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消息是這麽說,李億把家業一股腦兒全交給女婿這事兒,許多人都認爲不可能:李億那厮精明了一世,又不甚老,身體還硬朗。一輩子辛辛苦苦積攢的家業,憑什麽就肯撒手了,放心把大權交給外人?!這不正是爲他人作嫁,便宜了劉正微父子麽?</p>
這件事衆人想不明白,就算聽說了這個傳言,都不肯信。有人忍不住議論道:“若李億真肯撒手的話,那麽隻有一個可能:讓親家劉正微下套了!”還有人道:“若說下套,李億給他親家下套,還差不多,根本不可能反過來!”</p>
就在衆人議論紛紛的時候,阚營使派人來喚展昭,有事情叫他先回去。展昭平生最不愛湊這些熱鬧,正巴不得走呢。一聽見這話兒,半刻也不多做停留,一道煙就走了。玉堂回頭說話的工夫,一轉臉人已經不見了,溜得倒快!</p>
眼見賓客差不多都到齊了,還剩下幾個沒來的人,也打發人過來說明了原因。本來還在說話的客人,聽見一疊聲叫“肅靜”,也就停下來說話,紛紛往李億的方向看。</p>
這個時候,主人李億站起來,開始對衆賓客發話道:“鄙人之前誠摯之邀,列位肯來爲李某捧場,在下實在是感激不盡。今次宴請非爲别的,如今老朽年事已長,在許多事上已不堪應付。趁如今還有兩口氣的時候,已決定好了:将一切事務,全部轉交與小婿劉棋。”</p>
之前大家還隻是聽說,這次李家宴席的目的,其中之一,就是要放權。衆人把這事兒當笑話聽聽,沒幾個認真信他的。如今李億親自發話,終于讓衆人确信了此事。</p>
雖然如此,就算是李億親口說要放權,其他人仍舊不太信,在下面小聲嘀咕道:“姓劉那崽子,不會是提線傀儡吧?他把小的推到前面,跑到後面主事去了。有什麽錯兒,官府的想找都找不着他!”還有人道:“我敢拿腦袋作保證,姓劉的小子就是個擺設,真正在背後主事的人,還是他劉正微和李億兩個!”</p>
底下衆人的議論,上面李億那個厮,似乎并沒有聽見,一講起話來就刹不住車兒,兀自在上面繼續道:“老了,不中用了!之前有人對我說,趁着這胳膊、腿兒還能活動的時候,讓我在商事上再多做幾年,好指點後人,再多爲大宋市貿繁榮的事情上,做幾年貢獻。</p>
我說退了這是好事兒!咱們已活到了這個年紀,就應該能有讓賢的覺悟,不能再抓着大權不放了!應該把機會讓給年輕人,他們磨煉得多了,就能試着頂起來了。有他們在,像咱們這樣上年紀的人,就應該回家含饴弄孫、飲茶看戲,百事不聞,百事不争,百事不氣,如此這般才能夠長壽。”</p>
不說李億設宴這事。治河這邊,如今包龍圖人不在,管事的人,就剩下吳澤和阚海兩個營使,另外還有十幾個指揮使。等展昭回來了把情況一說,衆人立刻覺得不好:本來大家還以爲說,治河最大的困難,就是說動蔡河兩岸的百姓搬遷、把西面權貴們私搭亂建的那些東西,都給拆掉。</p>
看這個情形,有人想要趁機搞事,攪動東京城地價。一旦讓他們得了手,那麽蔡河兩岸的百姓,就買不起房屋,他們必定就不肯搬遷了。這樣一來,立刻把原來的難度提高了十倍!</p>
衆人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好不容易将兩岸的百姓安撫好,他們鬧出來這一出,第二次安撫就更難了。若耽擱了時間,趕在明年的汛期之前,疏通不了蔡河的河道,就誤了大事!衆人在一塊商議了說,再這麽繼續下去不行,必須要阻止事态的發展!唯一的辦法,就是要趕在他們的前面,提前把兩岸的房屋拆掉。</p>
當下阚海和吳澤商議道:“如今包龍圖沒回來,凡事就需要咱們倆出面。明天一早,你去蔡河上下鎖跑一趟,看看他們能不能給咱們出一道文書,将蔡河兩岸的房屋提前開拆。</p>
我明天去一趟太府寺,找一找太府卿王彥聲,看看他能不能親自出個面兒,去與那幫商賈們溝通,阻止住他們哄擡地價。”</p>
吳澤便道:“那幫在衙門裏面混飯的人,辦事一慣拖拉得很,跑一次恐怕辦不成。不管咋樣,咱們把手頭的事情先停下,明天過去看看吧。”</p>
次日一早,營使吳澤起來後,洗漱完畢,顧不上吃飯,直接奔蔡河上下鎖衙門就去了。吳澤先去的是蔡河的上鎖,主官王統沒見着人,一個閘官回複道:“今天趕上王相公休沐,不在這裏。營使有事兒,先給我說,看看我能不能給營使辦!”</p>
