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裏在車裏面聽了幾句,又琢磨了半天,猜不着這是班什麽人。既然不是種世衡的人,口音又不像從夏地來的,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這是遇上了虎口山山寨的人了。</p>
在蕃子聚集的酒肆裏面,有賞乞在暗中布置的人。聽賞乞說,大魚已開始上鈎了:虎口山那邊下來了人,要出錢把店主人贖出來,是時候可以布網了。浪裏于是準了這件事兒,對山上管事的卻沒有親見。</p>
後來又聽見賞乞說,山上的人又去了酒肆,正在問店鋪解封的這件事兒。浪裏早想和他們接觸,沒想到終于能夠見面了,卻是用糞車推着去的,這見面的方式與衆不同,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p>
車裏面氣味實在難聞,熏得浪裏幾乎窒息。一路上遇着幾撥盤查的差役,衆人也隻是胡亂問問,沒一個肯走近前來仔細盤查,這一路走得十分順利。</p>
黑暗裏浪裏摸不清時間,也不知到底走了多遠,更不知拐了多少條街道。這些人似乎并不是單走平路,有時候也有上坡下坡。浪裏在黑暗裏待得久了,甚至不知道此時自身的處境,到底在城裏還是在城外。</p>
黑暗裏又等了不短的時候,那些人終于把車給停下,便有一個人跳上來,将車上的桶蓋打開來,伸頭往裏面看一看。浪裏沒摸清對方的底細,不願意這麽快跟他們見面,因此這厮不動彈,仍舊在裝昏。</p>
那人見了便奇怪道:“這鳥厮在路上還弄出個響來,怎麽這會兒又睡着了?”說着那人拿起個棍來,又開始使勁敲桶沿。因他這敲,把桶壁上的穢*物都震下來,直接落了浪裏一身,周圍的氣味更大了。旁邊的立刻開罵道:“熏死人了,老四你趕緊給我停手!你以爲那鳥厮真是個耗子,一敲就跑麽?!打壞了東西,老朱的老婆又得罵街!”</p>
敲桶的道:“這個鳥厮不動彈,怎麽把他給拉出來?單我一個可拽不動!”因這個話兒,又有兩個人跳上來看看,試了幾下,一緻都說,隻要桶裏的不動彈,幾個人休想能拽他出來。</p>
正犯愁間,下面便有人指點道:“他不動彈,直接倒出來你們不會?一點的屁事,都能讓三個夯貨犯難!”</p>
因這個話兒,果然那厮們立刻動手,就開始掀桶。浪裏爲防掉出去,再摔一個跟頭,立刻活動起手腳來,裝作剛剛蘇醒的模樣。那些人一看浪裏醒了,立刻把他給揪出來,把他推到空地上倒着。這時候便聽見轱辘響,有人将車就推走了。</p>
浪裏終于從桶裏出來,不用呼吸那股穢氣,總算了解救了他的鼻子。然而那些人并不饒他,把他從麻包裏拽出來,重新又縛在個柱子上,等他們領頭的過來審。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聽見一陣腳步響,聽這個聲音,似乎是幾個領頭的來了。</p>
誰知道這幾個看了看,立刻又都退出去,似乎去遠處說話去了。那些人雖然聲音小了,若豎着耳朵仔細聽,仍舊隐約能聽見。</p>
隻聽見一個商議道:“就這麽審麽?還是讓人給他摘了,看見他臉兒,咱們自己戴上個東西?”因這番話兒,浪裏心裏面生疑道:“害怕見我?難道是些認得的人,害怕讓我認出來麽?”</p>
正這麽想時,又聽另一個說話道:“老孫才剛不帶着皮子?小眼你去,跟他把皮子要幾塊來,咱們蒙上臉審他!”說完便聽見腳步響,似乎有人跑着去了。</p>
回來的時候,又聽見一個聲音道:“興哥有刀麽?老孫太摳,害怕咱們糟蹋了他的,千說萬說隻給了一塊!也沒個剪子,絞不開啊!”還有一個提醒的道:“你小點聲!小心别叫出名姓來,讓裏面的蕃厮聽見了!”</p>
然而那些人白擔心了:浪裏費勁想了半天,連家裏面打掃除塵仆役的親戚,都想到了,仍舊對不上号來,實在想不出這是夥甚人。</p>
又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對方似乎已準備好了,便有一個人走上來,将浪裏蒙眼的東西給摘了。原來這是一座小廟,上面供的不知是誰,赤臉虬髯,目圓外凸,模樣看着有些吓人。塑像下坐了幾個人,一個個臉上都蒙着塊皮子,皮子上又絞出來兩個窟窿,好用來看人。</p>
