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以來,不單單左右江的收成不好,就連郁江一帶的蠻人,日子也全都不好過。各州的官吏們看不見天災,該納的賦稅,仍舊一毫不肯少。因峒中饑餓,部落離散的情況不少。許多人被迫背井離鄉去讨生活,或者直接舉家搬進了深山。除了離開的那些外,剩下那些留下來的人,數目也不少,不過在勉強捱日子罷了。
一聽說侬智高起事的消息,本來衆人還有些害怕。後來又聽見傳言說,一旦侬智高攻占了州府,不僅不會殺蠻人不說,還打開倉房分糧食,隻要投靠過去的人,都能給糧養活家小。郁江一帶的蠻族,立刻被侬軍吸引住,紛紛來投靠。
一時之間,侬兵新增的不計其數。侬智高的人馬,已經由最開始四十幾個人,漸漸變成了五六千。然後又由五六千,迅速壯大到萬餘人。等到打下來邕州城,侬智高麾下的萬餘人馬,又迅速暴增至三萬、五萬。
五萬的數量,仍打不住,郁江沿線的許多人,仍源源不斷往這裏趕來,到這個時候,已經足足有八九萬人了。郁江之上,放眼過去到處是侬軍。
眼看着侬軍勢如破竹,先後攻下來邕州、橫州、貴州、浔州、龔州、藤州、梧州、封州、康州,然後繼續又攻下端州,一時間廣州城已危在旦夕。
開始的時候,有人來報,說侬智高已經率蠻軍攻破了邕州,邕州城陳珙等人被殺。前去救援的幾路援軍,都被侬智高暗算了,也一同殉國。
廣州知州仲簡那厮,完全不相信這話道:“你們說别人也就罷了,你們說是侬智高?就那個其父自立,全族被交趾人擄走了,拿錢去贖的蠻子麽?本來他可以悄悄壯大,交趾人不知道這厮藏身的地方。
這一拿錢,被交趾人知道了行蹤不說,把他的老巢一舉搗毀,連他差一點被捉了,人馬盡失,連安身都沒有地方了。就這麽個既沒有頭腦,也沒有膽魄的侬智高,能打下來邕州?你們确定沒有在開玩笑麽?!”
回話的道:“知州莫小看了侬智高!倘若真沒有能耐的話,他怎麽可能打下來田州?畢竟他祖上是大族,在左右江跟随他的蠻人不少!”
仲簡又道:“這件事你們知道個甚麽?我之前跟陳珙通過信,哪裏是他用兵打下的田州!侬智高這窮鬼雖沒有能耐,運氣倒不錯:前些年用計謀騙了黃光祚之母爲妻,得了田州。
他們還想通過陳珙的手,向趙官家上表,要一個田州刺史的冊封,被陳珙拿話兒哄回去了,連教練使陳珙都不肯給他!我聽說那幫猴子遭了災,連飯都夠嗆吃飽了,一個小寨能攻下就夠嗆,倒打下來邕州?這不是白日說笑的麽?!”
對邕州城失陷這個話兒,仲簡這厮堅決不信。認爲之所以有人這麽說,是爲了來年多要些軍費,故意虛報軍情,蠱惑人心。
仲簡仗着自己知道的多,跟陳珙那厮來往的不少,對左右江那些蠻人熟悉,這厮立刻發話下去,将侬智高這厮的詳細情況,一一說與了衆人,掰謊便道:“侬智高被交趾王兩次打敗,好不容易占了田州,他們怕交趾人攻過去,再被滅族,幾次派了人到陳珙處,想要得到宋朝的冊封。
就那麽幫人,人馬加起來也就上千!他們已經得罪了交趾人,交趾人随時能打過去,有什麽膽子攻宋呐?但凡有一點常識的人,就知道侬智高連交趾小國都大不過,如何敢得罪一個大國?!兩線開戰是犯了大忌,他們嫌小命太長了麽?!
更何況邕州城十分堅固不說,西北方向,還有橫山寨做屏障,寨主張日新有千餘的人馬。城内那邊,又有邕州都巡檢高士安、橫州同巡檢吳香三千的人馬。再加上賓州那邊,廣西都監張立的手下,又有将近三人的人馬,下轄永甯郡又有兩千餘人,人馬加起來大約能上萬。
你給我算算,以千餘食不果腹、衣甲不齊的蠻軍,對抗上萬餘執堅批銳的宋軍,而且那還是攻城戰,侬智高肋下又沒生了雙翅,他如何能夠打下來邕州?
信你的話,就算侬智高運氣好,僥幸打下來邕州城,他又怎麽敢遠離巢穴,往東一直殺過來?這不是白日說笑麽?可知傳播流言的人,不辨真假胸無點墨,又枉顧現實,信口就亂說!”
