭,也不是個好的。梅家在江南,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因爲這一件事情,成了衆人的笑柄,從此也跟着擡不起頭來。
衆人的閑話兒,玉堂不願意跟着聽,趁空從人群中擠出去,一個人去街上了走了好一會兒。外面看着陰沉沉的,想是要下雨。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連商販街上都不多。
走着,走着,玉堂看見了路邊有一間“解憂茶肆”,便走進去要了碗茶吃。店主阿婆已上了些年紀,一臉飽經風霜的模樣,看着還憂心忡忡的。
茶肆不大,店裏也沒有其他的火家,隻有這阿婆一個人。阿婆動作卻麻利得很,很快就把茶端來了。一聽玉堂是從東京來的,阿婆兩隻眼立刻亮起來,好幾次欲言又止的模樣,有些奇怪。
茶肆裏頗有幾個閑人,除了在議論戰事的外,也有人說起來裘家的事兒,這麽和同伴說話道:“大戶人家的事情,聽一個熱鬧就算了,咱們别跟着瞎操心!你同情人家,覺得人家可憐了。人家一頓飯,頂你一年的花銷!
你覺得你是‘匡扶正義’,在‘打抱不平’,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人家那些财主員外,平常沒事兒的時候,在大街上看見你們了,把你們當成上賓了麽?看見了還不是在心裏罵一句‘沒錢佬’,滾遠點别礙着他的事兒!”
有人不同意這話道:“六哥你這話就不對了:我聽說這次官府運辎重,裘出了一千兩銀子!你罵人家,一千兩你能籌出來?還不是一文都沒有!”回複的道:“哼!這會兒他們裝好人,不過是爲了分家财,需要輿論的幫襯。那些有錢有勢的,沒一個好的!”
這時候玉堂已吃完了茶,站起來要走。阿婆終于忍不住開了口,詢問他道:“你們從遠處過來的官人,見識都多。你說這一場仗,啥時候才能打完呢?”玉堂便拿話兒安慰道:“您老隻管放心吧,江陵肯定沒有事兒。有宋軍在,他們打不到這邊來。”
阿婆遂說了實話道:“官人不知道:我有兩個兒子,都去了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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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打仗了,好久都不曾往家裏捎信兒。官人給老身說一說,他們都還能回來麽?”以前的時候,玉堂最厭煩那些官話,嫌他們隻會挑好的說。然而此時此地,玉堂當個兩個軍士的母親,除了那些安慰的話,别的真不知該怎麽講!
這個時候,南方那邊,從洪州過來的那一批辎重,經曆了幾番波折後,總算是安全到達了。雖然說糧草少了一部分,如今被包圍的那八萬大軍,因爲戰死或者病故的原因,減損的人數也不少,用的話湊合着也夠了,突圍應該沒問題。
既然辎重已經到位,包圍圈裏面這幾萬的宋軍,立刻就準備突圍了。爲了迷惑蠻軍的人,宋軍故意做出來一個假象:東面灌陽那一邊,南成蹊命神衛這邊的人,故意在白天睡大覺,到了晚上就挖掘溝塹、修築防禦。爲防讓蠻軍知道了消息,宋軍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幹脆連火都不點,全靠着月光偷偷進行。
西面這邊,真正要突圍的嚴關這頭,龍衛的人馬也十分熱鬧:羅弈讓龍衛這邊的人,好幾次突破蠻軍的封鎖,到潭州那邊去辦事兒,潭州附近的人馬,近一段時間也調動頻繁,讓侬智高那邊看花了眼。
宋軍的消息太多了,眼花缭亂的什麽都有,對于宋軍到底從哪裏突圍這事兒,蠻軍的看法也跟着亂了,說什麽的都有。
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裏,侬全斌找出些頭緒來,對侬智高道:“近日來潭州雖頻繁調動人馬,可是潭州調動的那些人,隻是幾支兵力有限的廂禁軍,戰力有限,宣撫使狄青并沒有動靜。而廣州餘靖那一頭,正在偷偷把人馬往北面調,東面楊文廣也有異動。依臣之見,宋軍突圍的方向,必定是東面!
