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新鮮話本


正嚷嚷時,有一個站出來說話道:“大家先不要吵吵,且聽我說!咱們不能寫的太雜,你一言我一語的,一個和尚念一句經,都亂了套了!要不就這樣:咱們合夥兒定一個大概,然後每個人主寫一回,把線串起來就行了!”</p>

說畢那人轉向張哉,問一句道:“張先生,您文筆高,是咱們這行的首領,這事兒也是你提議的。之所以咱們能被人家看重,也因爲看了你寫的東西。你趕緊說說,咱們把勁兒該往哪兒使?”</p>

張哉便道:“我聽說這人不久前休了個外宅,可能沒什麽相好兒的,幹脆給他個娘子吧!人家富貴出身的人,不在乎多,要的是好!”當下商議了一通後,七八個爲頭的坐在一塊兒,商議出幾條不能寫的:</p>

第一,脾氣不好的不能要。在外面忙活了一天的買賣,累了回家,正缺個知冷知熱的人。要湯要水的看不見,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劈頭挨老婆一通罵,這怎麽行?玉堂的娘子,首先脾氣必須得和氣。</p>

第二,親戚太多、太貼娘家的不能要。被丈母挑三揀四的不說,在外面辛辛苦苦賺的錢,讓老婆偷偷往家裏送,這怎麽行?今天舅子造房子,要過來借錢;明天丈人做買賣賠了本兒,也過來要。再後天三姑六婆什麽的都來,誰還敢回家?爲了去掉這一層顧慮,衆人在一塊兒商議了說,這娘子必須是個孤女。</p>

第三,名妓、花魁的不能要。這厮們雖然會風流,因交往的人多,逢場作戲得久了,遇到事情不跟你貼心。再說她們被人迎逢慣了,難免驕縱,隻認得錢。玉堂的娘子,必須要清白忠心的才行。</p>

而且這本書爲了報恩,跟别的不同。那些下流粗鄙的東西,能不沾盡量不要沾。除了這些不能寫的,衆人又花了整整一個下午,列了些可以寫的來,然後又交換了一下意見,大體理出個脈絡來。順着主要的那條線兒,再集合衆人的所長,經過這些日子的打磨,這本書總算是着成了。觀其大略,無非是衆人操心玉堂的婚事,替他在書裏面覓了個老婆。</p>

衆人書裏面寫這個娘子,是河東人,她父親當年做官的時候,與白玉堂的父親是同僚,兩個人是指腹爲婚的。可惜這娘子命運不濟,早早父親就患病死了。守着個寡母,什麽都做。雖然家境已有些窘困,卻不入流俗,仍知道上進。才剛十六七歲的年紀,就能文能武,琴棋書畫樣樣都通,比别人家男子都厲害了。容貌更是不用說,竟是個萬裏挑一的長相。</p>

這一年因爲家鄉鬧了瘟疫,娘子的老母也一病沒了。眼看這日子過不下去了,這娘子就拿着憑信來東京尋夫。姬妾劉氏得知了消息,怕她争寵,使了個毒計,把一個好端端的娘子逐出門外。</p>

這娘子在東京城沒親沒故的,實在是無路可去了,沒辦法隻好外出流浪,去了“鬼樊樓”裏安身。在“鬼樊樓”裏面遇着個貴人,機緣巧合,引薦她做了個女将軍。正好趕上了天下大亂,這個娘子女扮男裝,赢了一場選帥的擂台,因此有機會上戰場,同玉堂一塊建立功業,兩個人趁此互通了情愫。</p>

末了還是老一套:玉堂終于弄清了原委,将惡毒姬妾趕出門外,夫妻團聚。機緣巧合,書裏這個娘子姓王,小字“雲巧”,也叫“巧奴”,閨名就喚作“王妲”。</p>

爲了寫好這一本書,張哉還有那幾個朋友,花了時間,費了好大的力氣,可惜馬屁沒拍到點上,他們完全不了解玉堂。對這些煙粉言情的東西,根本他就沒興趣。再說他也不喜歡俯視:都急死人了,還不能打、不能罵的,還得用好言好語哄着。一天兩天尚且還好,時間一長真的能瘋。</p>

仰視那就更不用提了:看别人臉色不如去死。其實人與人之間最舒服的關系,還是平視。說到這個,玉堂想起來那幾個打過交道的女商賈:吓,全都是一班“女鐵牛”,一個人能頂上十個男人,一個個比漢子都更漢子,還是算了。</p>

而且才子佳人的那一套東西,玉堂認爲太不合理:人類之間的感情,确實有深淺這事兒不假,人與人之間緣分不同、際遇各異,親疏遠近各有所選。</p>

怎麽到戲台上演的了,無一例外,都是将男女之情拔到最高,似乎就沒有比它再大的了。求偶而已,弄得跟大禹治水、武王伐纣似的,一個個不惜赴火蹈刃,連命都不顧了。就奇怪了:不成還能亡國咋的?</p>