隻是這厮們白費了力氣,浪裏根本就不認得他們。這厮們一個個怪模怪樣的,說一些市井粗俗的話兒來,看不出有看不出有什麽英雄氣,肯定都是些小角色,沒有一個管事的人。</p>
這時候有一個開口道:“你這個鳥厮,便是那蕃官浪裏麽?”認定了這隻是一班喽啰,</p>
他們的問話,浪裏認爲不值得開口,幹脆連理都懶得理。因見浪裏不答話,王興那厮納了悶兒,問旁邊道:“黑燈瞎火的,咱們沒有拿錯了人麽?”回話的便道:“這個哪能?俺們盯了許多日,他扮成女人俺也認得。哥哥細看,這個倭瓜臉不正是他麽。”</p>
然而王興被穢氣熏到不行,沒辦法走到跟前來仔細看。王興重新又問了幾句,浪裏那頭仍不做聲。王興疑心這厮聽不懂漢話,煩惱便道:“隻顧着抓人,忘了這鳥蕃聽不懂漢話!要不然咱比劃比劃讓他看看?”</p>
另一個潑皮便提醒道:“哥哥休信!他這是怕打,故意裝的!當日帶頭抓人的時候,這厮的漢話說的很好,比街上的結巴說得順溜!”</p>
看這厮鼻孔朝天的模樣,想必是因爲小看人,故意搗亂不回話了。這厮打了衆人的親眷,搶了衆人的錢财,如今到了這步田地,還故意擺出個臭架子來故意難爲,真就是認真不想活了!</p>
覺察到這個,王興登時便怒了,當即吩咐衆人道:“既然這鳥厮不說話,孩兒們給他上幾道硬菜,多放些辣的,讓這個蕃厮知道知道,什麽叫做‘鴻門宴’!耗子扛槍,在貓窩前耍橫,真以爲老爺是吃素的?!”</p>
因這個話兒,好幾個立刻請示道:“咱們給他上幾道合适?兩隻手加在一塊兒合适麽?”王興便道:“人家大老遠過來的,太寒酸顯得咱們小氣!‘木稷炒肉’這道菜,直接就給他四雙吧!你們請客人先吃着,我這幾日操心頭太多,有些困乏,先睡一睡!做好了派人過去叫我。”說完王興便打一個哈欠,慢悠悠走出大門去了。</p>
一看見王興那厮走了,衆潑皮立刻不由分說,直接将浪裏給拽到了,摁住了便打。這事兒衆人有分工:兩個打的,兩個在旁邊摁着的,還有一個在報數的。有時候因記得太多,說話時突然數得忘了,害怕數錯,衆人隻能重打了再數。</p>
好不容易,四十棍将要捱完了,内中一個人不同意道:“才剛哥哥走的時候,告訴了說是四雙手,他又沒說,是咱倆加一塊兒打四十呢,還是各打四十呢?山上的要是問起來,少了咱們可負不起責任!”</p>
因這個話兒,數數的認爲是八十棍,還有一個摁着的說,可能意思說的是四十。眼看着兩邊争執不下,馬上就要吵起來時,終于有一個調停的道:“都别吵吵,幹脆咱們就取個中,直接給他個六十吧!老孫你下手重一點,沒吃飯麽?沒勁了你就過來摁着,咱兩個換換!别說四十、六十的,打不到力度都不算數兒!”</p>
此時浪裏的兩條腿,早已被這厮們打得肉爛,身上穿的那一條褲子,已經是血淋淋、黏糊糊的粘在腿上,再加今日身上又虛,若還再打,似乎這次就能廢了。就這麽廢在一班潑皮的手裏,浪裏實在不甘心,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你問什麽,小人都講,趕緊讓大王過來吧!”</p>
折騰了這麽一大圈,衆人用來蒙臉的皮子,早已經從臉上滑落下來,被這個浪裏給看見了,然而這幾個都顧着打人,沒哪個繼續管這事兒。</p>
因浪裏讨饒,一看也打得差不多了,既然這厮肯服軟兒,衆人便就請來王興,聽他審人。王興也同衆人一樣,急急忙忙趕來的時候,也忘了用皮子把臉給蒙上,總算讓浪裏給認出來,知道他是哪家的人了。</p>
之前王興因問話浪裏不說,故意把這厮打一頓,好讓這蕃厮服服軟兒。至于這浪裏說什麽,王興根本不關心,也沒有什麽東西要問。之所以嘴裏面說要“審人”,全是因之前看戲的時候,看見一旦抓住了壞人,都這麽說,所以他也就學會了。</p>
誰知道浪裏見了王興,非得拉着他密談,王興也隻好由着他,把身邊的潑皮都趕出去,兩個人關起門兒來,也不知在廟裏都說了些什麽,總之兩個商量完,王興那厮就變了模樣,臉上看着喜孜孜的,叫人推了輛車兒來,重新将浪裏送下山去。</p>
王興這頭暫且不表,徐虎這邊,既然将店主人救出來,剩下這些與蕃官說情、店鋪解封這樣的事兒,就不是太急了,吩咐了店裏面幾句話,徐虎便先行回山去報信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