因爲侬全斌這個話兒,再加上宋軍近期種種的行動,侬智高也就相信了說,那些宋軍突圍的方向,不在别處,就是東面。
這個時候,雖然蠻軍已經大緻确定了宋軍突圍的方向,侬智高已經下了令,叫大軍調到東面去部署,然而侬志忠那厮賊,仍不放心。爲保險起見,侬志忠把一支人數不少的蠻軍,擺在了中間。一旦宋軍從别處突圍的話,也能有時間來重新調整,讓宋軍沒那麽容易能出去。
随着時間的推移,時機已經成熟了。狄青與羅弈、南成蹊這些人,已商議好了,這就突圍。爲了迷惑蠻軍的人,神衛軍軍使南成蹊下了令,叫神衛挑出幾隊人馬來,組一支死士,這批人先從灌陽突圍,籍此把蠻軍主力的人馬,真正吸引到東面去。而宋軍其他大部的人馬,趁此時立刻從西面突圍。
上面的部署,底下的幾個營使和指揮,差不多已經知道了。都知道扮成疑兵,從東面突圍是死路一條,然而報名的人數還不少。對此事上面這麽看:因爲這一路隻是支疑兵,去的人馬,十有八九都夠嗆能回來,所以上面不肯派出太多的人,隻準挑出來三個指揮。
南軍使還有右廂的廂使,再加上幾個營使一塊兒,在其中認真挑了挑,挑出了這麽幾支人馬來:有神衛右廂第十一指揮楊斌的人馬;有神衛右廂第六指揮胡順義的人馬。
上面是這麽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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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斌在神衛的時間已不短了,以前有許多棘手的事情,都曾經交給他去做過,基本沒出過大差錯,這一次安排他也不會錯。而當初文成在世的時候,他麾下第六指揮的人,跟楊斌的第十一指揮,就配合得不錯。如今胡順義上來了,配合楊斌也沒問題。
按照以往的慣例,遇到這種棘手的事兒,剩下的一路本該是潘陽。因李億那厮叛國的緣故,上面已經有令下來,叫把潘陽的官職給停了,讓他回京,潘陽這一路隻好罷休。如今最後這一路人馬,重新又換成了别人,由神衛第右廂十四指揮使路培雲代替了潘陽。
培雲在神衛的時間也不短了,跟楊斌等人也配合過幾次,都打得不錯。于是上面人認爲說,這一次安排他也應該沒錯兒。這三路人馬,仍舊與以前一個樣,仍舊由營使阚海率領。
當下神衛把從東面突圍人馬的名單,定下來了,軍使南成蹊那個厮,已經把幾個指揮使都叫過去,把事情與他們都說了。
本來在上面的印象裏,楊斌這個厮一向不錯。自從發生了上一次搶奪辎重的事情,很是讓衆人吃了一驚。在大家的心裏,若别人奪辎重也不算奇怪,可楊斌是誰?他一個楊家将出身的人,搶奪友軍的辎重,别說上面人覺得吃驚,連其他的軍士聽見了,也不敢相信,都覺得這楊斌做事兒不地道,污了楊家将名聲了。
因說得多了,連培雲和順義這幾個站在楊斌這一邊,幫着楊斌說話的,也一塊兒被衆人認爲不對:本來楊指揮好好的,之所以突然那麽幹,就是讓他們給帶壞的!
這一次這三個主動報名,爲大軍解困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衆人想通過這件事兒,幫營使擔責。尤其是想借這件事兒,替自己正名。這緣故衆人雖不說,阚營使心裏面卻十分明白。
一聽說上面已經商議了,最終定下的是他們,三個人立刻大笑道:“想不到咱們仨,真的被上面人選中了,我的感覺沒有錯兒!”、“你還别說,上面的那些老爺們,眼光還真的不錯呢,憑這個咱也得好好吃一杯!”
因說到了“被上面人選中”這個話兒,阚營使道:“各位能夠不避生死,主動請求從東面突圍,說一句實話,阚某心裏十分感激。”
好幾個都道:“營使快别這麽說,算不上什麽!當初俺們來的時候,爲的不就是報國麽?!當初一塊兒過來的兄弟,死了的多了,能活到現在已知足了”。“這經曆的一多,什麽也都就看開了,早變得視死如歸了!俺們這幾個,已經和底下的兄弟們都商量好了,已準備好戰到最後一個人了。”
楊斌也道:“俺們平時抱怨幾句話,不是怕死,也不是專門看上面人不順眼,故意找茬兒。俺們是怕死了白死,對戰事不起作用啊!如今狄宣撫這條計,損失一千的人馬,就能保住幾萬的人,怎麽不幹?這買賣合算!”
說到濃處,幾個人恨不得立刻來上幾杯。然而這時候條件有限,沒什麽酒,隻能是眼淚合着白水就飲了,口裏隻道:“不管前路怎麽樣,咱們都生死在一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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