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熟門熟路進了院子,都不用人讓,朝着展昭的房門就去了。玉堂把油傘扔在門首,直接濕着鞋就進來了。見展昭在燈下看書呢,玉堂立刻開口道:“這一次種谔來京辦事,去訪他的排成了隊,驿站裏都快擠滿了。他好歹也是你的老上官,怎麽你不跟着一塊兒去呢?”
展昭從書裏擡起頭道:“我跟他們說不上話兒,也不喜歡湊那些熱鬧。”玉堂遂就明白了道:“說的也是。他那裏早就擠滿了人,門口還一堆抄小報的。你一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職,就算是到了也擠不進去。他們那個職位的人,端茶倒水都有人搶,也用不上你。”
玉堂一向不喜歡種谔,這件事兒展昭早就知道。同樣種谔也是看不慣玉堂,兩個人互相都看不順眼。一聽見展昭也不去,倒正合了玉堂的心思了。對于玉堂說的這一番酸話,展昭也沒有太奇怪。
展昭問了一句道:“你冒着雨過來,不會隻爲了問這個吧?!”對此玉堂回複道:“我過來隻是帶一句話兒:明天七月十五中元節,蘇興、鄧禹那幾個,叫着咱們一塊兒聚聚。咱幾個明天到地藏寺放河燈去。”
展昭知道衆人的意思:馬上朝廷就要撥人去平蠻。這些人裏面,不知道哪幾個就會被挑去。衆人想借着這個節,好好在一塊兒聚一聚,這種事情沒法不答應。展昭遂道:“你們放心,明天我肯定要去的,隻是這兩天天氣不好,誰知道明天晴不晴?下雨,可就放不成河燈了。”
玉堂便道:“明天看天氣安排吧。若下雨的話,咱們去地藏寺點個卯,直接出去吃酒好了。”展昭又道:“去什麽地方安排了麽?湊銀子的話,箱子裏都是現成的,你随便拿。我雖然能去,可明晚當值,下半夜輪到我的班,子時過了就得走。”
玉堂有些不樂道:“聽聽你這是什麽話!白哥請你們一頓酒,這麽點銀子用得着湊?!你明天什麽都不用管,我早預備好了。”
說着玉堂湊過頭來,問一句道:“看什麽東西這麽入迷?”說話間正好看到了書籍,卻是本兵書,叫什麽《古今武備輯要全編》。
見玉堂好奇,展昭于是問他道:“我聽說侬軍的蠻牌軍十分厲害,對陣的時候所向披靡。你說說看,用連枷克制蠻牌的辦法,能不能行?”玉堂也是個好兵器的,一聽見這話,立刻他就來了精神,也顧不上坐什麽椅子了,直接跳到桌子上坐着,從總結曆次大戰的勝敗說起,然後又說到南方的戰事上。
一個便道:“侬智高起事,暴露了咱們許多問題。拿相關的那些州縣來說,從邕州的知州陳珙開始,到郁江沿線的那些知州,再到廣州的知州仲簡,見了侬智高兵潰如山倒,完全沒有什麽戰力。
南方太平的時間太久,郡縣的長官,遇大事沒有應急的能力,不能妥善處理不說,許多事做的都是錯的,甚至有些還是些大錯兒。軍士久不經戰陣,疏于操練,這隻是其一。
平時太平的時候,知州們沒有居安思危,從上到下一盤散沙,指揮不力。遇到事情,各州縣間
(本章未完,請翻頁)
又不能統一協調人馬,完全做不到聯動出擊。甚至連通報消息這種小事兒,仲簡都能認爲是謠傳!
這麽多錯誤加在一起,窟窿越來越不易堵,終于釀成了這樣的大禍。把仗打成了這個模樣兒,周邊不少人已看見了。知道了咱們外看雖強,實則弱到了不堪一擊,難道他們不心生異心麽?!”
另一個道:“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老天是老大,他們做知州的就是老二,一個個都是些土皇帝!還‘居安思危’,難道在沒人看管的情況下,第一要緊的不是撈錢?
人家州縣的長官不傻:練兵難道不需要花錢?有這筆錢,幹脆大家分一分多好!再說邊遠的地方,沒事兒練兵,你是有什麽異心麽?!”
一個歎了口氣道:“人活一世,難道不應該修身自省,修葺、填補缺陷和不足?隻爲了滿足一己貪欲,與鳥獸何異?更可況那些郡縣的長官,都是進士出身的,滿腹經綸,是國家不可缺少的柱石。在那個位置,就應該以天下、國家爲已任。心裏面隻顧撈錢的話,那中國就沒有希望了。
倘若一開始不這麽用人:讓蘇緘代替陳珙那厮,做邕州的知州。讓蔣偕代替了仲簡,做廣州的知州,侬智高造反的這件事,可能一開始就不會發生!”
另一個道:“蔣偕剛直,不是太招上面人喜歡,蘇緘又不會拍馬屁!還有一件:自古以來,天下亂事如棋局。趙官家手裏的那方印玺,掌握着棋子該怎麽落。距離京城太遠的江山,從來就不是好擺布的,必須要可靠的坐鎮才行。才能韬略太高了,弄不好就會脫離掌控,舉薦的誰敢冒這個風險?!
陳珙、仲簡才智平平,隻有一樣:沒什麽大志,對官家、朝廷還算忠心。那些管事兒的老家夥,以爲用了他們能萬無一失。誰知道一旦外地入侵了,這些玩意兒就害人害己,自己作死!”
