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把火盆的火撥旺了,手裏面捧着一盞茶,便吃便道:“凍了一天,這會終于能讓我暖暖。咱們緊張了這麽多天,終于可以歇一歇了!”韓煦便道:“這一次能夠死裏逃生,真應該好好謝謝你們。”玉堂擺着手便道:“自家兄弟,說什麽‘謝’字!你救我的遭數還少麽?客氣什麽!”</p>
當下兩人說起孔岘,玉堂捧着一茶盞,口内笑道:“這世上阿貓阿狗的,但凡與老祖能說句話的,都忙不疊認到老祖門下。這孔岘當初糊弄先帝,仗着先帝的恩寵,任性妄爲,有甚麽德行?</p>
被先帝封了個‘真人’的名号兒,就了不得了。自建了一個‘五行派’,教人新法。告訴那些呆子說,此法不用雞鳴即起,勤學苦練,也不用清心寡欲,百事不禁。授予衆人呼吸之法,隻需每日将他的口訣真言念上兩遍,一年就可以學成了!傻厮們隻圖一個快,怎麽知道将來後患?這種歪門邪道的,隻是害人。</p>
修行之人,還又專一排除異己,衆弟子隻要有非言異議的,輕則逐去,重則害之。這樣的肚量,居然還頂着個‘真人’的名号,簡直可笑!”</p>
韓煦便道:“真人平時愛張揚、遇事護短兒,可沒有你說的這麽不堪。他真想認真,展昭、李蛟都救不活了。我現在想,是不是朝中有遼、夏的眼線?他們把大軍攻打黑山的消息,秘密告訴了張巒,張巒将此事隐瞞下來,蒙蔽了黃勝一幹人。用真人把咱們吸引住,借咱們追趕真人的空檔,他自己來了個金蟬脫殼!”</p>
玉堂立刻回複道:“你還别說,把師父推出來讓自己逃命,張巒那厮幹得出來!這件事我也發現了:黑山雖然被攻破了,與遼、夏勾結要緊的頭目,咱們可一個沒捉着,要緊的文書也沒有了。說沒人報信我可不信,裏面的水深着呢!”兩個議論了一番後,将這件事情撂開來,複又說了些閑話,眼看時間已不早了,各自安歇。</p>
韓煦走到展昭的門首,仍不放心,直接就推開門進來了。這屋桌子上點了盞燈,旁邊放了隻空瓷碗。洗臉架上有一個銅盆,這樣的天裏,湯水早已經凍結成冰。外頭北風甚緊,撼得門扉哐啷做響,這雪又下得大了。展昭呼吸平穩,合目睡着,切脈看時,已無大礙。</p>
韓煦與他掖了薄被,重新将藥方又看一遍。才待開門要走時,突然聽後面咳聲輕喚。韓煦也就住了腳,将燈撥亮,在床前坐了。見了韓煦,展昭便問事情如何了。韓煦遂道:“事情已了了,你安心吧,一切有我呢。”</p>
因見展昭嘴唇幹裂,韓煦便問:“餓了麽?我問了店家,竈上還有粥在熱着,我去拿一碗你吃吧。”展昭便道:“我想先洗洗。”韓煦把茶水先拿過來,叫略潤潤。又去端了盆溫水來,濕了白巾,與他擦幹淨了手臉。出門在外,自然多有不便。</p>
韓煦拿話問展昭道:“你左手小指的這一截,什麽時候缺的?可是前役傷的麽?”展昭聽了黯然道:“當日聽從太尉的安排,去他們内部做眼線。我們一行去了五人,回來的隻剩了我一個。”韓煦便道:“我聽别人說過這事,太尉因此調你來京。”</p>
展昭看着燈不語。韓煦轉話便道:“這是斜切的,慢慢的還能長一些。”展昭笑道:“這一點小傷不算什麽,随它去罷。凡事有得必有失,怎可事事求全。”韓煦也就笑了道:“你倒是很會君子求缺!平素你敬佩南八的爲人,這些可好,真的跟他一樣了!”</p>
三日之後,果然得到了消息說,有大軍前來,叫三人出鎮迎候。展昭腦袋上那頂幞頭,有些太大,壓下來幾乎把眼睛遮住。幞頭下蒼白的一張臉,看着吓人。手背上還蹭脫一層油皮,饒是這般,仍舊搶匹馬爬上去占了。在馬上披了一件大氅,用一塊手帕掩了口,不住咳嗽。</p>
再四勸他不要去,他道:“你們兩個不知道暗語,如何接頭。”店主、小二同幫着勸,這厮哪裏肯去聽。玉堂不耐煩了道:“身體不行,偏生要去,不要累人!”展昭便道:“又不累你,莫要惹我。”</p>
玉堂罵道:“都别管他,這鳥厮不聽人言,隻叫他咳死算了!”展昭聽了這話,抿一下嘴,看着他道:“想我也不曾得罪了你,何來你這麽罵我。”</p>