歪道理說得次數多了,看客也一塊兒認同了他們。有些無能分辨的男女,因爲聽信了這些話兒,不管不顧就私奔了,至于投奔的是人是鬼,就難說了。</p>

因此這本書出來的時候,雖然不少人都叫好,玉堂根本不領情,幹脆他就懶得去看。然而此事并不完,這一本書恁地有名,不但魯之尤等輩粗俗不堪的争相傳看,便是通一些文墨的,也稱贊一會好文筆。頗有幾個人怕他不知道,特意将這書買了來,親自送到玉堂的家裏。</p>

不少人當着玉堂的面兒,議論起書上的典故來,能滔滔不絕的。連小厮清茗都着了道兒,隻要一閑了,便要津津樂道的講述,所以玉堂即便不看,已經能知道個七八分。</p>

然而聽了他們的講述,玉堂并不覺得好:那書裏頭,把他寫的像個鄉下隻會撒錢使狠的财主家兒子,一個現世的傻兒凹,十分不令人滿意。</p>

而且這書的畫工也太糟糕:單單封面的那張圖,若不是那畜生頭上長了個鹿角,玉堂能把它錯認成野豬。那上面的女人,一個個畫得像猴子似的,倒也罷了。更加令人可氣的是:那書上把玉堂畫得活像個夜叉,跟本人哪裏有半點像了?因爲不喜,玉堂本不把這本書當回事。</p>

誰不想到這本書恁的有名兒,一寫出來,立刻東京城就轟動了。看了的人,都知道這本書說的就是玉堂,不但市井裏争相傳說,漸漸的半個東京城的風流子弟,見了他都過來道一聲“哥哥”。花魁行首們老遠看見了,忙不疊的暗送秋波。甚至不少人改了名兒,一夜之間,叫“巧奴”的多到都快數不清了。惹得衆人羨慕又嫉妒,這個滋味着實不賴!</p>

然而玉堂并沒有樂多久,突然生出些不好的事來:街頭巷尾的潑皮搗子們,已争先恐後的學他穿戴,一擰一擰得在走路上,學着書裏面“玉堂”的風話,見着個娘子口裏就叫。街頭巷尾都挂了招子,道有賣“玉堂娘子”教出來拌餡的包子。</p>

女人看見了要纏着說話,不敷衍時,她們便拿起手帕來嘤嘤啜泣,道“書裏的玉堂”不是這個樣子的,似乎他倒是一個假的。衆人又操心起他的婚事,怕斷香火,湊錢公選了幾個老婆,道爲他好,強令叫收。</p>

爲挑哪個最像“王妲”,她們自己又打将起來,吵嚷個沒完,實在惹得玉堂厭煩:就她們選出來那幾個貨,有一個能看得懂賬本麽?更不消說跟那班客商、主管們去周旋。都是些想貪便宜的,外面裝出個賢淑的模樣。一旦他家倒了楣,恐怕不能幫他擔事,都是卷了錢一溜煙逃的。</p>

因這些人玉堂沒一個中意的,衆人又替他選了兩個有名的閨秀,意思要牽線做月老。偏偏那兩個玉堂都知道,一個高娘子,自稱是前追一千年,後延一千年沒人能夠配得上的人,高攀不起。</p>

另外的一個杜娘子,是個出身名門的人。傳說她高外祖父便是韓愈,她本身是杜荀鶴嫡親的孫女兒,年紀輕輕就谙熟經典、熟知人性,而且還曾經與張載辯論,被他誇做是“奇女子”。玉堂雖然眼高于頂,到底還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攀不起,立刻就避而遠之了。</p>

因爲媒人們太熱心,被催的急了,玉堂幹脆就發火道:“我夢中好殺人,還有想過來試刀的麽?!”</p>

就算不幫着做媒了,衆人也好奇玉堂的事迹,有幻想出玉堂八十歲場景的:玉堂已經風癱在床,淌着口水,坐在個四輪的車子上,由孫子推着外出閑逛。冷風一吹,黃葉滿地,玉堂覺得時日不多了,突然懷念起老婆來。</p>

“這是哪個想出來的?”玉堂心道,“用不了八十歲那麽久,現在我就能拎起四輪車,把那厮打成一個孫子!”</p>

有三更半夜翻牆而入的,卻不是偷盜,隻爲了彙報他家吃的什麽餡的包子。許多好友知他做了書裏的人物,滿眼羨慕,齊過來取經。因爲實在不堪騷擾,玉堂讓人将上門攪擾的夯貨們一頓棒子打出去,心裏面問候了八遍張哉的祖宗。</p>

經過這麽多事情後,如今玉堂學得乖了:路上嬌滴滴得喊“玉堂”的,那是在喊書裏面人物,與他無幹,聽見了完全不用理會;若是喊“九哥”、“子珩”、“殿使”、“小白哥”、“谪仙樓主”、“西閣散人”、“刺兒頭”、“辣毛蟲”、“東人”、“哥哥”、“兄弟”、“恩人”諸如此類的稱謂,方是喊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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