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乙這厮,爲了太子甯令哥的交代,立刻把新簇簇的官服穿上了。在提親的事上,亞細族長是門外漢,根本不省得那些國禮,因此副使也不用他,帶上了幾個正式的禮官。這一次去,索乙叫随行的隊伍都打扮起來,帽檐垂彩,槍戟挂花,馬頭上也都披紅挂彩,鼓樂笙箫吹吹打打,一行人又往靖安寨來了。百姓們沒見過這個陣勢,一路上都看,不時還伸手指指點點。年紀小的因爲好奇,尾随在索乙的隊伍後面,跟着腳來到靖安寨知寨王文炳門上。這一次提親,索乙可是有來頭的,代表的是西夏的太子。到他王文炳門上來,就是西夏與宋朝之間的交往,不是之前的兒戲了,索乙立刻就改變了氣勢,與先前大不一樣了。之前索乙未發迹時,過來靖安寨做買賣,爲了能多賣上幾斤石炭,一口一個“王知寨”,一口一個“王将軍”,點頭如同搗蒜一般,那腰杆從來就沒有直過。如今這厮當上了使者,重新見了王文炳,馬上連稱呼都跟着變了,“王知寨”立刻就變成了“小王”,或者直接就叫他“王兄”、“文炳”。有時候爲了表示親昵,索乙也索性就叫他“王家老二”。他開了口,多數是在說“兀卒”如何,要麽就是“太子”怎樣。見了面兒說起話來,索乙口裏面講的那些,動辄便是“你們宋朝”怎樣怎樣,“我們大白高國”又如何如何。索乙對王文炳這麽道:“文炳兄,你好福氣!看見了今天的排場沒有?這是按出使遼國的規格定的,可知太子多重視你們!”</p>
索乙這厮談論的東西,眼界跟以前也不同了,都是國家之間的大事情,不知道的,還以爲這厮是一個國相。王文炳小小的一個知寨,手下指揮着千餘的人馬,上面的意圖他不知道,眼光低淺也在所難免。與索乙這邊人談論起來,跟不上話兒也不奇怪。索乙是個大度的人,先前的事情不與他計較,畢竟一旦兩家攀上了親,王文炳也就成了國舅,對待國舅,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因爲王文炳這邊人問,爲何今天又突然拜訪,索乙這才想起來正事,于是告訴王文炳道:“還是因爲上次的事情,我們是專過來提親的。”王文炳道:“上一回野利浪烈回去時,難道他沒給你們說?我妹已經有了婚約,你們的太子定晚了!”索乙滿不在乎道:“文炳兄,我認得你也不隻一天,你妹有婚約沒有婚約,我能一點不知道?你把孫懷正拉出來,哄哄野利浪烈倒罷,可瞞不住我!退一步說,就算你們有婚約,那又沒成婚,那麽太子這邊就還有機會!你說說看,孫懷正的聘禮是什麽?說出個數來,咱可以公平争競麽!”王文炳道:“你這個話兒卻爲難人:定婚那麽一件大事兒,又不是賣貨,還能看聘禮誰高誰低不成?哪裏有輕易更改的道理?!”索乙又道:“王知寨,既然我第二次又來上門,就是已經打聽好了!你把孫懷正推出來,不就是借他的兵權壯膽麽?常人可能怕一個軍使,你不看看對面是誰?堂堂夏國的太子,難道他是吓大的?!将來太子一繼位,做了夏國的皇帝,殺一個孫懷正還不容易?!</p>
小王,我也知道你官卑職小,沒有人指點,許多事情都琢磨不透,也不怪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說一句掏心的話:别聽那些弄嘴的胡說!什麽‘家國大義’的,什麽‘蕃漢不兩立’。之所以他們這麽說,是沒攤上這樣的好事兒,心裏面嫉妒,故意撺掇着不讓你答應!誰不想平步青雲呢?!真讓他們趕上了,他們巴不得做國舅,你還有什麽好猶豫的!</p>
我把實話說與你:磨雲山那邊,知道你家底細的不少,你糊弄太子這件事兒,俺們已經查清楚了。太子爲這事兒很生氣,可是爲了宋、夏和睦,不願意故意爲難你,特地又給了你一次機會。如今太子信任我,封我做了這個芭良,那麽我就是夏國的國使。這件事情已不是咱們兩家的家事,不能任由喜惡來辦。咱們兩邊該将事兒辦好,回去能帶個好消息,那全都好說。你也歡歡喜喜做個國舅,我也歡歡喜喜升官發财,皆大歡喜。若是我回去交差不了,你這裏就能好了麽?如今到了這個地步,知寨你隻有兩條道:要麽孫懷正那邊你直接退婚,重新把妹子改嫁與我們太子。要麽你就高築了寨牆,多操練軍馬,将妹子在家裏養一輩子,休想出來這靖安寨!”不說這個話還好,一聽索乙說了這話兒,王文炳登時人就急了,把索乙一行人打發走後,一整日愁眉不展的。索乙來靖安寨許多回,寨裏面認得他的不少,眼見這厮跋扈起來,來靖安寨耀武揚威的,全都在背後罵他道:“我以前還真沒看出來,這狗賊一旦得了意,居然能是這麽個模樣!”還有的道:“真是個好的,能投了賊,還起了個蕃名,把姓兒都一塊改了麽?!”</p>
