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久,獻堂那三百兩銀子的錢,林主管已經替他取出來,交到獻堂的手裏了。林主管說幾句客氣的話兒,轉身要走。獻堂立刻拉住他道:“主管且慢!我有一句要緊的話兒,要跟主管商議呢。這裏人多,咱倆去那個拐角說。”</p>
當下兩個人去了拐角兒,獻堂先問一句道:“不知道林主管在行幹了多少年?”林主管回道:“小人十四歲就進了這行,先是做了七年的徒弟,接着又做了八年的師父,主管又做了五、六年。不知不覺,幹這行已經有二十多年了!”獻堂緊跟着詢問道:“林先生在這裏幹主管,解同寶那邊,一年能開給你多少錢?”</p>
因這個話兒,林主管咳嗽了幾聲後,才回複道:“白二官人這個話兒,實在讓小人難以回複!小人一進來幹這行,就在解家的門下做事。跟了老主人這些年,身上吃飯的本事,都是從文寶齋學會的。如今小主人當家做主了,對待小人也沒得說。怎敢因爲你開價高,就能舍棄了舊主人!”</p>
獻堂立刻賠笑道:“方才我就是問一問,到底這行怎麽個行情。主管要是有合适的人,薦幾個給我。我打聽準了,怎麽開價心裏好有數兒,主管千萬不要想歪!”</p>
一聽見獻堂不挖人,林主管這才放了心,回話說道:“二官人家裏面遭的事兒,小人都已經聽說了,官人也确實不容易,這時候肯定急需要錢使。隻是像官人這樣外行的人,突然轉行做這個買賣,風險太大!官人若真想賺錢的話,小人倒有個不錯的主意。”</p>
因這個話兒,獻堂立刻豎起來耳朵,催促着叫林主管往下說。隻聽見林主管繼續道:“今天過來找我家主人的賀大官人,不知道二官人認不認得?”獻堂便道:“你是說賀榮那厮麽?打過幾次的交道吧,這事兒跟他有什麽關系?”</p>
林主管便道:“官人不知道,賀大官人看見我家主人賺錢,也曾想進到這行來賺錢。他又不是這行的人,也害怕一腳踩進來,一不小心再傾家蕩産,因此猶豫了好些天。</p>
後來在跟我家主人商議的時候,我家主人這麽道:‘你不進來都可以,隻要把錢投到我這兒,将來賺到的咱們再分。利錢的話,我半個月就可以返給你一次!不但大官人可以賺錢,說與别人,有人肯進來投錢的話,他們的利,你也照樣可以分!’官人你聽聽,這個主意不好麽?你若想賺錢,不如跟我家主人商議商議!”</p>
獻堂果然心動起來,便打聽道:“賀大官人的那個利錢,你家主人是怎麽算的?”林主管道:“他的利高,好像是一個月按照八分的利錢。對這個數兒,二官人心裏面知道就行了,千萬别說是我告訴的。你不知道:有些跟主人不熟的人,給的價兒沒有這麽高!”</p>
當日白獻堂拿了錢,急急慌慌的就走了。次日一早,文寶齋店鋪一開門,獻堂就已經過來了。同寶看見他便道:“二哥今天來的忒早!現在庫房還沒開門,你先坐下吃杯茶等等。剩下的錢,一會兒我讓人送過來!”獻堂便道:“不急不急!我剛剛從前街吃了早飯,走順了路,一拐彎就轉到這來了!”</p>
說話的工夫,獻堂便打聽同寶道:“昨天賀榮來的時候,門口站着好幾個閑人。我聽見他們嚷嚷着什麽‘利錢’‘利錢’的。怎麽兄弟這裏也兼着放貸?”</p>
同寶吃了一口茶,便回複道:“除了古董這些外,偶爾也做點小買賣!二哥遭了這些事兒,家裏面肯定缺銀子使用。需要的話,我可以借給你五百兩,一個月之内不要利,你看怎樣?”</p>
獻堂忙道:“不用不用,我現在不缺銀子使用。我聽見說,賀大官人在你這投錢,你每個月給他一筆利錢,有這事兒麽?”同寶猶豫了一下道:“有這個事兒。不過若二哥也來投錢的話,我覺得不妥:你的從兄白慶堂,在東京開着那麽大的店鋪。你若有錢不投到他家,反倒投到我這來,親戚之間不大好看!”</p>
獻堂便道:“這怕什麽?俺們早就分了家,各人過各人的日子了。再說他的利錢又不高,親戚裏道的,也不見有什麽額外的照顧。我自己的錢,願意投給誰,就投給誰。哪個他也管不了!我問問你:真投到你家,難道你姓解的還往外趕?!”</p>
