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徐東便對蘇吃囊道:“你是不是覺得,他們三個人不可信?你隻管放心:種相公已經久在邊任,早已經相人無數了,他的眼光從沒有錯過,何必大驚小怪的!”</p>
蘇吃囊口裏遂就道:“不是我故意要說他們:同是從那邊過來的人,張牙舞爪的就不怕報複?我看他們不太可靠!”既然是蘇吃囊極力要求要去延州,徐東也就不堅持,隻能随了他的意思了。</p>
馬上就要去延州了,那一把易惹麻煩的刀,蘇吃囊也不帶去延州,這厮交給了種世衡,就說是之前經過天都山的時候,他從路邊上拾到的。可能是有人知道這是把寶刀,從野利遇乞那偷了後,走在半路的時候掉了。就這麽句一聽就是個胡謅的話兒,世衡也沒懷疑什麽,甚至對蘇吃囊都沒有細問。</p>
那一頭浪裏、賞乞、媚娘這三個,突然遇見了蘇吃囊,三個亦都驚了一吓。本來他三個假裝投宋這事兒,是夏主元昊親下的令,左監軍野利旺榮安排的,其他的人根本不知。</p>
如今才來了不多久,突然又來個蘇吃囊,也出現在清澗城,這件事情就不是太妙:蘇吃囊本是天都山野利遇乞那邊的人,如果天都山有安排,不可能野利旺榮不知道,必然提前就能告訴。</p>
倘若蘇吃囊真的投宋,天都山那邊緊挨着渭州,去慶州、原州也有人信,爲何這厮卻舍近求遠,大老遠的跑來東邊,投清澗城,卻不可疑?細想起來,那麽隻剩下一個可能:是李元昊不放心野利旺榮,重新又派了一路人過來。</p>
既然是這樣,如今的情勢更複雜了。非但種世衡那邊要小心,蘇吃囊那頭,也不能大意,時刻都要警覺起來。三個如今已經在尋思:這事是不是暗中與野利旺榮透一個消息,叫小心在意。</p>
三個人正準備行動的時候,誰知道蘇吃囊在清澗城沒待得太久,便急忙轉去延州去了,三個私下裏商議了,叫媚娘想辦法也去延州,随時注意蘇吃囊動靜,浪裏、賞乞仍在清澗。</p>
且不說蘇吃囊和媚娘這兩個,先後都去了延州。清澗城這邊,浪裏等人投過來之後,種世衡給了幾個官職,讓他們幫忙處理些蕃、漢商賈之間的事情,監鹽、監酒、監商稅。一聽見世衡給這樣的職位,三個人都不是太樂意,急忙告訴世衡說,在商事上面他們不通,想要在軍中謀一個職務。</p>
世衡提點他們道:“休小看了這幾個差事,多少人想要還撈不着呢!隻不過這種跟錢打交道的事兒,交給别人不放心,還是由你們負責才好。”三個人私下裏一合計:放着油水多的差事不做,偏要往宋軍裏面鑽,在外人看來是不合常理。未免讓世衡再生疑,三個也隻好這樣了。</p>
浪裏、賞乞管着錢,眼睜睜看着許多的蕃人,一撥一撥地來到清澗,把夏人那些機密要事報與種世衡,然後從他這得到了賞賜,喜孜孜地就回去了,細作也做得大搖大擺的。其中有不少臉熟的人,在元昊跟前服服帖帖的,一副老實人模樣。一見了種世衡立刻就變了,指着元昊就破口大罵,虧得夏王當初還信他!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p>
爲了能繼續埋伏下去,可恨還得掏錢與他們!這些告密的得到了甜頭,口裏再三保證說,若是以後再有了大消息,還得繼續過來通報。種相公說話一向算數,做的是互利共赢的事兒,哪個不服?不像元昊那個厮,對人就知道仗勢欺壓。</p>
除了來這裏通報消息的人,都錢賞外,清澗城還經常安排邊民比賽射藝,赢的了也都有賞賜。邊民若是有了過失,該責罰時,種世衡通常命人立個箭靶,射中的可免。軍中善射的提拔得更快。街坊鄰裏鬧了矛盾,經常也是善射的那一方,能多占些便宜。</p>
這麽一弄,遠近的邊民都争相習射,神射的一群一群的,爲此夏軍吃虧了多少!可恨賞賜他們的錢,還都是從蕃漢商賈的賦稅裏面,摳出來的。浪裏、賞乞這兩個厮,眼睜睜看着沒辦法。單漢人的商賈倒也罷了,最可恨的是那幫蕃商,爲了賺錢,沒有一點愛國的心腸!</p>
