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有敵情,三個人立刻不做猶豫,急跳下車來。皚雪地裏面沒甚麽屏障,眼見得路旁有一處高牆,三個急奔入去,韓煦斷後,玉堂、展昭便就翻牆。</p>
一個疾奔入去,登上另一個肩膀,騰空一躍,攀住牆沿爬上去。另一個亦疾奔入去,蹬牆一躍,抓住另一個的腳,眨眼間跳入牆後去了。韓煦見他兩個人撤了,眨眼間亦脫兔也似跳到牆後面去了。</p>
玉堂在前,展昭在後,韓煦在中,伏身起來,三人各執器械在手。都是層層選拔出來的,打仗自然不懼。仔細聽時,那邊廂人馬腳步聲雜亂無序,似乎是一班烏合之衆。</p>
沒一會兒他們在路邊停住了,因爲見不着車上的人,這厮們上前去拽住那車兒,圍将起來,吵吵嚷嚷的,看着好像是衙裏的公人,都穿着号衣。</p>
隻聽見有人說話道:“好一輛車兒,怎的停在這沒主?是誰家的馬匹走失了麽?”另一個道:“你不看見車上的衣服麽?肯定有人!莫不是竊賊半夜裏盜了這車兒,看見咱們就躲起來了?”</p>
還有人道:“管他是誰的,咱們趕回縣衙去,有人去找的就使錢來贖。若沒人找,正好兒便宜了老爺們坐坐!”還有出來分派的道:“車上的東西咱們一分,車兒就送給知縣相公,也得一個好誇!”</p>
正吵嚷間,牆頭上玉堂問話道:“前面的是些甚麽人?我的車,你們要趕往哪裏去?”隻聽見對面的回話道:“俺們都是陽武縣縣衙的公人,知縣有令,有差事在身。你深更半夜的出來了,還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出來偷盜的麽?”</p>
玉堂罵道:“你手上還拿着我的東西,反把我問成一個偷盜!你陽武的知縣是哪個?說出名來,我倒要親自去找他打官司!”</p>
這時候韓煦出來道:“列位休說,我想應該是誤會了!我們是前些時圍攻黑山的官軍,因爲追人,跟大部的人馬失散了。諸位若不信,我們這裏有現成的印信。”這時候聽見差人道:“我那哥哥,怎麽不早說!俺們出來,不爲了别的,就是來尋找各位上官!”</p>
當下兩邊人言說明白,原來來的人不是别人,是陽武縣知縣派遣的公人。按他們的說法,其他人已經先回了東京,如今隻剩下他三個,知縣特意使人來接。既然事情已清楚了,三個人重新又上路了,跟随着來人回縣裏。</p>
玉堂雖然又上了車兒,面色看着仍不好。當着這些差人的面兒,什麽話兒都說。什麽“怪不得陽武縣成今天這樣,從上到下全都是歪的!”什麽“曆屆的知縣都屍位素餐,養賊爲患”,什麽“看看縣衙裏這班差人,就知道賊寇爲何能出在陽武!”衆差人聽着他這通數落,敢說什麽。</p>
把他們接了回衙後,好酒好席的伺候着,金奴銀婢的安排着,合衙上下扮作笑吟吟的臉兒,都說好話。這般小心伏侍着,看那厮們時,一個兩個的面上不悅,不時出言相譏。</p>
知縣相公臉上賠笑,心内不平便道:“我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麽不知道?!縣治什麽的我倒不懂了?倒叫這班猴兒崽子來指手畫腳!”雖這樣想時,怎奈他們是上頭派來的,知縣也隻好忍了氣,裝作不知。</p>
知縣在肚裏将這厮們罵一遍,晚間卻又安排了筵席,縣吏富紳都來作陪,安排人來請三個。今夜月華滿夜,雪初歇。</p>
筵席上的,都是各地新式的肴馔:奶*房簽兒、三脆羹、新法鹌子、假野狐。粉羹、羊頭、肫掌簽,清蒸登州嘉蜞魚。又有各種各樣的糕餅:雪花糕、甜粟糕、脂油餅兒、五香糕。醇的是酒,甜的是蜜。香的是茶,酥的是酪。座上的是客,圍着的是人。陪的是話兒,唱的是曲兒。</p>
一曲才罷,有人将曲本獻上來,請衆人選。展昭立刻推辭道:“我不好這些,你過去詢問别人吧。”韓煦便道:“我怎麽都行,客随主便。”</p>
等到衆人問玉堂時,玉堂一時間也沒個主意。左右立刻有推薦的道:“不如這樣,幹脆點這個‘會真記’,這個是剛剛出來的新鮮本子。連東京城有名的風流雅士,也都說好,俺們早就想聽聽了,隻可惜遲遲無緣一見,正好今夜借一借三位貴客的光兒!”</p>
這提議玉堂不贊成,隻管敲着桌子道:“己之所欲,别強施與人,都不要亂薦!”推薦的這厮,是本處有頭有臉的人物。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被拒絕臉上免不了尴尬。旁邊有勸慰的小聲道:“不要也罷,這些夯貨知道什麽?也免得好東西讓他們給糟蹋了!”</p>
