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玉堂過來的時候,正趕上展昭帶着幾個人,在院子裏觀看伴當的武藝。展昭邊看邊指點道:“你要看清對方的動作,必須先得矮下身,不能站着跟木樁似的。”那人聽話照做時,又有人笑道:“哥哥,主人讓你蹲下身,你别故意弓着腰,在旁邊看着活像隻大蝦!”
還有人道:“哥哥,你前幾天學的步法呢?别在那杵着不動彈,隻等着别人攻上來!”正鬧哄間,因爲見玉堂過來了,衆人遂就散開來,坐在院子裏納涼起來,然後便開始吃冰酪。
展英與玉堂端了碗好的,送了過來。
處了這麽久,家裏人許多都喜歡玉堂,一看見他來了,一呼啦全簇擁到身邊來,想聽玉堂講故事。就連展昭也笑了道:“幾日不見,忙人終于有空了!你又有了什麽新聞,又來我們這胡吹了?”一面說着,一面讓出個位置來。玉堂挨着他坐下來,嘴上還在謙虛道:“大禹治水終于完了?有你在前面,‘忙人’這名号可輪不到我!”
底下人與玉堂早就熟了,說話也不像先前客氣,什麽都說。有人便問玉堂道:“聽外面人說,東京城裏的王員外,跟殿使家已經商量好了,要合夥兒開一條新商路出來,是也不是?”
就在一個月之前的時候,王承安與白慶堂坐在一塊兒,共同商議了這件事兒,才剛剛定下來還沒有幾天。如今外面都知道了,消息倒快!
玉堂吃一口冰酪,便回複道:“是有這事兒。你們這些隻操心吃的,怎麽也關心起這些了?難道跟着你家主人,一個個都知道長進了?”因這個話兒,有人便道:“本來俺們也不關心,怎奈外面人都說,商路開通了有好處,所以才問。說‘人人有好處’,好處是啥?俺們實在想不出來,殿使跟俺們說說呗!”
玉堂遂就告訴道:“好處多了。将來西邊的好東西運過來,你買的話,比現在能省一半兒的錢,這不是好處?将來咱們宋朝的東西,也能多往外賣一些,賺那些外國佬的錢,這不是好處?
除去這些,将來朝廷從這裏賺錢多了,或許還可以減免些賦稅,多發軍饷。養濟院、漏澤園的,能多辦些,赈災的時候錢能更多,這不是好處?”
因這個話,衆人立刻就明白道:“按照殿使這麽說,好處還真是不少呢,而且還都是大好處!”還有人道:“好事兒啊殿使,這樣的商路,你們索性多開幾條,讓好處再多一點呗!”玉堂便就說他道:“你以爲下水捕魚呢,那麽容易!”
還有一個人歡喜道:“白殿使,這條商路開通了,東西真能便宜一半?我前幾天看上了一條氈,你這麽一說,暫時我就不賣了,等到他們便宜了再說!”玉堂急忙告訴道:“該買還是買。如今雖然有這個提議,但是太難,而且這件事費錢又費時間,得慢慢來,距離做成還久着呢。”
那人便就回複道:“不着急,隻要便宜,一年半載俺還能等!”玉堂立刻笑了道:“‘一年半載’?那是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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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做的話,快也得七、八、十幾年,倘若慢了,恐怕就得用幾十年!”
對此展昭說話道:“這才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情,比那些隻會寫詩文的強多了!真能做成,花費幾十年也值了!自古以來,愈是浩大的工程,造福的人多,耗費的時間也越長。當年長城修了多少年?運河用的時間也不短。寫一本史書,動辄便花費十幾年。更何況開通商路,需要打通關節,調動那麽多人力、财力,咱們有生之年都未必能看到。”
玉堂遂就笑了道:“你放心。等六十年以後事成了,我去你墳上薅草的時候,告訴你一聲兒。”展昭亦道:“哥哥,那時候你都八十了,你确定你還走得動?摔斷腿在家罵的時候,可别賴我!”
要買氈子的那個厮,因爲白白歡喜了一場,有些不樂。玉堂遂問他店鋪的名号兒,倘若店主人玉堂認得,可以幫他便宜些拿。這厮馬上又高興起來,急忙告訴玉堂道:“就在潘樓的那條街,他家不是個中國名兒,起了一個外國的名字,名号似乎叫什麽‘瞎啊,媽的傻’”。
這算是什麽鬼鳥的名号,一說出來,把衆人全都吓了一跳。莫說旁人不知道,連玉堂這樣見多識廣的,也都沒有聽說過。因此這忙兒幫不上,也隻好罷了。
天色已經不早了,有許多家務事需要做,底下的人,沒辦法玩耍太長的時間,慢慢就散了。後院這裏,隻剩下展昭和玉堂這兩個。玉堂打上來一桶井水,看着像是要洗漱。
展昭遂就問他道:“這時候來,你今天晚上不走了麽?”玉堂沒有好氣道:“回去了也是找氣受,我何必回去!”展昭遂勸道:“當初你三哥、六哥的事兒,你四哥他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再斤斤計較?過去的就算了。”
玉堂便道:“我不是爲了那件事兒。當初與王承安商議,合作開辟商路的時候,他們那兩個覺得能賺錢,也都同意。如今說話要出錢了,那兩個又覺得這事兒不靠譜,因爲耗費的時間太長了,而且事情不好幹,害怕賠本,立刻把脖子就縮回去了,成了我四哥一個人的事了!”
