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三個人說話的時候,誰想今天趕得巧,遠遠的又來了一個熟人。隻見宋經紀站起來跟那人道喏,口裏面連番喊他“成兄”,還邀請他同坐。那人應邀,過來了正準備同坐呢,突然間看見了玉堂也在,一時間尴尬,也不知要進還是要退。</p>
正在衆人猶豫的時候,幸而展昭發話道:“既然來了,成主管也就别嫌棄,還是跟我們同坐吧。”因這個話兒,姓成的這厮才方敢過來坐下了。原來此人不是别人,是白家先前的一個主管。</p>
當初李億爲打垮白慶堂,網羅了白家一批主管,許諾給衆人許多好處,讓他們投奔鶴松堂。成主管聽信了李億的話,頭一批就去了。如今看那厮一臉落寞的模樣,似乎在李億那邊當主管,日子也并沒有太好過。</p>
看着玉堂身上的素服,成主管似乎也覺得沒臉,不敢緊挨着玉堂坐,自覺留出些空隙出來,小心翼翼的坐下了。因又有人來,展昭又叫人添了套杯箸,重新又要了幾個盤馔,老遠兒與成主管說起來閑話。</p>
本來玉堂不願意讓他過來,才剛展昭開口的時候,玉堂厭煩他無事做什麽好人,暗地裏往那邊踢了一腳。誰知這姓成的當真不要臉面,旁人一叫,真個這厮就過來了!玉堂幹脆停下箸,拿起紙花來擦了筷子,端起茶杯來,把臉兒也轉到一邊去,跟宋經紀說話。</p>
隻聽見宋經紀說話道:“官人猜猜,我昨天去相國寺上香的時候,遇見誰了?”玉堂便問道:“猜不着,你遇見誰了?”宋經紀道:“遇見了孫岐南孫主管的叔伯兄弟,我們倆說了不少的話兒!”</p>
這厮接着便告訴道:“聽他的話兒裏面,孫主管雖然去了李家,也被李億給重用了,他對李家卻并不看好!你想想看:白行老都進去了這麽久,沒有了領袖,照理說地天泰所有的買賣,都該是鶴松堂的囊中之物了吧?!</p>
然而實際上并不是這樣:他們鶴松堂那些人,到現在都沒有把川蜀給拿下來,更不用說荊湖、兩廣的買賣了!南方的買賣,他們根本就啃不下來,隻在北方搶占了有限的地盤,然後就進攻不下去了!</p>
我聽說李億爲了能一口氣把地天泰吞下去,借的錢不少。光一個利錢,每個月就是一大筆銀子!這麽個弄法,一旦進攻遇滞的話,那就得賠!反而白家那一邊,雖然明面上沒錢了,可是遠沒有傷筋動骨。将來時運好轉的話,起來也快!”</p>
說到這時,宋經紀立刻轉過臉兒,問成主管道:“聽他們說,當初李億爲了把人招進去,這麽好、那麽好,說的天花亂墜的,誰知道真正去了一看,根本一件兒都沒兌現!直接把人當猴兒耍了!有這事兒麽?”</p>
聽見這話兒,成主管便就回複道:“那些人說的也不全對。鶴松堂才開了幾天呐?剛開始做,肯定先得把路子鋪開,然後再提賺錢的事兒。還沒有開始賺錢呢,馬上就要好處了,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又再者說,鶴松堂的有些問題,并不全在李億一個。”</p>
這話兒宋經紀不愛聽:這姓成的,明明是被李億給坑了,心裏面不知道怎麽反悔呢,在外人跟前還在這嘴硬,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見了棺材也不掉淚!宋經紀還就不信了問:“那主管你說說,問題不在李億身上,那到底問題出在哪兒了?”</p>
成主管道:“你還沒有看出來麽?現在有那麽一夥人,在故意鬧事!藥材行行當就這麽大,這麽多人,全都擠進來吃飯了,肯定養活不了所有人。哪個開店做買賣的财主、員外的,心裏面想的不是賺錢?隻不過有人狠一點,有人下手能輕一點兒,歸根結底還是一樣!</p>
可是現在有一批人,他們想要的,并不是他們嘴裏面說的‘公平’。他們就是看李億不順眼,或者之前跟他有仇兒,借着雜七雜八的事兒,故意把渾水給攪起來,然後把李億給扳倒了!</p>
他們以爲,扳倒了李億,藥材行當立刻就好了?我看未必!這一行兒不但好不了,還會把行裏面所有人的飯碗都砸了!”</p>
這話兒宋經紀不願聽,立刻反駁他說道:“你那套說辭快算了吧!難道姓張的不是個好東西,姓李的身上也有毛病,都差不多兒,所以姓張的就好了?!李億那東西,把藥材行禍害的還少麽?</p>
