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那頭,眼看着馬洪率領大軍已經走了,既然府、麟有了援軍,戰事可以暫時放心。朝廷這邊,認爲沈括雖然機敏善辯,到底不是朝廷的重臣。</p>
他一個文人,又不主管什麽要職,官卑職小的,在遼人眼裏面身份不重,主持不了大事情,隻能是勉強打個頭陣。要緊的事情,還需要朝廷正式派出使者,去遼國商議。</p>
這個時候,官家以運送歲币爲名,命天章閣待制、兵部員外郎、知谏院包拯爲使者,右正言劉渙爲副使,着神衛右廂營都指揮使阚海引兩千人馬沿途護衛,一行人直接往上京臨潢趕去。</p>
待制一行人領旨後,領了歲币、禦酒、書畫、信函等物,打着宋國使者的旗幟,軍士身上皆披重甲,獸紋包肚,端的是金吾執槊,馬被好鞍。客帳司都是紫袍玉帶,虞候并内監皆身穿錦衣,帽簪金花,跟随手執金瓜骨朵,前頭青羅傘蓋牙高旗,一行浩浩蕩蕩,取陸路由河北望遼國趕來。一路經過的州府,全都好生安排護送。</p>
随着時間的推移,衆人迤逦已進了遼國的邊境。此時已經是隆冬的季節,當初碧綠的草原,已成了幅北風卷地白草折的景象。孤煙、長河、落日,好一派邊塞蒼涼的風光。路上行時,遠遠有胡笳的聲音吹來。衆人見到這個情景,無不感慨。</p>
一聽說包拯一行人到了遼地,那頭沈括就急忙趕來,将兩方會談遇到的事情,一一與包拯講述了。據衆人的分析:從沈括彙報的情況看,果然這一次宋、夏之戰,背後有遼國的影子。</p>
而且衆人沒猜錯,遼人真的是看人下菜:仗着人多,欺負沈括年輕職小,會談的時候,三番五次設下圈套,想把沈括繞在裏頭,十分不把他看在眼裏。</p>
幸而是沈括機敏善辯、學問廣博,又熟知檀淵之盟的細則,據理力争。在遼人處處緊逼的時候,沈括許多次借助之前的條款,及時找出他們的破綻,一一将那些人駁斥回去。因此這些時日以來,寸步未讓,這才保住了宋朝的利益。</p>
雖然如此,這些日子談下來,沈括以一人之力力戰群英,也已經是身心俱疲,有些疲于應對了。幸而包拯及時趕到,有了靠山,沈括這才放心下來,終于能舒一口氣。</p>
包拯已到了遼國的消息,沒多久北府宰相蕭革便知道了,已經派人來管問了。按照來人的說法,遼帝宗真那個厮,這個時候不在上京,正在中京,衆人隻能再趕去中京。</p>
到中京後,包拯一行人遞呈已畢,到了次日的清晨,便有禮儀官引遼國一衆官員來迎接。禮儀官引衆人到了中京大定府城外,命跟随包拯的二千人馬,暫時就在城外駐紮,這裏自有</p>
祥穩都監在管待。</p>
禮儀官隻引包拯、劉渙、沈括、阚海等一行,還有幾十個将士,以及客帳司、虞候、内監等一幹文官入了中京。路兩旁早有鼓樂奏響,儀隊相迎。</p>
遼國的百姓,大多數沒見過宋朝的使者,這時候也都湧出家門,遠遠的擠在一塊兒看。對于宋朝使者的服飾和穿戴,以及頭發的樣式,他們好奇,一邊看一邊用手指點。</p>
一路上看時,原來遼國的中京,當初建造的時候,也是按照汴京模樣,有外城、内城和宮城。四角也都建有角樓。衆人由外城朱廈門進入的時候,路兩邊遼人的儀仗,立刻鼓樂齊鳴起來。進來陽德門之後,早見這裏有一座佛塔。此塔喚作“大明塔”。氣勢雄偉,雕工細緻,遼人禮佛之風,可謂興盛。</p>
禮儀官安排衆人在建安驿歇了,然後把包拯一行人入城的消息,前去禀告耶律宗真。包拯這邊也不閑着,立刻使人呈遞與宗真。耶律宗真看了上呈,命人交割了歲币,受了宋朝的禦酒、書畫,叫衆人與宋朝使者接風洗塵,安排筵席。先叫請北府宰相蕭革前來,與之商議。</p>
那蕭革對耶律宗真道:“現如今宋、夏正值交戰,此次宋人派出使者,是認爲夏軍攻打府、麟之事,是我等授意,特意來講和。”耶律宗真回話道:“依國相之意,這件事情如何處置?”</p>
蕭革道:“之前因爲疆域的事情,咱們與沈括談過多時。沈括把當年的‘檀淵之盟’搬出來,如今尚沒有太多的進展。如今宋朝又派出包拯,看來沒藏訛龐攻打府、麟,他們急了。這事兒急的不是咱們,暫且觀看。等他們宋人坐不住了,急着停戰,就是商量的時候了。”</p>
這個話兒也說得是。趁着這麽大好的時機,把宋人故意抻一抻,也是好的,将來和談時也更有底氣。他們爲了保住河東,也會主動提出讓步,誰不願意坐收漁利呢。</p>