本來還人心惶惶的,聽見了仲知州這些掰謊的話兒,衆人也就放下心,不那麽怕了。還有幾個人滿臉堆笑,湊上前誇獎仲簡道:“俗話說‘謠言止于智者’。外面那些人胸無點墨,什麽都不懂。一聽見幾個小道的消息,不也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立刻就信了!
要不古今的那些聖賢們,一個個說,人活在世上,還是得多讀書呢!還是仲知州有學問,對南方各地知道的多,這麽一分析,謠言立刻就破了!”
還有的道:“若說百姓無知,聽見點什麽輕信了就罷了。更可笑還有不少在朝廷爲官的人,白白讀了那麽多書,長了那麽多見識,遇到了事情不知道分析,也跟着底下人一塊兒傳謠!真是無知的很呐,白白浪費了朝廷的祿米。這種人以後絕不能重用!”
仲簡說的那幾項,輕易就破了外面的謠言。爲穩定廣州軍民的民心,不再繼續幫忙傳謠,仲簡還親自寫了一篇文章,把侬智高攻陷邕州這個話兒,一一都給駁斥了一番,從今往後,這個謠言都不許再傳。
誰知道知州親自發話止壓,謠言并不能止息,反倒是愈來愈盛了。衆人一疊聲反對道:“同我在左右江做買賣那幾個主顧,早在半個月之前,就來信說,邕州城好像有過厮殺,不少屍首被拖出去掩埋,數了數大約能有上千,他們都親眼看見了!
我就問問仲知州:這麽多屍首出城去掩埋,難道邕州城出了瘟疫?倘若沒有瘟疫的話,把這件事情給解釋解釋!”另一個道:“我遠房的親戚在橫州,來消息說,邕州城亂了,已經被蠻人占據了!橫州那些有錢的人,正在到處找船要搬呢,一條船整整漲了十倍!這件事兒,并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說,難道衆人說的都是假的?能編出來同一個瞎話麽?!”
還有人道:“我送往浔州的那幾船貨物,走到半路就停下了,說前面遇到了蠻人的大軍,
沒法再走了,現在還在那停着呢!仲相公說打仗全是假的,是他在做夢,還是别人都是傻子呢?!”
除了反對的聲音外,還有不少信仲簡的,這麽說道:“朝廷打仗不打仗,難道廣州的知州不知道,你們在市井裏混飯的人,倒先知道了?!這麽能耐,怎麽你們沒考上進士,也去當個天子的門生,去做個大州的知州呐?”
“朝廷白紙黑字的告示,知州都親自蓋了章掰謊,死活不信,專門信一些小道的消息,連的那幫算命的鬼話都信了!隻會讀一些死書在肚裏,不會分析,人雲亦雲,聽見點什麽就大驚小怪,說的就是你們沒有錯兒!”
“是,是,是,你們那些三姑、八舅,消息靈通,比廣州的知州更可靠!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前年說日食一出,馬上要天下大亂的那些,也是同一撥人吧!屢次傳謠,屢次傻兒凹們就都信了!這幫人真得抓緊去幾個治一治才行,全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貨!”
随着時間的推移,不單邕州城失陷的這個消息,在不斷傳來。連西面各地的人馬,也源源不斷有書信傳來,封封都是加急的文書,說的都是同一件事:軍情緊急,叫廣州火速派人去救援。
看這個情形,那些人現在是鐵了心,故意跟仲簡作對了。非但仲簡不上報,還把前來告急的人馬囚住,嚴刑逼問,問他們爲什麽要過來危言惑衆,到底安的是什麽心,是誰指使他們過來的。
因爲仲簡這個厮,侬智高大軍沿江而下,幾乎不遇着什麽頑強的抵抗,一路上勢如破竹的一般。等到侬軍愈來愈近,已經拿來下端州,眼看已逼近廣州城了,知州仲簡才醒悟說,侬智高破了邕州,自立爲帝,已經從西面殺過來這事兒,能是個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了,廣州城人馬這才急了,這才慌忙準備起來,開始禦敵。
這個時候,朝廷已經知道了侬智高大軍東犯的消息,官家已經命楊畋爲安撫使,曹修爲安撫副使,蔣偕爲潭州都監,三路人馬共率軍一萬,共同趕過來平叛了。
三路人馬才走到半路,突然就傳來消息說,侬智高已經打下來端州。楊畋立刻命蔣偕速馳廣州,進城與仲簡一共堅守。侬智高既然已經打下來端州,已近在咫尺了,沒有太多的時間能耽擱了。
根據眼線的消息,侬智高的人馬全加起來,已經足足有十數萬人。蔣偕人少,單他這一路援軍的話,夠嗆能把廣州城守住。
爲萬無一失,楊畋立刻派人到英州送信,叫英州的知州蘇緘那厮,棄守英州,立刻率領人馬南下,前去守住廣州的外圍。楊畋再三強調說,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不能讓侬智高攻破了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