一個又道:“能防患于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就要及時亡羊補牢,不能讓危險再擴大。任由事态蔓延下去,天知道捅出來的這個窟窿,需要多少人命去填補!”
先前失誤、不足的地方,過去就算了。最可恨都火燒眉毛的時候了,上面有些主事的相公,第一想的不是放棄那些次要的地勢,舍車保帥,先顧大局。他們既不能及時調出來足夠的人馬,又不能保證辎重糧草的供應,他們一點的虧兒都不想吃,隻知道下令。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越想越氣。兩個遂就轉了話兒,重新講到兵器上。因爲說到了兵器,玉堂突然想起件事來,開口試道:“你匣子裏藏着的那兩把唐刀,願意賣麽?你說個價兒,多少錢都行。”
展昭有唐刀這件事兒,就沒有幾個知道的。玉堂這厮消息靈通,連這事都能打聽出來,看來家裏面那些人,讓白玉堂收買過去的不少!因這個話兒,展昭立刻睜大了雙眼,一臉戒備盯着他看。
玉堂“嘿嘿”了幾聲道:“我打聽打聽你賣不賣,又不是強買,你别一幅吃人的模樣!”展昭立刻回複道:“去去去,不賣,不賣!我又不缺銀子使用。”
玉堂仍舊不死心道:“先别這麽一口咬定,說不定價錢合适呢?”說着玉堂還站起來道:“嗳,買賣行裏面有句話說:隻要有誠心,世上就沒有做不成的買賣!商量商量都不行麽?或者你看我有什麽好的,要東西、要
(本章未完,請翻頁)
人,怎麽都行!”
因爲玉堂要拿人換,展昭立刻打消他主意道:“我不要你那些唱的、跳的,花錢看那些沒意思的,還不如買些物事吃。”玉堂立刻罵他道:“那是因爲你村俗淺薄,活得乏味!還你不要,誰争着給你?再說如今也沒有了,就算給你,你一個指揮也養不起!”
展昭說道:“倘若你現在能活着,是别人用命讓出來的,你還會縱情聲色紙醉金迷,繼續浪費光陰麽?”突然說起來嚴肅的話題,玉堂嘴裏哼哼了兩句,讓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本來玉堂還想說什麽,因爲讓展昭一打岔,突然就忘了,玉堂遂就說了句道:“明天蘇興、鄧禹那幾個,約咱們看河燈那件事兒,你别忘了。”展昭便回道:“啰嗦,你一進門不就說了?我記着呢。”
事情,玉堂突然又想起來了,遂就說道:“還有件要緊的事情我得找你:你還記得,當初韓煦給我的錢裏面,有三千兩是借他姐夫的?如今我四哥也出來了,他在東京城有面子,那些金銀鋪裏面的人,争着想借錢給他呢,我們手頭已不緊了。我四哥昨天跟我說,韓煦姐夫的那筆錢,得趕緊給人家還過去。”
按照慶堂的意思,當初肯借錢給白家的人,都是擔着風險的。這筆錢不能讓人白借了,應該按照市面上最高的利錢,給人家算算。玉堂覺得那樣生份,倒不如以後送他别的東西,趕這個人情。因兄弟兩個拿不定主意,因此特意來問問展昭。
玉堂這一問,還真把展昭給難住了:展昭自己的表姐夫,他也不是太了解。聽說不久前也調來了東京,就在麗澤門附近居住。雖說是親戚,多年也不曾來往一回,也不太清楚。按照展昭模糊的印象,韓煦他姐夫似乎在戶部,好像是金部司的一個佐官,再細他就不知道了。
三千兩銀子雖然不多,怎奈展昭不清楚,倘若把銀子送錯了人,弄出來笑話,就不好了。因此玉堂也不敢用他,隻好等下次韓煦來京的時候,再細說這事兒。
中元節看着就到了。市井裏面,到處是賣冥器的。有五彩衣服、有金犀假帶,帽子、靴鞋,一應俱全,全都是用紙糊出來的。瓦肆裏熱鬧不次七夕,賣瓜果、蜜餞等等的商販,幾乎把道路都堵住了。每家每戶爲祭祖上,把冥衣、紙錢、爆竹、香燭之類的東西,早早就都準備好了。
衆人把竹蔑編成個盆形狀,然後把一根竹竿劈開成三瓣,下面用這個從三個方向來撐着,這就算是個“盂蘭盆”了,冥衣、紙錢之類的東西,上面都寫上了先人的名号兒,全都放在盂蘭盆上,隻等燒送。
衆人有在家裏設祭的,也有去墳上祭掃的。今日佛門盂蘭盆節,無論大小的僧尼寺院,都設齋解制。今日又是道家地官赦罪日,諸宮觀設普度醮,與士庶祭拔。爲告慰爲國捐軀的将士,新鄭門門外的好幾個大觀,都設了醮壇。冥衣、紙錢堆疊成山,等待燒送。連宮中也派了專程的車馬,按照趙官家吩咐,趕過來祭拜。
這一日酒樓、腳店裏都不賣葷,一應菜品全都是素的。肉店、屠戶們在這一日,也都一律不開張。貴家富戶、皇室宗親,今日都在家中設醮,薦拔孤魂。
按照慣例,今日趙官家命内侍去龍山放萬盞河燈。浙江等地沿海的州府,這一日州内佐官亦安排海祭,使江海鬼神得以受享。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