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達攜了書信,穿了一雙多耳麻鞋,卷了包裹,提着樸刀,懷内揣了韓煦贈予的盤纏,還有那一封書信,安全渡過了黃河後,急急就往東京城趕來。</p>
因爲周平的吩咐,王達這一路果然聽話,雞聲起茅店,草履踏白霜。早起晚行,戒酒戒躁,看着離東京城越來越近了。</p>
按照路人指點的方向,這一日王達總算到了東京的近郊,要進城了。走到東京城城北廂外時,王達碰上了一隊官人,旌旗獵獵,衣甲鮮明,牽黃擎蒼,背雕花寶弓,引奴仆家将正射獵而回,陸續從酸棗門往城内走了。</p>
王達跟在這支狩獵隊伍的後面,進來了北門。王達進來門之後,找了一個老成的人,向他打聽西華門外的府谷街。那老漢把方向與他指了,特意告訴了一條近路,這邊王達道個謝,拔腳便走。</p>
到了府谷街之後,王達到處問姓白的。路人指與他說道:“客人隻管往前面走,走到第二家烏頭門的便是。”走到了才知道,原來這條街隻住着兩三戶人家。王達認準了烏頭門的第二家,直接就進。</p>
門首的僮仆看見來人,問一聲道:“客人有事情找人麽?你找哪個?從哪裏來的?”王達便回道:“俺是從麟州過來的,有要緊事找你家主人。”僮仆又問:“你今天來,提前有約麽?”王達便罵:“你這小厮聽不懂話!老爺大老遠過來的,有要緊書信得遞送,一到東京就找來了,能怎麽約?!”</p>
挨一通罵,僮仆也害怕誤了事兒,讓主人家責怪,先将王達給迎進來,叫他在廳裏面坐下了,急忙請管家的娘子前來管待。</p>
這一次王達要找的不是别人,正是玉堂。前些時日,他确實也住在西華門外的府谷街。怎奈這玉堂居無定所,并不是總在一個地方待着。這幾日谪仙樓那邊,有那麽幾件繁瑣事,需要料理。又趕上玉堂的一個遠親來京暫住,玉堂将房屋借與他家,自己去谪仙樓住去了。王達隻知道韓煦的言語,說玉堂住在府谷街,哪裏知道這個事?又都姓白,更不做疑。</p>
坐了片刻,就有一個娘子來管待。這娘子說話的語句雖然客氣,看見了王達,隻管把臉兒擡起來,一雙眼睛往别處看,不時把眉頭皺起來,對丫鬟呼來喝去的。有句話說,人窮莫去富貴家,空惹人厭。即便是主人和氣不嫌,家中的娘子如何喜歡?</p>
這娘子見王達相貌醜陋,腌腌臜臜,沒甚麽禮數,先有五分不喜。再加上王達把事情也說不明白,質疑他兩句,空口就罵,聽的人哪裏能有好氣?隻推不知。</p>
王達這個不知眉眼高低的,隻管一味撞了來,一聽見主人這也不知,那也不知,還一個勁把人往外面推,登時就着急,口内高則聲叫嚷道:“娘子莫要哄騙與俺!俺哥哥并韓知寨千叮咛萬囑咐的叫俺來了,來東京遞一封要緊書信,你莫拿‘不知道’這話兒哄俺!”</p>
玉堂的兄弟,娘子真個不認得,哪裏知道說岔了。又兼王達氣性大,不合時便要撒潑。</p>
娘子初時忍着氣,此時終于忍不住了道:“這是哪裏來的野漢,倒跑來這裏讨野火!你那甚麽‘寒知寨’、‘冷知寨’,誰知道是個甚麽東西,倒也敢來指使我!官家又不與我發俸祿,便是老天塌下來,幹我屁事!”索性将他打發出去,攆了王達在門外。</p>
韓煦隻叫王達來遞書,還以爲隻要找着門一切就穩了。王達讓人家趕出來,這個他卻沒料到。卻說這王達立在當街,登時傻眼:偌大一個東京城,從沒有來過。又沒什麽親朋故舊在這裏。先前因快到東京了,王達以爲有了指望,手順把銀子全都給花了,如今包裹已經癟了。又要遞信,卻怎麽好!</p>
不得已時,王達在街上琢磨了一通,打算自己去見趙官家。王達踅到西華門外,見門前重重列着軍士,身着重甲,一個個身長都超過八尺,威武健碩。看見王達近前來,這厮們立刻橫戈相擋。王達口内叫一聲道:“不是閑人,俺是麟州遞書的軍士,建甯寨有要緊書信遞送!”</p>
聽見王達這麽喊,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帶着幾個人走近前來,問一聲道:“既然來送信,不知道将軍可有官诰告身,身份文牒?”王達又不識個字,有個鳥的告身!衆人見他拿不出,罵一聲道:“俺們堂堂的殿前軍士,倒叫你這厮來戲耍!卻不是個細作?”當下便發一聲令,便叫軍士拷起來。</p>