别的不說,單惡意壓價,攪亂藥材行秩序,就是一害!按他那價格,别人不賺錢還得倒貼!這不是砸了别人家飯碗?!</p>
我聽見坊間傳聞的消息,老狐狸跟你們發話說,打垮了白家,你們不跟着分利麽?利錢你們得了多少?好像是一文錢沒有吧!還有最近的事情:那老狐狸發話下來,每一個主管,一年都得拉四十個主顧。</p>
昨天李主管罵着說,李億那厮爲了省下錢,根本就不給底下人用好料,效果自然就大差了,根本拉不了客人來!</p>
李家對窮人更坑害:半夏他給你水半夏冒充,肉桂用的是陰香皮,桃仁他給你用杏仁,元胡幹脆用的是山藥,這樣他能治好了才怪!就在幾天之前的時候,李億一批藥就出了問題:那厮們膽大,居然用關木通冒充川木通,制首烏炮制的火候不夠,危險害了好幾條人命!</p>
好像除了你成主管,沒一個說他李億好的。我納悶問:是不是他們李家的人,給你灌了迷魂湯了?!”</p>
因爲宋經紀這個話,成主管遂就回複道:“既然你都這麽講了,我幹脆明白說了罷:我不贊成李億倒,大家終歸還得吃飯。雖然對于底下人來說,李億确實苛刻些,但是對于上面的主管,待遇和底下不一樣,跟别人家比起來可強得太多,養活老小沒問題,這就夠了!</p>
如今有些人跳出來,故意把他往壞處講,還誇大十倍,無非是想砸了鶴松堂這一塊招牌,哪裏是什麽好心呢?!聽他們罵,李家一個主管的年俸,你知道那是多少錢?有多少是想把别人拉下來,他們自己上去的?其實兩邊沒一個好人!”</p>
宋經紀看不慣這樣的:别說下面做工的錢,李億那厮已經扣了。就連這些主管的錢,李億本來也想扣,幸而有人鬧了一場,這件事情方才罷了。成主管跟着沾了光,返回頭就罵鬧事的,有能耐别跟着沾光麽!</p>
宋經紀在東京城買賣場上許多年,兔死狗烹之類的事情,沒少見過,根據可靠的消息說,李億和劉家父子幾個,自認爲已經将白家打垮,這些人如今都沒有用處了,留着他們開銷還大。</p>
因此他們發話說,如今現有的這些主管,要裁掉一半兒,之所以成主管這麽說,可能是爲了表忠心。有些事情不到臨頭,真不好說,誰知被裁掉的裏面有沒有他呢。</p>
正在兩邊鬥口的時候,那頭展昭插一句道:“既然在藥材行裏面,李億的風評并不好,怎麽在外面,他的擁趸還不少呢?”成主管道:“其實好多人都不信,人活着就是有高低的,不認不行:第一等人趕上了時機,摸到了方向,靠着手上的人脈,一家獨大,躺着就能有大筆的進賬,是老天眷顧的富貴人。</p>
第二等人,雖然賺的也算不少,卻每日熬油費心的,一天下來,被事務弄得精疲力盡,沒多少福享。第三等人,爲了個溫飽就竭盡了全力,過一日熬一日,根本顧不了明天的事兒。”</p>
玉堂轉頭對展昭道:“如今李億得時的時候,順風一翅飛八萬裏。你等他到逆風的時候,晚爺有的是賬要與他算呢!”</p>
因這個話兒,宋經紀立刻同意道:“殿使這話兒說的不錯:這年頭哪有那麽多傻子,輕易就能被糊弄呢?就這麽弄,别說是新的,一發連老主顧都不好說話了。就這個樣,誰能拉過人來呢,别說一年拉四十個,二十個都難!照這樣下去,我看老主顧也都要走了!</p>
我現在已經明白了:藥材行沒法再待了,幹脆我也别在這混,還是把精力全放在茶行上吧!”</p>
當初從白家過去的主管,因爲在松鶴堂撞破了鼻子,吃了個大虧,心裏後悔得不得了,怎奈他們要臉面,怕被笑話,在外人跟前死活要裝出來一幅得志的模樣。這個成主管不就是麽?明明已經吃了大虧,偏偏煮熟的鴨子嘴巴硬,這厮據理力争的模樣,看着都有些可憐了。</p>
玉堂許多事看不慣慶堂,覺得他四哥這個人,行事太迂腐,如今到了這個時候,玉堂才看出慶堂的好來:留住川蜀确實不錯。保住了根基不用說,而且還成功阻止了松鶴堂南下。</p>
隻要根本和手藝還在,将來重返東京就不難。那些主管人不行,丢了就丢了,隻要貨好,主管重新再找不難。</p>
反觀劉正微父子,爲了搶占地盤,不顧将來,聽信李億那一套,一旦他們砸了口碑,就全完了。雖然他們正興旺的時候,然而玉堂這個厮,從蒸蒸日上裏看出來禍端,就知道他們走不遠。想到這時,玉堂一高興就多飲了兩杯。至于成主管這樣的福禍如何,玉堂幹脆也懶得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