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老都管上前來報道:“前些日子,娘子做主,認了李大官人做幹兒。她這麽做,也好叫三郎後世能有個香火承繼。娘子和老奴都已經定妥,族中其他人也一緻贊成,現在就差個小郎的示下,所以老奴就問問:這件事成麽?”</p>
展昭聽見了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沒記得三哥說過。”老都管道:“時間倒不長,也就是最近的一兩個月。因三郎病着,娘子不願他多操心,當時就沒開口說。”</p>
展昭想了想便道:“若按我說,香火什麽的倒在其次,若是這人做了衙内,借此耀武揚威爲所欲爲,做出事來害了三哥一世的名節,卻是事大!這個人品性你們清楚?”</p>
老都管立刻回複道:“他家就住在後街上,是老奴看着長大的。三代都是老實的人,品性自然沒得說!人緣也好,誰家有什麽用人的事兒,也有眼色,到處都能吃得開,街坊鄰居沒一個不誇的!還有人教導子弟時,把他說出來做榜樣!那些太出格的事兒,我看那小子做不出來!”</p>
展昭又道:“我看定這事兒倉促了,若他做了衙内後,才發現有些不好的地方,到那個時候也晚了!香火什麽的不重要。”老都管道:“小郎的話兒雖然有理,老祖宗不是有句話?什麽‘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怎敢違了聖人的言語?更何況萬一他真的不好了,小郎在上面也可以約束!”</p>
展昭說道:“所謂的‘聖人之言’,人多是利于己時拿出來說。再者說人不自律,要管也難。盯得緊了,來回搬口,反生事端。承繼人不如承繼心。把這錢拿出來修橋造堤,造福與人,那是個長長久久的功德,受益的還多,豈不是更好?”說罷展昭把陳主管叫過來,問他籌錢替三郎做功德的事兒,現在都辦得怎樣了,見此老都管喏喏退下。</p>
老都管走後,後面又有大大小小的幾件事情,交由展昭處理。零星還有些要走的,趁着這個空兒又過來說。展昭應允已畢,叫展英把這些要走的人的姓名都謄錄下來,也好把人手重新再安排。</p>
飯畢,展昭問陳主管要來賬簿,查了一下,除去殡葬的花銷外,竟然隻剩下不到千兩的銀子。本以爲家裏面有那些買賣店鋪,再少也能賺回些錢來,這一查也發現了一件事:外面看着好像在賺錢,大多數居然都入不敷出!</p>
想來三哥常年在邊上,不料理家事,嫂嫂管家,婦人軟弱,平素又沒有什麽主意,耳根也軟,偌大的家業,幾乎快弄到傾家蕩産。照這樣看,難的還在後面呢!</p>
過了不久,遺屬年庚、姓名、籍貫的簿子,已經被主管呈上來。展昭拿過來翻看了一會兒,便開口問道:“李寅是誰?怎麽都已經二十四了,還需要領這筆撫養銀麽?還有這個閻十九,他老娘明明死了有六年,怎麽倒年年來領銀子?”這幾句話兒一出來,不單主管低了頭,連旁邊的展英也好奇起來,把腦袋湊過來跟着看。</p>
隻聽見展昭繼續道:“還有王覺,明明隻是一個人,怎麽多出兩來個爹來領銀子?統共每個月才八十兩,叫這些人冒領了,真正要撫恤的那些人該怎麽辦?”那主管低着頭,一聲不敢回。</p>
展昭讓撤了,叫展英重新冊立名目。這一次必須核對好了,有三個人簽名兒才能立。撫恤者子女的年齡,必須要在十六歲以下,年齡一超這錢就免了。以後需要嫁娶時,每個人再另外贈銀二十兩,父母領銀需親自畫押,不得讓其他人随便冒領。</p>
實在行動不便的,也需要主管送至其家,叫其畫押方可。他日沒了,再贈二十兩殡葬之資。隻是如今物價每漲,八十兩銀子恐怕不夠,每月再添二十兩,不夠的話,從展昭俸祿裏面劃過來。</p>
旁邊展英提醒道:“加上這個二十兩,他們均攤下來也不多,咱們這邊卻吃緊了!如今多處都需要錢使,上面對他們也一向不薄,困難的時候,照理說應該大家都分擔些。”</p>
展昭遂道:“這話不妥。平時的時候你是主人,他是從人,如何難關下反将他們推到前面?天薄我福,我厚我德,琢磨别人的不是正路。”這邊展昭安排妥當,叫展英幫着,看還有什麽需要添減的,衆人商議好了,一塊報來。</p>