一看見不好,王達慌忙把樸刀一扔,舉起手來,告饒便道:“上下且慢則個!俺真個不是個細作!我認得你們的指揮,你們這裏,不是有個叫‘韓明熠’的指揮麽?那個正是俺的相識,是他讓俺來遞送書信!”</p>
門前的幾個人尋思了一遍,相互問時,沒一個叫這個名字的。那官心裏面也就道:“這厮說得幾分像真。隻是手裏又沒印信,怎敢信他?”這人也是動了善念,遂隻叫軍士松了王達的綁縛,放他去了。這王達吃了這麽一下,哪還敢再去那叫門?隻好灰溜溜逃遠走了。</p>
逃走的時候,王達心裏面忍不住道:“從東京來的那個小子,不是和韓知寨是雙生的麽?不也是姓韓?”他兩個長相一模一樣,反正王達是分不出來。</p>
王達反複琢磨了幾遍,認爲那班厮推說沒這個人,必然是嫌求他們辦事少了供奉,想弄些錢去買酒、買肉。吓,給皇帝看門的,少了十兩他讓你進?這麽多人加起來,銀子怎麽也得幾百!這些錢别說王達沒有,就算真有,也不能便宜了這幫厮。送信什麽的,還是另想别的法吧!</p>
怎麽辦王達沒頭緒,一個人正在街上走着走着,這天色看着就晚了,肚裏也餓了,要找個落腳的地方才好。既這麽想時,王達看準了一家腳店,直接就進去了。從包裹裏取出幾個前來,把在手内,王達叫一聲店家道:“主人家,要一眼房,再上些酒肉與俺來吃。”</p>
看了看王達手裏的錢,那個主人笑了道:“小店今日客已經滿了,安排不開,客人不如到别處去看看!”王達聽了問他道:“天色都晚了,你叫俺上哪裏住去?”</p>
主人笑道:“客人莫不是外鄉人麽?聽你的聲音,好像是西邊過來的人。是過來投親靠友的麽?沒找着人?”王達便道:“你這主人認得我?隻俺便是麟州來的,現如今投友不着,走來這裏。”</p>
主人便道:“我說甚麽!偌大的一個東京城,來投親靠友的也多了,你住在我這裏不合算!在我家花一兩銀子,也隻能住個三五天,又沒有飯。前面正好有一個去處,人都喚作‘無憂洞’,又有名叫“鬼樊樓”,花兩文就能住一宿,吃又有肉,最是個合适不過的地方!客人去那裏多住幾天,說不準這朋友就找着了!”</p>
王達聽見了歡喜,口内問道:“你這鳥主人莫不是哄俺?東京城裏面,有這麽好的地方麽?”店主便道:“這個地方,東京的人都知道,哪個哄你!”王達聽了心下歡喜,當下問好了路徑,直接就去了。</p>
前一段時間,玉堂無意間在歐陽家替小說家正名這件事兒,被傳揚出去,東京城小說家聽說了這事兒,連夜将人馬召集起來,商議便道:“咱們寫話本、小說的人,雖然在市井裏反響不錯,錢賺的不少,百姓喜歡咱們的也多。</p>
可是在那些文人的眼裏,咱們寫的就是些狗屁!那厮們當衆放話說,咱這些東西粗俗淺顯,還傷風敗俗,是沒有學問的村驢鳥,才樂意看,在他們眼裏面一文都不值!難得有個人站出來,肯幫助咱們說幾句好話兒,難道不應該報答麽?!”</p>
因這番話兒,衆人全都踴躍道:“咱們筆下的那些好漢,都是些知恩圖報的英雄,難道寫的人就能差了!幹脆咱們合寫一本,幫這位好漢也正正名兒,把他的事迹傳頌!傳頌!”</p>
有一個擅長寫煙粉言情的,立刻站出來應允道:“老婆這事兒,全都包在我身上,十個、八個沒問題!不管什麽大家閨秀,還是什麽京城名妓、公主、帝姬,要多少我都給他寫!”</p>
還有人拍着胸脯道:“八個兒子夠不夠?一個當宰相,一個當元帥,還有一個當驸馬的,其他的全都做将軍!他要是願意,還可以殺到南洋去,當個小國的國王也行!還不過瘾,除了咱大宋的官家外,去其他的朝代做皇帝,随便他挑!”</p>
旁邊還有人惋惜道:“可惜!可惜!老沙最擅長寫鐵騎,碰巧兒這兩天不在這裏。要是他在,武戲保準能寫得精彩!”一個出主意的道:“這個不怕,到武戲的時候先空着,這幾天咱們先寫些文戲,等老白回來了再補上吧!”</p>
另有人道:“這個人也有仇家沒有?朋友多麽?咱們先派人去打聽打聽,都寫進去!有仇有怨的,要殺要剮随他的便。兄弟朋友什麽的,沾的他光也跟着享福,這事兒全包在我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