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滿城風雨的時候,白慶堂也終于到了中京。慶堂一到了建安驿,包待制立刻單獨與他見面兒,将事情首尾都告訴了一遍。白慶堂是個明白人,雖然不在這藥材的行當,因爲丈人做這行,對于這行裏不少的人,也都熟悉。内中許多的利益糾葛,之前多少也聽說過,經人一說,馬上也就能弄出個脈絡。</p>
聽完了待制等人的講述,這頭慶堂立刻就知道了說,雖然丈人被害這事兒,劉正微那邊嫌疑最大,但是僅憑現有的證據,并不足以證明這事兒。</p>
現在的局勢,一切都像是故意設好的圈套:倘若把嫌疑放在劉正微身上,那麽周行老遇害這件事兒,就是宋人自己内部發生了矛盾,與遼、夏兩家就無幹了。這樣一來,不但遼、夏可以擺脫幹系,在宋人内部,也就成了一盤散沙,對遼國的威脅也不大了。</p>
當下把事情說清楚後,慶堂先是哭了一會兒,然後便請示待制道:“敢問小人丈人的遺體,現在何處?能否方便讓我見見?”待制便道:“如今時間已不早了,白行老一路趕過來,想必也累了。我讓人給行老安排了住處,你趕緊先去用飯歇息。其餘的事情,等明日再說吧。”</p>
慶堂見過了待制後,又把周家的幾個主管叫去,打聽了一些買賣上還有家裏的事兒,又問了丈人活着的時候,有沒有什麽交代的話兒。等他們說完,已到了點燈的時候了。主管們便對慶堂道:“聽說官人到了這裏,不少行老跟我們說,着急見官人一面呢!”</p>
慶堂便問:“那麽他們說沒說,爲什麽事情着急見我?”主管們回道:“無非是爲了兩件事:一件是爲了咱們家的老主人,他沒的不明不白的,這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必須問劉家讨一個說法。</p>
再有一件,如今商賈裏沒有個領頭的人,不是個長法,急需要重選一個上來。正好你現在來了中京,過來接手地天泰買賣,他們想要推薦你做!”</p>
因這個話兒,慶堂便就詢問道:“諸位在中京的時間不短了,事情看的比我明白。對藥材行當的那些人,也都熟悉。你們說說,首領這事兒,到底我接還是不接?”</p>
衆人便道:“以小人們看,這事兒還是不要接!官人你細想想看:眼下又不是沒有人,這麽多人才聚在一塊兒,豈能選不出合适的來,偏等着官人你來麽?我看未必!是因爲出了人命的案子,那些人害怕重蹈覆轍,不敢出來接手了!咱們家已經沒了老主人,不能再搭進一個去!”</p>
衆人說了一會話兒,晚飯就已經安排好了。吃過飯後,慶堂洗了洗就安歇了。白慶堂一路上馬不停蹄的過來,雖然也累,如今已知道了丈人的死訊,哪裏還能睡得着!</p>
慶堂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次日起來,便找到包待制回複道:“小人的丈人,當初之所以遠赴遼國,不爲了别的,就是爲了與國家出力。如今會談尚沒有結束,眼前最爲要緊的事情,就是要大家齊心合力,不能讓人心一下子散了。</p>
還有一樣:倘若劉家人真無辜,咱們自己先内鬥起來,那麽劉家的一幹人等,豈不是讓自己人故意推到了敵軍的陣營?不能讓宋朝再出個張元!這一件案子,我料定将來必然會查出來真相,給宋人一個恰當的說,給東京藥行裏一個說法,也給我家娘子一個說法。有包待制在,我知道上面絕不會不管。該怎麽做,小人全聽待制的安排!”</p>
包拯聽完這番話,便感慨道:“白行老剛剛經曆了失親之痛,難得還能顧全大局,便是下官也敬佩之至。你們放心,周行老的事情,必然查一個水落石出!”</p>
阚海、楊斌這一邊,爲了周行老這件案子,已經不眠不休察訪了多日。在遼國辦事兒,不比先前在宋朝的時候,行事方便。尤其在中京這個地方,遼主耶律宗真在中京,一時間人馬全都聚攏在這裏,權宦彙集,管事的冗官冗職太多,約束不說,行事動辄便被掣肘,辦起事來更難上加難。</p>
使團出了這樣的大事,宋人跟他們交涉起來,遼國人不說幫忙便罷,他們一直在做的,就是急于撇清關系,一口咬定說不知情,之所以出了這個命案,就是宋朝人自己内部的矛盾。至于什麽夏使不夏使,在他們口裏,根本就沒有那一班夏使,這一班人馬,幹脆連聽都沒有聽過。</p>
遼國如今說這個話兒,宋朝人又不是沒有眼線。立刻劉渙就出來說,現在已有了充足的證據:有人親眼看見夏國的正使細母訛移,昨晚亥時的時候,從後門進了北府宰相蕭革的住處,送上了珠寶一十八箱,美人十名。</p>
倘若遼人不相信,這十八個箱子的形制,以及那幾個美人的特征,宋人立刻能講個明白。爲這事上,宋人立刻上呈說,請耶律宗真親自下令,徹底搜查宰相府,到底這件事有沒有,是真是假就一目了然。</p>
遼人怕事情鬧大了,倒騰出宰相受賄的事情來,再等罪了人,立刻他們就改口說,夏國的使着,确實有幾個在中京,人數不多。他們此來的目的,跟宋朝之間沒有關系。更何況這幾個夏人來遼國,是早就跟遼國約好的,而且最近并沒有外出,許多人都能做這個證見。</p>