同寶立刻告訴道:“既然二哥這麽有意,難道我還不接着?!按一個月算,我就照十分的利錢給你!利錢我半個月就返你一次,不但二官人可以賺錢,你說與别人,有人肯進來投錢的話,他的利我也給你一份兒!我提前告訴哥哥一聲:他們的利錢,我也跟你按一個價兒,都是十分。你去給他們講的時候,說多少都行,反正剩下的都是你的。咱們哥倆先說好了:這十分的利,二哥心裏面知道就行,千萬别給我往外面說!”</p>
獻堂忙不疊答應道:“那是自然!我又不蠢,難道把老底兒還能透漏出去?!”誰知道同寶還繼續道:“二官人在東京相識也多,有那借錢、放貸的,隻需要叫他來找我。二哥若照顧在下的買賣,絕對有厚報!</p>
這錢還有另一種算法:若來的人多了,凡五百兩的,我提五十兩銀子與你;有一千兩的,我提一百五十兩;一萬兩的,我提兩千兩與哥哥,你覺得這事兒怎麽樣?”</p>
獻堂連連驚喜道:“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還真能幫着我賺錢呐!隻是有一件我不明白:你們這行,憑什麽能賺來這麽多錢?這錢到底是怎麽來的?能說給哥哥我開開眼麽?”</p>
因這個話兒,同寶把頭湊過來,低聲告訴獻堂道:“既然二哥發了話兒,咱兩家已經要合夥了,我就實話實說了吧:如今從下面來京的财主不少,初來乍到的,都想在家裏擺上幾件古董,撐一撐門面。</p>
他們那些土财主,能認出來什麽真的假的?!把那些東西做得舊了,雇幾個文人到處一吹,假的也就變成了真的了,價錢一下子就翻了幾十倍,因此來賺錢。”</p>
聽畢獻堂便問道:“這個法子雖然好,這時間長了,外面人難道不發現麽?”同寶便道:“當初做這個營生時,我跟下面都約法三章:第一件,那些東西,官府的人不準賣。一旦坑了有權的人,我這個小店就得關門,那些人能不惹咱就不惹。</p>
第二件,同行的人不許賣。若是被同行的發現了端倪,咱們的财路就斷了。這種事能小心咱就小心。這第三件,既然想吃這碗飯,上面的人,咱們就得先打點好。一旦将來有什麽差錯兒,上面也有人通風報信,咱們能趕緊撤出來。有這些防護,二哥你還怕什麽呢?!”</p>
獻堂又道:“說句不好聽的話兒:如果我把錢投到你家裏,你做完一筆大買賣,不願意幹了,拿着我的老本就跑了,我怎麽辦?”</p>
店主人随即笑了道:“我的官人!隻管把心放肚子裏,就憑白家在東京的勢力,誰不知道?你們姓白的一人吐一口吐沫,也能把我給淹死了!我詐哄你,除非不想在東京城繼續混了!”</p>
當下店主人說了一通,這才将獻堂疑慮打消,答應回家去拿了錢來,放在他們家試一試。店主人再三囑咐說,他們家賺錢的法子,千萬不能告訴出去,一旦洩露,不但衆人賺不到錢,而且還能惹上官司。獻堂又不傻,他的錢也在這裏頭生利,才不會自己去惹事呢。</p>
姓解的果然說到做到,真個獻堂投了錢來,正好趕上了一批貨出手,馬上就拿到了三百兩銀子。獻堂自己算了一下,按這個速度,之前在丈人那損失的錢,用不了幾年就回來了。倘若獻堂還想更快,就得拉攏别人也進來。</p>
獻堂的大哥白頌堂那裏,之前因爲賣地的事上,賠了不少。嫂嫂每天沒别的事兒,專一在家裏瞪着眼罵人。頌堂爲免聽她的叨叨,經常在外面吃的醉醺醺的,一回到家倒頭便睡。</p>
不管真睡着假睡着,反正在半睡半醒狀态的時候,連罵聲似乎也削弱了不小,聽着沒那麽惹人厭了。</p>
自從找到了應對的法子,挨罵的日子,好像就不那麽難熬了。隻要白頌堂推睡不醒,方寸之地就由他做主,外面的一切都與他無幹。老婆因爲頌堂醉卧,愈發增添了她的怒火,更加将言語罵過來。</p>
到這一日,頌堂又吃了一個酩酊大醉,老婆在家裏發怒了又罵,連東西也乒乒乓乓的亂砸。說不得“鳥夯貨”、“呆頭蟲”、“吃死鬼”、“癟臭蟲”之類的詞兒,都紛紛湧來,足足罵了有半天的工夫。</p>
正在嫂嫂臭罵的時候,恰好獻堂提了禮物,到他門上來瞧哥哥。頌堂一聽說有人上門來找,管他是誰呢,隻要能幫他脫離火坑就好。因此也不管仇不仇怨不怨的,立刻從睡夢中醒過來,跟獻堂一塊兒就出去了,籍此避開老婆的怒喝。</p>
當下哥兩個找到個常去的酒肆,要了間靠裏的濟楚閣兒,由獻堂做東,吩咐酒保上些菜肴,然後再打兩角酒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