因玉堂不樂,衆人急招手召歌姬過來,重新獻上别的曲目。玉堂拿過來翻看一會,直接說道:“我最讨厭這些‘才子佳人’,不需要搔首弄姿的愉悅耳目。把那些哀怨纏綿的都給我去了,隻撿幾個清雅的舊曲兒唱來我聽。”因這個話兒,歌姬指着一個道:“既這樣時,官人不妨點這出。”那玉堂看也不看,便就點頭。</p>
停了片刻,樂聲響起,一個女娘将了拍闆,輕開繡口,緩緩唱道:“自古繁華地,牡丹出洛陽。日月毓神秀,天地潤浚靈。莫歎金谷園,直上天津橋。引車渡銀漢,月照洛神浦。橋北有種姓,二女皆傾國…”</p>
韓煦、展昭正在說話,商議些兵法,議論些槍棒,正說得入巷。此時聽見了這一句,皆停了話兒,調轉頭來,睜了眼來看玉堂。玉堂已經聽得呆了,立刻跳将起來,叫停了那唱,另換别的唱來。這情形知縣看不明白,急忙跟着出來問。</p>
玉堂見了知縣後,立刻氣不打一處來,叫苦便道:“你們是不是想故意害我?!”知縣問道:“下官才剛伏侍取樂,怎敢害上!莫不是哪句話兒不對?”玉堂便道:“才剛唱的種姓二女,長的便是韓明遠之母,次的卻是展明熠之母,知道什麽你們就亂唱?!”</p>
知縣慌忙賠罪道:“下官不知,死罪!死罪!”玉堂愈發氣憤道:“這厮們什麽都不明白,隻管胡亂唱開來,叫他聽了,連我也怪在裏頭!”原本想着服侍取樂,誰成想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卻如何好!知縣口内隻是叫苦。</p>
知縣急忙央求道:“事到如今,我們也沒有别的辦法,求上官回去給解釋解釋!”玉堂回道:“這種事我可說不清,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故意教的!你看着辦吧!”</p>
攪擾的筵席好一通亂,處理後事什麽的,玉堂這邊可懶得管。他對宴席還不滿意,一個去外面酒樓飲酒解悶去了。知道不小心闖了禍,知縣也沒有心思再繼續管待。</p>
還有更不好的事:親信悄悄上報說,才剛有人吃多了,在筵席上嘀咕,說什麽種世衡雖然名氣大,隻不過因爲姻親得力,一生未打過大勝仗,功勞并不甚多,諸如此類說了一通。</p>
知縣心裏面發怒道:“文武相輕也是平常,私底下怎麽說沒什麽要緊。在這種重要的筵席上,有意無意的說出來,讓人家聽見,這不是故意壞我麽?!這個話兒絕對不能再傳,這事兒過後,慢慢的查出來是哪個說的,此人絕不可大用!”</p>
沒多久上頭派人過來,叫展昭先回。展昭得了這個話,上馬便走。韓煦在後面說他道:“不如你再略等一刻,等玉堂回來了再走罷。方才不過是無心之失,他回來時,見你不在,面上須不好看。”展昭便道:“那厮如今正别扭着,特意爲這個等他時,倒描得黑了。他回來你替我說罷。”當下告辭便走了。</p>
次後玉堂回來時,韓煦便把話說了。兩個當夜歇了一歇,整頓好了,天明便也告辭回了。各路的人馬回去後,把戰況上報,黑山之戰就算了了。剩下事情,自有夏竦、包拯、楊文廣等人去做。</p>
此案既完,官家問夏竦該如何決斷。夏竦笑道:“此案既然已查問明白,則罪者殺,功者賞,臣無不從命。”趙祯準之,将黑山大王黃勝一幹人等,審問明白了,彼等俱已承認勾結張巒并沒藏訛龐偷換密函,遺禍大軍。趙祯下旨,皆在南門外斬首示衆。</p>
轉眼已臨近乾元佳節,官家在集英殿召見衆臣。前番攻打黑山的有功之臣,這一次也在被邀之中,順便賜宴。殿上坐滿了百官,韓煦、玉堂、李蛟等衆人跟着包拯坐在肩下,那頭展昭諸人坐在龍衛左廂都指揮使劉文煥肩下。</p>
被官家賜宴這種事兒,百官大多數已習慣了。第一回參加宴席的,免不了好奇,在殿内東張西望的,一面還不停呼朋喚友,口裏面動辄大喊出聲。其他人因爲被吵到不行,一疊聲提醒他們要“肅靜”。沒多久有宮人走過來,告訴了一遍宴席的規矩,吵鬧聲這才漸漸的熄了。</p>
坊樂人早已設好了器樂,有拍闆、琵琶、箜篌、羯鼓、箫、笙、埙、箎、觱篥,兩邊對列着杖鼓。衆人面前擺着各式宮肴美馔,新奇果子。席間布滿銀絲細脍,熊掌駝峰,自不必說。一時開席,光祿寺禮官舉袖,唱引道:“綏禦酒——”一時間百樂齊奏,衆官傾杯,歌舞上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