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熱鬧,村裏還專門請人來說話,講的又是三國戲。正看着戲時,人群裏有人講述道:“諸葛亮的兒子不聽話,說東偏要往西。因他這樣,諸葛亮臨死前把兒子叫過來,囑咐他道:‘兒啊,我死了以後,你把我葬在石棺材裏面,不要用木棺材!’
諸葛亮想:‘反正兒子也不聽話,我讓他用石棺材下葬,他肯定就會反過來,用木的了,這樣死後能成神仙!’誰知道這一次兒子沒作鬧,乖乖殓他在石棺材裏,諸葛亮死後便沒成神仙。沒有他保佑,蜀國自然就完了。”
一旁吃飯的那些人,聽了這個故事後,連連惋惜。又有人想出了别個規避禍事的法子,覺得自己的智力賽過了孔明,在暗自得意。
當日羅弈回村裏面待了一天,等到他上墳回來的時候,寨裏的因爲等不及,已經來人接他了,車馬在村口都擠滿了。靜邊寨的知寨因聽說羅弈去了村裏的消息,已經親自來迎接了。村裏人一聽說來了知寨,張嘴咂舌,吓得躲到了樹背後,都不敢上前,遠遠的神明也似地看羅奕。
夕陽下面,劉媽媽拄着一根拐棍兒,跟村裏的衆人一道兒,也出來送。羅奕在人群裏看見她,急忙下馬過來攙。老人家今年已經有八十三歲了,羅弈這一去東京,不知道哪年才能回來。下一次能不能見着還不知道呢,但願她可以活到百歲。
因羅弈要走,村頭上都是來送他的人,看景也似地張那些車馬。裏正還有幾個鄉紳,站在那裏跟羅弈說話。這馬上要走了,村裏面還有幾件事兒,需要他親自定妥呢。道旁還有些車馬在等着,話兒還不能說的太多。複又挨磨了有一會,羅奕方才走了。
真的是見得愈多,愈不容易快活了。一頓好飯看一場戲,很難令羅奕同村裏人一樣歡喜了。若現在換了羅奕做阿牛,太過單調繁瑣了,阿牛卻是樂在其中,油豆腐加上一碗酒,就足夠了。倘若再能看一出戲,那就算得上過年了。
少時的玩伴,已不再爲争趙雲還是秦瓊厲害,同他兩個再打一架,看見了過來接羅弈的人,全躲在人群裏怯怯地看,口裏都跟着喊他“相公”。村莊沒變,是羅奕變了。村莊離他愈來愈遠,漸漸地面目模糊,反倒是路旁的兩顆白楊樹,像老友一樣依前站着。
這個時候,裁軍已過去了将近一年,軍中大小的事務,基本已經上了正軌。按道理講,可以過幾天舒心的日子了。誰知道突然不太平,南疆那邊在又鬧了:蠻方首領侬智高率衆起事,宋朝派人馬前去鎮壓的時候,好幾次都被侬軍所敗。
如今官家已經命楊業弟楊重勳之曾孫楊畋爲安撫使,西上閣門副使曹修爲副使。命廣南東路钤轄兼捉殺蠻賊、宮苑使、韶州團練使蔣偕爲潭州都監,就一并跟随。三個人一共率軍一萬,平叛去了。
這一次叛亂,若少數人馬能及時平息,也就罷了。倘若是不行,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似乎又該平蠻了。等回了東京,還需要看上面人怎麽安排。
等到羅弈回去東京,把所有的事情都交接完畢,時間已經到了初夏。這時候再打聽平蠻的消息,才得知楊畋一衆此去平蠻,尚沒有進展,看樣子此事急切難成。
說起來南方滋亂的根由,不得不說廣源州。廣源州位于邕州西南,東至形州,北連特磨,西、南方向接壤交趾。州内盛産黃金、丹砂等物,地勢險要,是唐時所置,屬于邕州下轄的羁縻州。
州内的蠻族畏鬼神,喜淫祀。州民栖居,多選擇依山傍澗、林木茂盛的地方。雖然有纁田,因爲收的谷粟少,不夠食用,州民也種水田、捕魚,也時常做藥箭捕射鳥獸。
蠻人平素都椎髻跣足,翻山越嶺如履平地。隻要出門兒,這些人腰間随時懸挂着弓矢,藏在草叢裏射人、射獸,沒有不中的。溪峒中也有樓屋戰棚,蠻人砍伐竹子做栅欄,有大小的酋長住在裏面。兵器有環刀、摽牌和木弩等等。
長久以來,廣源州被韋、黃、周、侬四姓雄踞,一向都由蠻人自治。知州也都是父死子繼,代代相傳。廣源州、傥猶州、安德州境内的左水,和特磨、田州境内的右水,東流之後,都在邕州的境内彙合,成爲郁江的上遊。
到了宋初的時候,交趾自立。羁糜州峒隸邕州城左右江一帶,以侬氏和黃氏這兩姓,勢力最大。左江一帶,安平、武勒、思浪、七源這四州,皆屬于侬姓的管轄;右江安德、歸樂、歸誠、田州這四州,皆屬于黃姓的管轄。
宋太宗命邕州知州招撫左、右江三十六峒酋長的時候,因侬姓在左江一家獨大,侬姓便開始與宋朝往來。當時廣源州的豪右侬民富,勢力最大,被宋太宗封爲檢校司空、禦史大夫、上柱國。
侬民富死後,宋朝封其子侬全福爲傥猶州知州。侬全福趁着與宋朝貿易興盛,在左江一帶勢力漸大,與南洋各地都互有往來。侬全福借機招徕中國以及諸峒的蠻民,做大金礦,與宋人通商。一時之間,百越來歸,人丁興旺,廣源州富庶不可言表。
廣源州一下子發達起來,周圍的那些窮鄰居,免不了有人看見了眼熱。交趾人看見廣源州富裕,動辄率亂兵就打過來,在州内搶掠一通後,就往西回了。
随着被搶的次數多了,州裏人被交趾人欺負怕了,便聚在一塊兒商議道:“再這麽繼續下去不行,咱這些零零散散的人,遲早被交趾軍一一吞滅!必須得找一個大靠山,大家聯合在一塊兒,才能跟交趾軍那邊對抗!”
