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的工夫,靈堂這邊,就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二娘子頭發被扯得亂了,兩眼已經哭成了爛桃,直挺挺躺在冷地上,好幾次都快喘不過氣來。女兒被他們逼迫不過,有兩回把腦袋撞在柱子上,臉上流了一臉的血。</p>
也不知亂了多長時間,突聽見外面有人道:“把靈堂給我包圍了,有一個敢出來出來往死裏打,死了我償命!”衆人聽了登時一驚:這個正是玉堂的聲音。緊接着又一陣靴履響,前門、後門,已經被玉堂的人圍住了。</p>
這時候玉堂走進來,直接奔成駒的方向就去了。看這個架勢,成駒雖然有些怕,轉念一想:“這麽多人都在這呢,光天化日的,他白玉堂還敢殺人不成?!八叔還在呢,就不信他敢以下犯上!”因此成駒仰着頭,完全不怯。</p>
轉眼之間,玉堂已經到了成駒跟前,笑一聲道:“聽說我二哥欠了五哥的錢,五哥正着急讨要呢。欺負女人不算本事,不如這樣:五哥的錢我來還!”</p>
爲此成駒便回複道:“你别風大吹閃了舌頭!就憑你,有什麽能拿來抵債的?!”玉堂立刻笑了道:“你還别說,我還真有能抵債的東西!”說畢,玉堂朝外面喝一聲道:“擡進來吧!”</p>
話音剛落,立刻進來了十幾個小厮,擡了好幾個酒缸,進來後直接放在廳上。這厮們擡了三五回,終于把東西擡完了,然後便轉身退出去了。</p>
這時候玉堂說話道:“我這都是多年的老酒,一碗能頂十兩銀子。成駒哥,欠你家的五百兩,親戚裏道的,我就給你打個折兒,你吃六十碗就夠了,現在就還吧!”因這個話兒,伴當立刻跑過去抱出來幾摞碗,挨個倒滿。玉堂端起一碗來,一隻手揪住成駒的耳朵,強令他吃。</p>
本來成駒還要掙紮,挨了白玉堂幾拳後,立刻他就老實了。好幾個伴當幫忙摁着,一碗一碗往下灌。</p>
看到眼前的情形後,靈堂裏好幾個立刻就怕了,大老遠兒勸阻了一兩句。因有人勸,玉堂立刻朝他走過來,拎雞似的将那人捉住,又開口道:“既然七哥愛打抱不平,你家的錢也先還!”當下把賬本搶過來,查到了欠他家銀子的數目,也開始灌酒。</p>
見這個情形,衆人便大驚小怪起來,開始講一些大道理,指責玉堂不對了。玉堂見此便笑了道:“你們用不着說那些廢話,‘聖人’的言語,在我耳朵裏就是個屁!我本來也不是什麽‘好人’!”</p>
說着這厮還瞪着眼睛,惡狠狠盯着衆人看。衆人對上這樣的目光,立刻就怕了,趕緊把嘴巴閉上了,然後就嚷嚷着要出屋。怎奈玉堂不肯放,還這麽道:“這個地方,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麽?”</p>
這個時候,八叔也終于坐不住了,認爲白玉堂不像話,呵斥他道:“靈堂裏面,忒沒大沒小,以下犯上,不怕斷子絕孫麽!”聽見這話兒,玉堂也就回複道:“多謝八叔的賀詞,你的好意我領了。也祝您老跟我一樣,咱們都一塊兒‘斷子絕孫’!”</p>
這時候有人求饒道:“九郎,親戚裏道的,有什麽不能好好說?當初你爹沒了的時候,你們家遇到了什麽事兒,哪一次不是你五叔幫忙?</p>
你們那些學武的,整天說什麽‘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樣的話。把你成駒哥灌出個好歹,死了怎麽見五叔呐?!小的時候,你成駒哥對你也不錯,他有什麽好吃的,都記的你!再怎麽也是一家子骨肉,怎麽好這麽強來呢!”</p>
這時候玉堂也鬧夠了,揮揮手讓門口的閃出個空來,讓他們都“滾”。衆人久囚遇赦的一般,争着朝門口湧過去,撒腿就跑了。他們的禮物玉堂不留,一股腦兒全都扔出了門外。伴當們不好直接對親戚動手,衆人手裏面拿着木棒,去驅趕外面停着的車馬。</p>
因爲被玉堂趕打了出來,把親戚們全都惹惱了,衆人立刻就帶話說,将來敬堂下葬的時候,都不來了。玉堂還真沒被他們吓住,立刻叫帶話的回去告訴,想一刀兩斷趕緊趁早兒,</p>
沒有了他們,他二哥白敬堂也照樣能入土。</p>
還有人捎話過來說,玉堂若執意不和睦,将來白家的族譜上,要把玉堂這厮的名諱,給去除掉。玉堂立刻開罵道:“族譜算屁!我都跟傻鳥們一刀兩斷了,用不着傻鳥生的兒孫們拜我!”</p>
