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山這邊,認得三娘的頭領不少,一見了面兒,好幾個立刻向前來道喏,口裏一疊聲叫道:“見過邬頭領!”“頭領别來無恙麽!”還有幾個人因爲熟,故意開起來玩笑道:“欠你的錢,上次不是還了麽?怎麽娘子還親自上門來催了?!”三娘便道:“閻王殿老娘都沒有怕過,怎麽你們虎口山,我就不能來看看了?!”</p>
既來了客人,李蛟當即下令說,叫喽啰們趕緊行動起來,安排好酒好肉招待。趁着沒人,三娘詢問李蛟道:“出了内鬼這件事兒,山上有其他人知道麽?”李蛟便道:“除了我和徐虎以外,還有兩三個頭領知道。”三娘放低了聲音道:“沒聲張最好,先看一看,這步棋他們怎麽下。”</p>
正說着間,有一個喽啰來報說,徐頭領那邊有大事要禀告,衆頭領已經在聚義廳等着了。本來三娘要回避,李蛟叫着她說道:“一塊兒去吧,或許跟那件事有關呢!”</p>
聚義廳上,這時候人已經到齊了。當着衆位頭領的面兒,徐虎将李蛟走後,清澗城那邊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尤其是浪裏那那厮的言語,徐虎一個字不敢漏,去都細細複述了一遍。</p>
說完這些,徐虎又加了幾句道:“浪裏答應咱們說,一旦種世衡攻打虎口山,他肯給咱們做内應。王喜剛剛又送來個消息:他在蕃子的酒肆裏打聽消息,認得了幾個做買賣的蕃子。聽他們說,夏軍有人想招安咱們,倘若想投靠,可以幫忙給打聽。”</p>
三娘當先問李蛟道:“李寨主,這件事情你怎麽看?”李蛟便道:“我要是能去投靠蕃人,這麽多年早就去投了,根本等不到這時候!”</p>
雖然說李蛟不投靠蕃人,但是馬上種世衡要攻山,已到了岌岌可危的時候。底下衆頭領議論起來,都認爲山上的前景十分不妙。</p>
三娘立刻将眼環視周圍,看一看諸位頭領的神色,然後說道:“這件事我從頭到尾聽了一遍,咱們如今到這步田地,都是那蕃厮一張口說,又沒有别人能佐證。從店鋪被封到主顧被捉,都是那監稅官起的頭,莫不是有人故意釣魚?眼下的情勢十分複雜,咱們小心頭腦一熱,再被别人當了槍使。”</p>
一個便道:“邬寨主這話兒雖說是好意,但是如今敵衆我寡,不肯投靠蕃子的話,就沒有援軍,難不成大家散夥麽?還是說眼巴巴坐着等死?!”還有一個人出來道:“幹脆我來出一個主意:讓俺們跟着寨主一塊兒,入贅到你們青雲寨,邬寨主管飯可以麽?”</p>
話還沒說完呢,衆頭領立刻大笑起來,李蛟大聲叱罵道:“有沒有規矩,寨主也是你們消遣的了?休放鳥屁!”</p>
當下衆人商議了一通,也沒商議出個來個好計。眼下的情形,也确實困難,要是沒有更好的路,衆人又不肯投靠蕃人,似乎隻能是大家散夥。虎口山已經經營了多年,當初蕃亂最難的時候,衆人也一樣挺過來了,怎麽邊上情勢已漸漸變好,反沒有立足之地了呢。</p>
李蛟一愁,就要吃酒。一吃了酒,脾氣就大,見了誰他都想發通火兒。罵人不說,不小心了可能還挨打。因此一看見寨主吃悶酒,底下人立刻撒腿就跑了,沒有一個不長眼,敢在他面前亂晃的。</p>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山下突然來了個消息:有一個李蛟之前的相識,因爲到延州做買賣,特意拐了一個彎兒,趕過來見他。李蛟正使氣撒瘋的時候,負責報信的兩個喽啰,因怕挨罵,拿着張名帖你推我讓的,沒一個肯去。這時候三娘看見了,問喽啰要過了名帖來,親自拿着見李蛟去了。</p>
一聽見說,山下來了個‘故人’,還是個什麽‘做買賣’的,李蛟立刻拒絕道:“什麽鳥人不長眼,偏偏這時候來見灑家?快趕回去,不見!不見!”三娘便道:“這上面不是署着名麽?‘故人徐東’,這個人你不認得麽?”</p>
李蛟支起來耳朵道:“聽着耳熟,可能是上回販皮子的那個騙子!”說着李蛟還評價道:“有些人見個一面兩面的,非得裝熟,到處去騙吃騙喝的!”</p>
三娘又道:“這名字我聽着也有些耳熟,好像這兩天剛聽人說過。”說着三娘想了想,似乎想起來什麽道:“從渭州剛剛調來的那個參軍,叫的是不是這個名兒?”因這個話兒,李蛟也就想起來道:“聽徐虎說,是有這麽一個人。”</p>