真要殺人,用得着那厮們親自出手麽!一聽這話就是放屁。既然是遼人想耍賴,指望他們能查出個屁來,這件事爲主還要靠自己。楊斌又下了保證了說,他那雙眼,以及他手下那班的兄弟,眼睛都好似琉璃葫蘆的一般,是萬萬不會認錯人的,那麽這件事兒也就好說。</p>
當初命案發生後不久的時候,阚海便派人在暗中守住了中京的四門,那幾個夏使,這些時日并沒有出去。幾個活人,不怕他肋下生翅能飛出去。隻要衆人尋訪得仔細,不怕人能憑空消失。</p>
如今慶堂已到了中京,接管了地天泰藥坊的買賣,商賈們聽說了這事兒後,齊過來找慶堂商議事情。對于丈人周行老的案子,慶堂當時是這麽道:“當初一塊兒在東京的時候,我跟列位就打過交道。雖然有幾個不認識,也早有耳聞,都是各行響當當的人物!</p>
之所以大家遠途跋涉,跟着包待制來了遼國,圖的是什麽?就是爲了辦一些實事兒,替咱們的官家分憂、替百姓做一點好事麽?!遼、夏兩家,都想讓咱們自己先亂起來,不能随了他們的意!”</p>
這時候有人問話道:“按照白行老這麽說,你丈人的事情,咱們就不追究了麽?劉家那邊,這麽容易把他們就放了?”慶堂便道:“有一句話說‘先國後家’,我丈人自然不能白死。這件事情過去後,若包待制查出來真是劉家人幹的,這件事情也絕不罷休!咱們當前的第一要務,是不能亂,先過來會談這事兒再說。”</p>
這時候有人發話道:“話兒雖然是這麽說,如今周行老這一沒,咱們已經沒了頭領,損失太大!尤其是首當其沖的藥行:副行老劉正微人品不行,若讓他領頭兒,俺們這些人不答應!”說到這時,好幾個一疊聲附和道:“對,對,讓劉正微領頭,絕對不行,俺們全都不答應!”</p>
前面那人接着道:“既然白行老人已經到了,我建議改請白行老做咱們的首領,帶領着衆人一塊兒抗蕃!”對這個提議,好多人立刻贊成道:“白行老雖不在我們行裏,爲人俺們多少也知道:人品、行事都沒得挑,這件事情我同意!”</p>
因這個話兒,衆人便道:“如今正是困難的時候,急需要有人站出來帶這個頭兒,白行老,這事兒你不會拒絕吧?你點個頭兒,明天俺們把人就叫來,把這件事情商議一下。倘若沒有異議的話,就這麽定了!”還有人道:“咱們亂了這麽長時間,什麽事情都沒法幹。是該重新選一個首領,繼續開始一下步棋了!”</p>
對這個話兒,慶堂當時沒推辭,隻不過提了一個意見道:“我剛剛來中京,對這邊的事情還不太清楚。藥行我也剛接觸,了解的不多。還有一樣:我跟蕃人打交道少,不太了解他們的習性。不如這樣:再選兩個人出來,一塊兒領頭,你們看這樣行不行?”</p>
對于慶堂的這個提議,其他的商賈也都贊成。兩天之内,除了白慶堂之外,商賈們另選了蘇钰和張培盛這兩個首領,所有商會裏面的人,全部都聽他三個指揮,白慶堂、蘇钰和張培盛這三個,又直接聽命于包待制。</p>
周行老一案雖沒有結果,随着阚營使察訪的進展出來,衆人也漸漸覺得說,這件事若果真是劉正微那厮做的,樁樁的證據也太過明顯,劉正微是個精細人,能夠留下這麽多破綻,反而有些不合情理,因此周行老這件事,也未必能是這厮做的。</p>
既然劉正微可能真的是被冤枉的,本着疑罪從無的道理,慶堂、蘇钰和培盛這三個,對于撤掉劉正微藥行副行老的提議,就駁回了,仍舊由劉正微做這個副職。</p>
這個時候,緊盯着夏使的楊斌那邊,突然又有了新的進展:當日那幾個夏使的行蹤,已經被楊斌發現了。他們藏身的地方,不是别處,就在夏使常住的都亭西驿。</p>
不單是他們住在這裏,根據潘陽的指認,當日毆打沈括的人,也有幾個在這裏見過。而且根據宋人的觀察,遼人不僅僅知道他們,而且跟他們秘密聯絡的人裏,還有幾個,居然是窩笃斡魯朵的身份,很難說這件事情的背後,到底有沒有遼人的身影。</p>
這幾件消息一經傳出,不單是人參行當裏鬧将起來,蜜蠟、北珠、生金、細布、松實、白附子、獸皮等與宋人有大數量來往的行當,也跟着一塊兒全鬧将起來。因害怕宋人不再收貨,遼人自己,已經開始在互相壓價,一個個争先恐後的,争取在遼、宋徹底鬧翻之前,能夠把貨物賣出去。</p>
除去這些,還有一些傳言說,宋人賣來的絲、茶、瓷等,不久之後,價錢全都要提高上來,此事已引起來遼國各族的惶恐,一時間物價飛漲,許多人已經開始囤貨了。</p>
更爲糟糕的事情是:除了中京,這件事已經波及到周邊了,頓時人心惶惶的,根本他就摁不住。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宰相蕭革立刻出面,親自接手處理此事。連遼帝耶律宗真那邊,也聽說了中京市貿亂了的事兒,已開始着重關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