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後,嫂嫂和侄女這些人,都把玉堂當依靠,有什麽事情都仰仗他,他說什麽娘幾個都聽。親戚裏有幾個年輕的晚輩,背地裏這麽對玉堂道:“我說一句公道的話:那件事他們做的根本就不對,九叔那麽做,是打抱不平、鋤強扶弱,這才是好漢的勾當呢!”</p>
還有知道這事兒的道:“這九郎平時看着不靠譜,你看看他庇護嫂嫂、侄女的時候,還真是個有擔當的呢!嫁人就該嫁這樣的!”</p>
對這幾句誇贊的話兒,玉堂并不感到高興,反而覺察出一件事來:其實相處了這些天,玉堂隻覺得嫂嫂和侄女可憐,庇護她們是責任在身,其實對她們并不是太愛。憑良心講,若嫂嫂和侄子這些人,遇到了危險,需要他冒死相救的話,玉堂也會義不容辭。</p>
隻是活了一輩子,那麽吃苦學到的武藝,長了那麽多見識,沒有去沙場上戰死了,得一個“馬革裹屍還”,倒爲了這些家長裏短的争氣,跟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較量。這麽個“死法”,也讓人覺得太憋屈!</p>
就算能爲了他們死,心裏也并不是太情願。若換一換,袍澤在沙場上遇到了危難,需要玉堂去救時,他立刻就沖出去救人了,死了也心甘情願的。</p>
除了“親戚”這一層關系外,玉堂從小兒在外面闖蕩,跟嫂嫂、侄女這些人,接觸的不多,見了面兒也不是太親近。無論是才華、眼界、品格、性情,她們在人堆裏面都不顯眼,甚至可以說平庸。志不同、道不合的,在一塊兒能聊的幾乎都少。</p>
自從覺察到這事兒後,再到嫂嫂、侄兒這兒,玉堂愈覺得對他們愧疚,隻好從錢财上面使勁彌補,把事情自己扛起來,不肯讓他們再吃虧。</p>
眼下的情景,玉堂自己雖說不怕,二嫂子和侄女是不能再待了。玉堂着急辦完了事情,然後叫嫂子盡速回去。二哥仍舊在東京的産業,玉堂大多數都變賣了,都存做便錢,交由二嫂回蜀支取。還有些着急無法出手的,等到玉堂全部賣完,然後叫清雲全送回川蜀。縱然眼下家中正缺錢,牢裏那頭還需要打點,玉堂自己會想法子,惦記孤兒寡母錢的,都不得好死。</p>
玉堂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人扮成了和尚、道士,找到他門上來讨錢,開口便道:“六親眷屬,無非都是些冤家聚頭。沒有人前來替你點破,都是一些至親骨肉;有人上門來與你點破,則是前世讨債的上門來催了。”</p>
爲了幫玉堂去這些煩惱,和尚、道士們勸玉堂說,叫他把剩下的産業都捐出來,連他一塊兒都跟着出家,也免了這世上的紛紛擾擾。</p>
這幾個厮們,若不提錢也就罷了,一提起錢來,傻子也知道是騙子了!玉堂雖然時氣不濟,人又沒蠢,倒能讓他們給耍弄了!聽見這話兒,玉堂直接走上前去,提着這厮們來裝錢的包袱,給扔出門外,轉過頭來又要打人。見勢不好,來的人三步并作兩步,一道煙撒腿就往外逃了。</p>
因爲被玉堂攪了靈堂,衆人因沒有沾到便宜,心中不甘,因此在一塊商議說,要一塊兒去老祖母跟前告狀,分家這事,得求她做主。再怎麽說,畢竟他們才是親骨肉,怎麽還不比外人近呢。</p>
這件事兒玉堂也聽見了消息,爲防惡人先告狀,立刻把清茗派去嘉禾,囑咐他道:“你過去了,看見他們講理的話,你也講理:把這邊的事情全講一遍,就說他們爲了錢,勾結外人,謀害自己家骨肉親戚。</p>
若他們不講理哭鬧起來,你也跟着一塊兒哭,比他們的聲音哭的還響,總之就是一句話,到了那邊,一切就随機應變好了。”</p>
也不知他們去到之後,是怎麽說的,老祖母指着清茗罵玉堂說,早在自己六十歲的時候,她就已經分下家去,兒孫自有兒孫福,這些事早就不管了。</p>
做個宰相,還有個告老還鄉的時候。怎麽嫁給他們白家,就該一直熬油到死呢。丈夫死了要管兒子,兒子死了還要管孫子,如今連重孫子都要她來管了,沒完沒了,年輕人都是死的麽?!白玉堂一個年輕的後生,已經是二十歲年紀的人,遇到事自己不能解決,還要找她八十四歲的一個老妪。</p>
總之就是一句話:柔弱卻占據了大量的錢财,從來就難免遭别人惦記。看不下去,你拿起錘子把不公砸碎。要麽你就縮了脖子,什麽都裝作不知道,大家都好。若是隻想當嘴上的義士,叽叽歪歪想别人做主,隻會說些抱怨的話,那麽趁早滾一邊去,家業可不是哭一哭就能守得住的!</p>
清茗挨了一通罵,少不得寫信回來抱怨。其他人看見清茗挨罵,知道這件事鬧不到好處,漸漸的也就閉了嘴,去尋思别的法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