若是這麽說的話,玉堂的三哥和六哥同意了過後又反悔,那兩個确實不地道,也不怪玉堂今天能這麽氣。展昭對他兩個不評價,這隻管轉過頭問玉堂道:“那麽這件事進展如何?現在是暫時擱置了麽?”
玉堂把水倒進盆裏要洗,口裏沒有好聲道:“還能如何?都已經與王家人說好了,他們反悔,我四哥隻得重新找人合作,填上這空缺,事情倒是沒耽誤。”
展昭站在他後面道:“既然沒耽誤事情就好。你四哥是心裏明白,隻不過外面不露形兒,你就當人家是個傻子。誰像你喜惡全都擺在臉上,讓人一眼就猜透了心思。”
這話兒玉堂不願意聽,便開口道:“白慶堂隻不過誇了你一句好話,馬上他就是香的了,我就是臭的。我哪天若變得跟他一樣,說些冠冕堂皇違心的話,我都得被自己惡心死!”
展昭看着玉堂洗好了臉,幫他把手巾遞過去,接着話道:“可不就是那麽回事兒。你想想看,世上幾萬萬的人,能完全合你心意的,一共也沒有三五個。爲了辦事,有時候不得不忍耐了性子與别人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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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人,但凡找着人一點缺陷,馬上心裏面就要絕交。長久下去,都絕交完了,你自己出海去蓬萊算了!”
這時候玉堂已擦幹了臉,反駁說道:“一點小毛病我當然能忍。你說說看,在大事上坑害兄弟的,能當沒事兒人就這麽過去麽?他們那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風格,我最讨厭了。給你說,你少跟他們學和稀泥!”
展昭此時正蹲着洗手,把皂團重新放回瓷盒,說一句道:“像你這樣非黑即白,非友即敵的,我也看不出更高明。很多時候,立場和态度,大不過最終把事情辦成。”
玉堂爲此哼一聲道:“史書上記載的那些奸臣,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展昭又道:“每次跟你說話的時候,你不愛聽的,總是用一個極端的反例,說别人不對。這種不是解決問題,是故意擡杠。
咱們就說說你四哥。世上有才能的人多如牛毛。遇到事時,一蹶不振,從此沒法再起來的多了。你四哥能夠在短時間内重新振作,而且還慢慢起來了,才能隻不過是一面兒。他爲人處世能服人,衆人都願意幫扶他,是更爲要緊的另一面。當初被李億哄騙了去的,如今看清了李億的脾性,不都又紛紛回來了麽?”
這話兒玉堂不完全同意。當初跟了李億過去的,不少人回來了是不假。不是還有幾個大主管,在李億那裏好好的?李億不傻,才不肯白花錢養閑人。要緊的人,他也是死死摁住了不放的。
本來隻是說三哥、六哥,誰知道一旦說開話來,展昭把慶堂拿過來和玉堂比,把玉堂比了個屁也不是,玉堂立刻就不愛聽了,便開口道:“照這麽說,等你被敵軍包圍的時候,你指望着白慶堂率領人馬,殺入敵軍,來救你呗!”展昭遂就笑了道:“你都出不了東京城,不還是一樣指望不上?!”
對此玉堂笑了笑,神秘兮兮告訴道:“‘出不了東京城’這個事兒,已經是舊年的老黃曆了!給你說隻要我肯,以後還是一樣能出去,你别不信!”因這個話兒,展昭疑心上一次,玉堂和包龍圖談話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麽。怎奈白玉堂不吐口風,對展昭像防賊似的防着,不肯透漏出一絲風兒。他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鬼也猜不出來!
這時候晚飯已經好了,過來人叫了,玉堂推說他吃了過來的,就不去了。展昭遂就勸他道:“今晚有冷淘,還有幾個太學包子,多少用點。”
玉堂擺一擺手道:“都不要了。你們隻管吃你們的,我先睡會兒。要是有雪泡梅花酒,給我一碗,或者酸梅湯也行。”因這個話兒,有小厮爲了得賞錢,飛跑出去買梅花酒。因爲玉堂不吃飯,仆役又送來些井水泡過的浮瓜沉李,叫玉堂閑了的時候吃。
晚上玉堂因爲嫌熱,也不回房,自顧找了一張竹椅,半躺着就睡了。等到旁邊都寂靜的時候,耳邊遠遠的傳來蛙鳴。
玉堂有幾天沒睡好了,困得不行。因爲蛙聲鼓噪的原因,間或有一兩隻蚊子叮咬,仍有絲清醒,心裏面有一個聲音道:“哼,說我出不去東京城,我非出去一個給你們瞧瞧,等着看吧!”
玉堂要的梅花酒,早就已經買了回來。因他睡着,小厮也就沒打擾,把酒擱在旁邊的石桌上,然後就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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