三娘遂就笑問道:“原來你認得這麽個貴人,早怎麽不說?何時你們是故人了!”李蛟遂道:“他不說‘故人’,我都忘了!當初我剛來延州的時候,在路上碰着了這個厮,救了他一命,那就是個念書的呆子!這麽多年不見了,一向又沒有什麽往來,怎麽他突然想起我來,上山來了?!”</p>
在李蛟看來,徐東那厮,雖然有些學究氣,說話經常招人厭煩,倒也不是個能害人的。或許走走他的門路,把清澗城被封了的店鋪給重新開了,把浪裏那蕃厮捉了的主顧,再能重新給放了,若當真山上的買賣真沒法做了,大家散夥兒,也得給底下人謀一條活路。想到這時,李蛟便就吩咐喽啰,叫把徐東給請上來。</p>
那頭浪裏回去不久,才過了幾天,種世衡突然把浪裏叫過去,詢問他道:“我近來接到了不少人上告,說你關了城東的石炭鋪,讓城内的百姓無處買炭,影響了衆人了生活,可有這事兒?”浪裏聽見了便回複道:“這事兒不假,是因爲光信石炭鋪匿稅不報,是按律執拿,不是故意要攪擾人。”</p>
種世衡又道:“他家我本來另有打算,誰知道讓你占了先了,這件事情先這樣吧。”這個話兒說得奇怪,浪裏想繼續往下聽時,那頭種世衡又不說了,重新把話題轉到别處。浪裏雖然有疑問,卻不好打聽,隻好在心裏面反複得琢磨。</p>
到了次日,浪裏、賞乞這兩個,就看見清澗城城中的軍士來回出入,人馬調動地十分頻繁。而且根據眼線的消息,種世衡不僅調動了城中的人馬,連城外好幾處宋軍的人馬,也有被人調遣的模樣。看這個架勢,情知馬上有仗要打。</p>
果然到了第三天,大街小巷有消息傳來:昨日晚上的時候,虎口山山上的那一班山賊,被種世衡聯絡了多處的人馬,連夜給他圍剿了。這一仗除了頭領王喜在山下,沒有遭着刀兵外,喽啰被宋軍剿滅了數百,虎口山寨主李蛟和頭領徐虎逃将出來,如今已經不知道去向。現在滿城都在張榜,捉他們兩個。</p>
聽說了這事,浪裏心道:“本以爲虎口山那撥人聲勢不小,多少能派上些用場,誰知道這麽容易就敗了!到底他們是山賊出身,恁地無用!”</p>
本來以爲這事就算完了,誰能料到這個時候,浪裏居然在城裏面碰見了徐虎,而且徐虎這個厮,不時偶然過來的,是特意過來傳消息。他說寨主李蛟也進城了,想親自過來見浪裏。</p>
如今虎口山大勢已去,對夏軍來說沒什麽用了,浪裏不是太願意見。這心思似乎被徐虎</p>
看出來,便點他道:“閣下與虎口山往來得不少,也算是俺們的大恩人。而且種世衡攻山這件事兒,還是從你嘴裏得到的消息,我和寨主才得以脫險。就憑這些,難道不應該見一見?”</p>
眼看這件事兒推辭不掉了,浪裏便道:“如今城裏面人多眼雜,去别的地方不放心。你兩個明天晚上去紫光寺,咱們在那裏會面吧。”</p>
徐虎有些不放心道:“紫光寺那邊香客不少,得提前定一個見面兒的地方。再者說城内貼滿了寨主的畫像,萬一在人群裏被認出來,就不好了。”</p>
浪裏看着徐虎的鬥笠,搖一搖頭,又開口道:“你們兩個分頭去,去那之前,你先帶寨主去一趟酒肆,找穿赤色衣服的那個量酒。他會把寨主給打扮好了,換一番裝束,然後再過來與我會面。”</p>
因聽見說,浪裏安排見面的地方,在紫光寺,李蛟立刻不幹道:“那蕃厮是不是故意害咱?寺裏面全都是些秃驢,就咱們兩個是帶毛的,大搖大擺走進去,不正好方便了人家來捉?!”</p>
徐虎回道:“可能寺裏面有他的人,在那放心。不是說讓你先去找那個量酒,先打扮打扮麽?如今是咱們求着人家,不是人家求着咱,隻要他肯見了就行,哥哥暫且先忍耐忍耐!”</p>
當夜過了一夜。到第二日,徐虎依照浪裏的吩咐,去酒肆先找着了那個量酒。那量酒似乎在等着的一般,沒發一言,立刻就領着兩個人走了。</p>
跟着他七拐八拐的,到了一個僻靜的去處,量酒把李蛟帶進屋,折騰了半天,把李蛟腦袋上那些頭發,全給他剃了,露出靛青的頭皮來,然後又拿出來一身僧衣、一雙芒鞋,讓李蛟換,扮成了一個僧人的模樣。爲了像時,脖子上還給他挂了串珠兒,還讓他手上拿着個缽兒。另外還拿出來一張度牒,上面再把名字給填上,這度牒就是他李蛟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