氣罵歸氣罵,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說什麽也晚了。那一頭王文炳與幕賓商議道:“我先前不合與王喜那厮交往,如今那叛賊盯上了咱們,撺掇着夏軍要搶親,可怎麽好!”</p>
幕賓便道:“知寨休急,既然甯令哥想要搶親,他對令妹又不熟悉。知寨可以先買個女子,把她打扮成令妹的模樣,連夜用車轎送出寨外,由他去奪。卻将令妹扮成個男子,由一隊人馬從旁保護,改從别路去懷德軍。”如今到了這個時候,王文炳也沒有其他的道路可走,這個法子聽起來,似乎還行,也就隻好如此了。沒有太多的時間耽擱,王文炳立刻轉去後堂,然後将事情告訴老母,意思要答應了孫家的親事,今夜就安排人送妹出城。這話兒不說出來便罷,一說出來,老母登時就怒斥道:“你明知道外面能有追兵,偏偏還要送妹出城,有個閃失,卻不将我女兒白白給送了!你王文炳身爲一個知寨,整天說什麽戍邊護國,連一個妹子都保護不好,能做得了什麽!</p>
靖安寨是宋朝的國土,不是他們夏人的地方!這些日子,我就聽見外面說,磨雲山來了個什麽太子,建造宮殿,蕃人把婦女擄走了無數!出這些事兒,你們不說去興師問罪,反倒打算跟他們講和!你自己軟弱,由着他們那一撥蠻夷,三番五次來羞辱吵鬧,不敢則聲。寨裏又不是沒有人馬,你到底怕的是什麽?直白回他說不願意!我就不信那個太子,真就能率軍打進寨來。”既然是老母不同意,送妹出城這件事,也就沒法成行了。索乙留給文炳考慮的時間,隻有三天,一眨眼三天就過完了。爲了應付眼下的局勢,王文炳急忙調動寨中的人馬安排防禦,各處的寨門都緊閉了,以備萬一。索乙那頭,自從應了這差事後,先自己去王文炳家拜訪了一趟,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索乙對王文炳有些了解,自認爲此事已十拿九穩。第二次去,索乙又請了浪烈一道,同去王文炳家裏去吃定親的宴席。之所以索乙這麽安排,一來若王文炳還有些猶豫,讓浪烈帶着人馬過去,能給這厮們再添些壓力,宋人都慫,一吓準應。二來野利浪烈過去了,向太子回報事情的時候,也能給索乙美言幾句。而且趁着這個個機會,與野利浪烈拉近些關系,将來肯定有不少的好處,說話辦事也更容易。浪烈那厮,平時總在甯令哥身邊,時刻要擔心太子的安危。平時甯令哥的那些雜事,全都得他來詢問、操心,免不了心累。趁這個機會出來一趟,全當休息,閑耍幾日倒也不錯。更何況沒有甯令哥在身邊,底下人都拿浪烈當副太子,做什麽都行,任由浪烈随心所欲。不容易把野利浪烈請出來一趟,一切的事務,必須要安排妥帖的才行。因索乙對靖安寨這邊熟,再加上大蟲、亞細等族長幫忙,正經有不少可以安排的地方。索乙選擇了一番後,便挑了一處大宅院,就在寨東,是本地孫員外的房子,足夠容納數百的人馬。大蟲族的族長,與孫員外那邊關系匪淺,也知道他是個可靠的人,便借了來,邀浪烈一行人到這裏暫住。院子裏雜耍、美姬、歌舞、酒宴,提前好幾天就預備好了。崗哨也安排了心腹的人馬,巡戍的那些也不是外人,正是大蟲族族長撥來的親信。浪烈這厮過來的時候,對索乙安排得也算滿意,口内便道:“芭良做事的确周到,果然這一次費心了!你打算何時去辦正事兒?”索乙立刻回複道:“不急,不急,王文炳答應三天後回複,還有兩天。太子已經發了話,又有将軍親自出馬,量他也不敢耍什麽花樣。下官之所以邀将軍出來,除了太子的事情外,主要還是借這個機會,讓将軍舒心歇息幾日,其他的也不用将軍操心,我親自去一趟事就成了!”浪烈也去過王文炳家,知道王文炳爲人:那人說話起來費勁,一點事猶猶豫豫的,根本不是個痛快人。跟那個厮去磨牙,怎比得在宅院裏享福呢。既然索乙一個人能辦妥,而且他再三保證說,不用浪烈操一點兒的心,浪烈也樂得逍遙快活。除了宴席和歌舞外,索乙還帶了好幾個商賈,順便來見見。除此之外,還有些跟亞細和大蟲族好的人,這一次借着他們的交情,也一塊兒來了。衆人并不是白跟着來的,每人都有銀錢孝敬,除了這些,還有還有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連浪烈見了都連連稱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