有主管支取家人秋季的衣裳、鞋襪、頭巾錢,一共有二百四十兩。這個主管遞上簿子,一面在口裏面解釋道:“官人細看一下,這裏一共是一百六十套。除去每人兩套的換洗以外,另預備二十件新人備用。官人不放心時,可看一下衣料質地,若好時便就叫做。”</p>
主管說罷,使人呈上一套細做麻布的衲襖,叫展昭看。展昭看了心道:“我見這些人大多數都是糊塗渾沌,難得這個主管精細。”本來還想要提拔幾句,卻見後面有兩個小厮,背對着主管,正在擠眉弄眼的,忍笑不住。</p>
展昭心下狐疑,去看簿子時,這賬也做的細。隻是出入筆筆都是整錢,太過湊巧。再細看時,果然發現了不少端倪:前月本應是小月,賬上卻有三十天;去年又有個閏正月,但是翻來覆去到處找,賬本上這個月卻沒有記。</p>
再把黃曆拿過來對照,日期錯漏了不少不說,這紙質雖然看着是舊的,筆迹卻像是新添的。展昭喚展英過來耳語了幾句,展英聽罷,立刻擡腿就出去了。沒多久回來時,展英還領了個小厮,一同進來。</p>
那小厮跟随在展英的後面,進門來時,腳步不合走得慌些,讓左腳絆住了右腳,跌了一個嘴啃泥,登時惹來一陣哄笑,展英連忙拉他起來。</p>
這厮爬起來四下看時,見裏面站了一溜主管,廳内情形莊嚴肅穆,心中便慌。又見展昭坐在上面,面無喜色,心中便怯,哪敢直視?慌忙跪下連拜了四拜,接着又躬身唱了個喏,立在一旁。</p>
隻聽見展昭問他道:“行了,免禮吧,你喚作甚麽,在這裏做甚麽差事的?”那人支支吾吾道:“小人叫挑水,不,小人廚房,小人名字喚作張三,專管廚房裏挑水。”</p>
展昭便道:“你不要怕,我隻是和你說句話,你隻當平時在家裏說話便好。”這厮見展昭說話和氣,并不要打人罵人,便放心下來。展昭胡亂問些閑話,張三口内一一應了,膽子漸漸就大起來。</p>
展昭這時便問道:“你們秋季的新衣,去年是什麽時候發的?穿着還好麽?”那厮便道:“官人說的是甚麽話!隻有在門臉上伺候的那些,需要見人,每年才有個新衣發。俺們到秋了,隻是把春衣染一遍色,胡亂就過了。要麽就撿他們剩的,誰知道他們是甚時候發!”</p>
展昭繼續問話道:“你們辛苦。衣食怎樣,可還過得?”那厮見官人關照他,越發得意,口内便道:“勞煩官人還挂着俺們。在這裏管吃管住,一個月還有一貫錢,倒也夠了。自從官人來了時,俺們連飯食都吃的好了,衆人感念官人的恩德!”話還沒說完,便有主管在連連咳嗽,拿眼來瞪,張三立刻就閉了嘴。</p>
展昭見狀,将眉蹙了,叫張三下去,給了賞錢。遂讓人重新設立名目,重新規整衣飾、物品領取的細則,按照數目畫押領取。舊的衣物也不可輕棄,等到漿洗幹淨了後,收集攏來,遇到災年有流民時,也可以赈濟。</p>
展昭尋問衆人道:“這撥雜役是誰管轄?”衆人回道:“正是廚房李主管。”展昭便道:“取李主管來。你們取錢的時候按例一樣,飯食卻給他們次的。明明賬簿上雜役的月銀是一貫半,實際到手裏隻有一貫。這般克扣,卻不可惡?”</p>
旁邊的一個正聽了笑,因這個話兒,立刻開口應和道:“小郎這話說的很是!他們後面确實太過,早就該有人治治了!我們這些卻是好的。”</p>
展昭聽了,斥他便道:“他們不好,你既然知道,就應該上報!你不是這裏的主管麽?統共家裏就這些人,竟也結黨連群,‘他們’,‘我們’的起來。這裏弄得壞了時,都不好過,于你有甚麽好處?!”這厮因多嘴,憑空挨了一通呵斥,立刻把頭垂下來,不敢則聲。</p>
展昭又道:“趁大家都在,有一件事情我今天要說:以後底下的月銀,不由各主管自行發放,全部交于都管做主,所有人領錢後都需要畫押。再有差錯,隻問都管。再有人想要渾水摸魚,幹些損公肥私的事情,隻要被我查出來,不管是誰,打他二十竹篦。下次再犯,直接撤了,換别人來做。”</p>
聽了展昭言語後,主管們互相看了看,全不作聲。衆人回應他的眼神,有慌張驚訝的,有舉止無措的,有抵觸反感的,還有一些在冷眼旁觀,臉上滿不在乎的,情知後面做事情不能太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