包拯這邊,眼看着遞呈上去了,時間一日一日過去,每次請見,耶律宗真總推有事情,對于宋朝的使者,遲遲都不願意見。</p>
遇到這樣的事情,當初包待制在東京的時候,也不是一點沒料到。因此早在臨行之前,待制與趙官家商量時,請了“便宜行事”這四個字。</p>
遼國的意圖,包待制這邊已看清楚了:他們指望河東的戰事鬧大,等宋朝這邊扛不住,和談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多要些利。宋朝都火燒眉毛了,怕的是等。遼人那邊怕什麽?他們巴不得抻一抻宋朝呢!既然是這樣,宋朝也不是沒棋下。</p>
這個時候,包待制立刻派出去人馬,按照之前定好的計策,把城外那些個行頭、行首們,都召集起來,一一給衆人分派了任務,叫他們立刻分頭行事。隻要這幾顆棋子落下去,不怕他遼國人不出聲。</p>
眼看晾着宋朝的使者,已經有數日,宗真便詢問從人道:“這幾日宋朝的使者不見消息,怎麽他們不急了麽?還是有什麽其他的辦法了?邊界上這幾日有動靜麽?”從人回道:“宋人着急,爲了給咱們施加壓力,已經把山東、河北、河東的幾路大軍,全都壓到了邊界上,戰事很像要一觸即發。”</p>
宗真便道:“這不用怕,宋人做樣子給咱們看:河東已經讓他們頭疼,怎麽可能兩線作戰?!包拯一行人消息如何,仍在建安驿閑坐麽?”回話的道:“宋朝的使者雖然在,據眼線報說,這厮們忙忙碌碌的,一連出去過好幾回,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事。”</p>
宗真心疑了問道:“他們一共有兩千的人馬,在中京這裏,能泛起什麽大浪來?”宗真問的這件事兒,便是從人也不明白,便猜測道:“莫不是他們見情勢不好,急着逃吧!或者花重金買通咱們的重臣,讓他們去幫宋人說話?”包拯葫蘆裏賣什麽藥,宗真這邊也不知道,便囑咐道:“時刻把建安驿盯緊了,有什麽消息,立刻來報。”</p>
正在宗真猶疑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個消息:宋朝幾家大的商賈,不知因爲什麽原因,突然之間就聯合起來,将已經定好要買的人參,全部都棄約不要了。遼國參一斷,這些人立刻調轉了方向,改由向高麗購買了。</p>
高麗的商賈因爲這事兒,蜂擁集去他們家中,幾乎把門檻都踏破了。這件事鬧得愈來愈大,連宋朝許多小的商賈,也都一塊簽了合約,都不從遼國買參了。</p>
人參對于遼國來說,是納稅的大頭,也是遼、宋間互通市貿最爲重要的貨物。整個遼國,不知道有多少人靠賣它過活。而且所有賣出的人參,有七成以上全賣給了宋人,或者由宋人商賈轉賣到他處。斷絕人參市貿這件事,絕不能小觑!</p>
單市貿一件事倒也罷了,更要緊還有些聯動的隐患:遼國這邊,最不穩定的,就是南、北女真這裏。那些人靠的就是賣參度日,一旦宋人不買參了,他們一窮,天知道能幹出什麽事來!當初大延琳起事的時候,南、北女真就跟着造反,他們就不是安分的人。宋朝這一招,真的是釜底抽薪呐!</p>
除了人參的事以外,還有一些不好的消息:據眼線報說,人參隻不過是一個開頭兒。緊接着宋人還有棋下:北珠、生金、松實、白附子、蜜蠟這些貨物,宋朝的行老們也發下話來,說上面有令,不建議從遼地購買了。雖然如今隻是個口信兒,底下人已經做好了準備,派人去别處聯絡了。</p>
遼國這邊的貨物,除了高麗人有以外,西夏、吐蕃他們幾家,手裏面有的也不少,就算斷了跟遼國的市貿,宋人也不是沒得選擇。反倒是遼國這一邊,購買茶、絲、瓷器之類的,從别處買還真沒有貨,就算是有,也是一星半點的,誰能拿出來那麽大的量?!</p>
這事兒一傳出風聲來,不單是遼國的商賈們急了,百姓們紛紛湧到街頭,去商鋪裏大肆搶掠貨物,把中京的貨價都擡高了不少。見這個情形,不少朝臣也紛紛上書,勸宗真盡快與宋朝的使者和談。</p>
除了這幾樣,另外還有件要緊的事:宋人改從由高麗買參,高麗那頭對遼國的态度,未免不發生些轉變。按照邊上傳來的消息,宋朝從各地調遣水軍,都調去登州,他們這是作何打算?這些事兒,沒法兒不讓人細琢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