韓煦正在尋人問路,突然聽見這邊在鬥口,急忙來看。一來韓煦就問玉堂道:“先不要着急,有甚麽處置不當的,你慢慢的說與我,我跟他說。”當下玉堂便說了。既然展昭非得去,韓煦做主,就叫他跟着,兩個人遂就罷了這鬧。</p>
等了半晌,果然看見有大軍前來。領頭的那個卻不是别人,正是那殿前都虞侯、帶禦器械、故楊無敵之孫,楊延昭之子楊文廣,字仲容。這楊太尉不愧爲名将之後,果然是雄姿俊偉,雍容貴氣,有大将之風。</p>
見禮已畢,三人将事情交代完畢,就可以回京述命了。那楊文廣道:“此戰大勝,多虧了諸位齊心協力,隻是明熠如何傷勢如此?”展昭回道:“不甚要緊,些許小傷,有勞太尉動問。”楊文廣道:“明熠勤勞王業,舍生忘死,值得表彰。回去我便表奏官家,以茲獎勵。”聽見這話,後面玉堂嘴角不由一撇。</p>
既已交割完畢,三人自回。韓煦心道:“雖然我等不曾參與盜取密函、勾結外邦,上頭仍舊是懷疑我等。”那邊白玉堂心内道:“這件事情,本來是夏竦一手操辦的,被包待制突然插手進來,接管了此事,夏竦雖然不直說,心裏面肯定不樂意。</p>
我聽說這趟差事龍衛左廂十數個指揮害怕得罪了夏竦,都拿了金銀賄賂上官,都不願接,唯獨展昭沒送錢,願意接手,我還以爲他是個好的。今日一看,卻不是早知道楊文廣來故意作樣?怪道人說他急于進取!”既這樣想時,言語上便冷三分。</p>
回了客店,玉堂坐在椅子上吃金桔,越看展昭越不順眼。眼瞅着韓煦不在的工夫,玉堂把椅子拖過來,然後與展昭說話道:“我有個巧事,特說與你:近日有人拿着龍鳳抹胸去開封府府尹錢明逸處上告,說他自己是趙官家親兒。</p>
你現在回去,于這厮并趙宗實中擇一個主公,助他上位,賺他一個‘從龍’的功勞,到時候至少也得個四品殿前副都指揮,亦或是馬帥、殿帥也未可知。此計如何?強于你掙死才得個區區指揮!”</p>
展昭把茶拿過來呷一口,聽了這話,回複便道:“官家的家事,與你何幹,怎麽由得你私下議論?我熟讀《墨子》,大義自知。我若是你,不知道的絕不會妄言,倒惹人笑!”</p>
玉堂棄了那桔子,咂嘴便道:“以前進廟隻認得菩薩,現在我全都不敢認了——他們比你可差的遠了。明日回去,與你寫一個紅紙牌兒,叫人旦夕一炷香,晨昏三叩首,隻顧拜你。”</p>
展昭便道:“難得你有這片孝心,我可受用不起。”</p>
話尚未完,便要厮打。玉堂照展昭腦後虛打一拳,弓步上前,抱腰要颠。叫展昭急退了一步,用腳别住他那腿,急擰身掙脫。玉堂見打捉不着,搓手笑道:“好得恁快!憑你也想赢得過我麽!”一面又使個九滾十八跌地趟拳,纏住了又打。聽見動靜,驚得隔壁客人出來,都探頭看。</p>
正着急間,眼見韓煦進樓來,店主人急忙催韓煦道:“哥哥才回,小人哪裏不尋過了!你兩個兄弟在樓上厮打,俺們都不敢勸。”韓煦聽說了這個話兒,急忙與店主人賠個罪,便上樓來。屋内兩個不安分的,因爲厮打,腦袋磕在牆上甚響,敢是不疼。這時候正扼喉鎖腿纏在一處,正拆解不開。</p>
突然韓煦推門進來。眼錯不見便要生事,兩個人亦怕叫人說,忙住了鬥,各自散開。玉堂去地上将幞頭拾了,把手上去彈一彈,複戴了頭上,吃着桔子自去了。剩下展昭一個人,把塵土拍打幹淨後,便過來招呼。</p>
韓煦遂道展昭道:“我見你這兩天咳嗽不斷,特意去尋個好藥方。回頭吃了罷。天氣寒冷,莫落下病根。”展昭便來道謝讓座。</p>
這邊韓煦又說話道:“這一段時間,我也知道你不容易。爲了大軍的安危,還有我們幾人的性命,你仗義出手,卻置自身如山崖之樹,四面招風。這一番心意,無論如何我心領了。”展昭遂道:“你我二人羊左之交,這些小事毋須挂懷。明遠放心,那白玉堂雖言語刻薄,卻也直爽。他說的那些,我并不往心裏去。”</p>
當日便行。三個收拾了上車,要往回趕。才剛路過了兩家客店,因爲争執便錯過了,這個時節天色已晚,仍沒有宿處。日落了比白天的時候更冷,車輪行過處雪痕锃亮。因爲打滑,馬車也不敢走得太快。</p>
此時三個人頂着月亮,盯着車轍,聽着車輪兒吱扭作響。正走着時,忽然聽前面密林外似有兵馬,人數不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