吳澤不滿意便道:“說給你?我說讓你出一道文書,讓蔡河的房屋提前搬遷,這事兒你能做得了主麽?”閘官立刻賠笑道:“這種大事兒,小人确實做不了主!不過我可以給王相公帶個話兒,一有了消息就告訴營使!”</p>
吳澤便道:“讓你們帶話也是白帶,還不是給我一拖再拖!你也不用說留話的事兒,姓王的現在人在哪呢?我親自去那厮家裏找他!”閘官想了一下道:“王相公今天雖然不在,蔡河下鎖的皮相公,倒不休沐,不如營使先去下鎖看看?”因這個話兒,吳澤也就不繼續在上鎖待着了,直接轉身就去了下鎖。</p>
就在吳澤去了下鎖的工夫兒,閘官立刻飛跑去給王統報信兒,将營使吳澤來了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都說了。王統聽畢閘官的消息,口内罵道:“就這幫東西,也有用到我的時候了?你回去告訴他們說,治河那邊的事情,隻管給我往後面拖!”</p>
王統把閘官打發走後,一個人在家裏面尋思了一番,仍舊不穩,随即出門兒,找到了下鎖主官皮濤的家裏。皮娘子一看王統來了,立刻讓人去白礬樓要了一桌菜,拾掇好了,又把家裏面珍藏的好酒拿來,讓他們一塊兒邊吃邊商議。</p>
當下兩個人說話起來,一個便道:“今天治河的那個吳澤,跑到上鎖這邊說,叫我們給他出個文書,要提前拆房,因我沒在,他們底下也沒有答複。聽說接着又去了你那,你那邊跟他怎麽說的?同意了麽?”</p>
另一個灌了一口酒,口裏面恨恨地回複道:“讓我給他們寫文書,憑個什麽?憑他們臉大有面子?!就因爲那些人過來治河,咱們眼睜睜看着兩岸那麽多商戶,紛紛将店鋪搬遷出去,都跑去汴河做買賣,給汴河堤岸司那邊交稅去了,剩下來這些走不了的,都是些窮戶,他們能繳上來多少稅?!</p>
岸上已經是這樣了,水上的情況就更糟了:那些貨船因爲治河,好多家接連改了路,都拐了個彎兒,從汴河水運那邊走了,便宜了堤岸司的那幫貨!如今蔡河的河面上,就剩下那麽幾條實在沒法改道的破船,好幹什麽?!”</p>
一個又道:“這厮們不單單隻是治河呐!你聽說沒?非要搞出些事情來,弄什麽巡查,直接把花船都逼走了。本來咱們蔡河這邊的情況,就不比汴河,偏偏老天不保佑,黃猩子非要咬瘸腿鴨子!</p>
出這麽茬事,蔡河好不容易養大的魚兒,叫人一網兜都撈走了,如今俺們能收上來的稅,不到以前的七成,一旦真正開拆的時候,我看稅收能到五成都難!其實我心裏一直都有個疑問:當初潰堤的那件事兒,是不是有人故意演出來,跟咱們蔡河做對的!”</p>
另一個道:“哥哥的懷疑,也不是一點都沒道理!如今治河的那幫混賬的東西,居然還有臉找上門來,讓上下鎖幫他們出文書,好盡早拆房。出他個屁!咱上下鎖衙門的人又不傻,做不出自己砸自己鍋的事兒。讓他們好好等着吧,等到下輩子,可能就出了!”</p>
說到這時,王統好奇問皮濤道:“今天吳澤過去的時候,哥哥說了什麽話兒,把那厮打發回去的?”皮濤便道:“就說了一句:這個月官家出降福康公主,上面特意囑咐說,城内不允許大面積動土。想讓上下鎖出文書,除非有街道司出具蓋章的文書,還有開封府以及包龍圖本人的印鑒,先報備了再說。”</p>
王統立刻笑了道:“哥哥這主意果然高明!下一次他們再去上鎖,我也一樣是這麽個回複。不過我還有個疑問:若真能要來那幾樣東西,難道這文書真的給他們開麽?拆房這種大事情,萬一出事可麻煩了,咱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p>
皮濤笑道:“别啊,出什麽出?!到那個時候,咱們就繼續往上推:就說這種事咱們做不了主,讓他們繼續找提點倉和都商稅那兩處。趙提點和孫祗侯,都跟苗國舅的關系好,跟李億的交情也不錯,能幫他們個屁!他真有老包印鑒的話,還用得着特意跑過來找咱們麽?!”</p>
王統也就笑了道:“等他們這麽一步一步走下來,恐怕黃花菜都涼喽!”皮濤那邊回複道:“咱們共事了這些年,王兄頭一次來我家,和我掏心掏肺的說話,這事兒太不容易了。别隻管說話,吃酒!吃酒!這是我藏了十年的好貨,剛來下鎖時置辦的,你嘗嘗味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