因這個話兒,廣源州附近的勢力,紛紛投奔至侬全福麾下,尋求庇護。侬全福是個有大志的人,再說手下也缺少人馬。看見這麽多過來投奔的人,難道不收着?眼看着人馬日益興盛起來,已經在左右江做大了。怎奈峒内民富兵弱,跟交趾的大軍比起來,還差的太多!因不敢與交趾人硬碰硬,爲安穩計,侬全福隻得向交趾稱臣,适時便向交趾王納貢。
天聖七年,趁着交趾的老王病逝,新王李太宗剛登基,國内四亂,交趾人無暇北顧的時候,侬全福覺得時機已到,立刻建起來“長其國”,自封爲“昭聖皇帝”,立其妻阿侬爲“明德皇後”,侬全福與阿侬所生的四個兒子,全被封王,從此拒絕向交趾稱臣。
等到李太宗平定了交趾的内亂,借口侬全福擅自稱帝,交趾國派大軍突襲長其國,将侬全福心腹、父子一幹人等俘虜至交趾,等候發落。亂兵之中,因爲交趾國内部,有被俘虜過去的廣源州蠻人,故意洩露了消息,侬全福幼子侬智高,還有侬智高之母阿侬,得以逃脫。
這一年侬智高十四歲,爲了從交趾贖回父兄,四方奔走,不容易籌集到了大筆的黃金,立刻派了人進獻給交趾。交趾王李太宗雖然收下了侬智高的金子,卻發了這麽道文書道:“朕有天下,率土皆臣,諸藩奉貢。傥猶存福妄自尊大,建國僭号,騷擾邊氓。朕龔行天讨,師廣源,俘存福等五人,盡平其地,遂皆斬之于都市。”
好不容易籌到的金子,都打了水漂兒,侬智高根本沒救回父兄。費盡了心思,從李太宗那裏收到的,隻是侬全福一幹人等的首級。父兄等人已盡數被殺,李太宗又在懸賞捉拿侬全福所部的一幹餘黨。經過多年的輾轉躲藏,侬智高母子二人終于投在傥猶州安身。
因爲侬智高仍在世,交趾李太宗那一邊,也害怕有朝一日,侬姓的人還會東山再起,跑過來尋仇,因此派了人在四處尋他。
這一日李太宗得到了消息,說侬智高母子兩個,正在傥猶州安身。趁侬智高在傥猶州沒做大,還沒有聚集起太多的人馬,李太宗命大軍一舉攻破了傥猶州,将侬全福一族斬草除根。幸而侬智高母子逃命慣了,在亂軍之中及時逃脫,這才沒被交趾人生擒。
眼看着侬智高母子倆無處可依,馬上走投無路的時候,突然出來了一個貴人:因雷火峒峒主侬宗旦與交趾國李日遵、劉紀兩人有仇,爲了聯合侬智高,同抗交趾,侬宗旦将侬智高母子接至雷火峒安身。
侬智高投奔到雷火峒的消息,一經傳出,左右江附近的才俊豪傑,又有好幾個來相助的。有侬智高之父侬全福生前的心腹侬平、侬亮這兩個。之前因侬全福被交趾國俘虜殺害,這兩個厮逃将出來,投至特磨國安身。一聽說侬智高到了雷火峒,他們倆立刻就過來了。
除了這兩個,還有思浪州大酋侬日新、侬智會。有廣源州的侬繼宗,還有頻婆峒的酋長侬建候、侬建中,有古勞峒的酋長侬志忠。除了這些侬姓的以外,還有大老遠從宜州過來的帚峒的酋長蒙志堅。
除此之外,特磨國國王侬夏誠,也專程派了人馬過來,爲衆人贈送了不少的銀錢。若按輩份算的話,這侬夏誠正是侬智高的族叔。
侬夏誠不傻,心裏面有自己的一筆賬:交趾人殺了侬全福,左右江下一個侬夏誠最大。
左右江的蠻人,下一個想要投奔的人,肯定就是侬夏誠,難道交趾國能眼睜睜看着不管?
不管特磨國願不願意,自從侬全福死後,他們已經成了交趾人的眼中釘,下一個要對付的馬上是他。隻要侬智高不死,交趾國第一個想對付的,便是侬智高本人,那麽特磨國暫時就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