這樣的事情看時間長了,浪裏、賞乞這兩個,總覺得再這樣下去不是個長法,必須要想出個辦法來解決才行。然而短時間之内,并沒有好的法子想:周圍的邊民都向着宋軍,一旦探得了夏軍的消息,立刻來報。單憑着浪裏和賞乞兩個人,并不能把這條路給堵上。</p>
而且不單是宋人,夏人那邊爲了掙錢,也不願意關閉了榷場,暗中與種世衡也有聯絡,因此上清澗城與夏軍打過數回,夏軍那頭吃虧不小,直接跟他們硬碰硬的,根本就無用。</p>
這一日點完卯之後,浪裏給幾個監市安排了活兒,自己正要去世衡那看看。可能的話,随便打探一下消息。誰知道還沒有出門呢,突然被人叫住了道:“列位暫先不要散,一會兒王孔目就要過來,有幾句要緊話需要交代。”因這個話兒,衆人遂就停下來,都聚在一塊等上官過來。</p>
這個王孔目年紀不大,是剛剛從東京城過來的,據說魄力很不小。來了清澗城三五天,王孔目已到處看了個遍兒,對城内的情況十分不滿,這火兒便發在底下人身上,斥責便道:“清澗城剛剛建起來,種相公心好,給城裏許多人都有優待。偏偏有些人不自覺,就想要多占!</p>
你看看道兩旁的那些商戶,在家裏面賣貨還不夠,一個個都擠到大街上來了,吆喝喊得震天響,馬路全讓他們給占了!怎麽你們都沒長眼睛,這些全都看不見?!</p>
讓你們管着收商稅,一個個都吃得肥哒哒的,屁也不管!你們去東京,能放任商販們擠進去皇宮,直接到趙官家龍床上吆喝!</p>
尤其是城東面西平巷這一塊,昨天我走到那邊一看,密密麻麻的人群,看着就跟打仗似的。不用它三五炷香的時間,根本人就擠出不來!這是沒事兒,倘若有了緊急的軍情,被耽誤了,讓你們一個個都貶職流放!”</p>
一聽見王孔目說“城東”,然後又提到“西平巷”,旁邊的同僚捅一下浪裏,意思是讓他注意一點,别閑着沒事兒去四處亂竄。他管着城東,已經被上面點名兒了。</p>
似乎已看見了底下的動作,王孔目朝這邊看了一眼,又繼續道:“朝廷讓你們領這份俸米,不是收完稅事情就完了,就可以回家睡大覺!兩天之内,給我把朱紅表木都立起來,敢有越界的立刻就罰。我倒要看看,還有哪一處辦不到!回來我查,辦不好的立刻就罰!”</p>
當下衆人灰溜溜挨一通呵斥,不敢再繼續閑散下去,隻好抓緊去整治擁堵。城東這邊,從西平巷到青石街的這一塊,屬于浪裏的管轄。因爲上官的一番話兒,這個蕃厮,立刻就率領着手下那一撥監市、差役,滿街上開始亂轉了。</p>
從店鋪裏擺出來的那些貨物,隻要超過了街道上的表木,那厮們立刻不多言,直接用一個“侵街”的罪名,不但将擺放貨物的架子掀翻,連東西一并都都砸壞毀損了,而且将沿街七八成的店鋪主人,都被拿去打他個幾十棍。</p>
次數一多,隻要浪裏使一個眼色,都不用發話兒,底下人立刻就明白過來,立刻上前來捉住人就打。衆人被他們打得怕了,隻好将貨物都重新搬回來,都收在朱紅表木的裏面,誰知道這樣也是不行。</p>
那那幫東西,虎狼似的,必要說有人私自挪動了表木,故意要侵占大家的街道,不由分說,仍舊把衆人拉出去,重新又打。衆人心裏十分不平:做個良民,也是要打。沒奈何隻得把店門口收拾得光秃秃的,一根毫毛也無有,免得下次再挨那打。</p>
因爲浪裏的表現好,侵街占道這件事,已大有改觀,很是見了一番成效。王孔目那邊一高興,立刻把他浪裏當成個榜樣,在衆人跟前,把他給狠狠誇獎了一番。</p>
侵街這件事暫時罷了,然而事情還不算完,浪裏那蕃厮,爲了赢得上官的歡心,又想出來一個治人的新法:說衆人往街道上亂扔穢*物,壞了街上的清潔。因這個罪名,又将許多人拉出去,挨個打了幾十棍。衆人又因爲怕挨打,立刻組了一支人馬,随身攜帶着簸箕、掃帚,日夜輪值,随時張望街道上的穢*物。</p>
老遠看見有人扔穢,立刻周圍都呵斥阻止,脾氣大的上來便打,時間一長,便是街道上最能瘋鬧的小孩子,也知道不能随便往街上扔東西。此時編出來的故事和童謠,壞的一方,也由原來的“蕃軍”、“老虎”、“野狼”、“壞人”這些,變成了街上吃人的怪物,隻要哪個敢胡亂扔,晚上睡覺時就來吃他。别說是人,就是飛鳥路過時,也知道附近有一支掃帚軍,不敢随便從這裏停留。</p>
除穢這事兒,跟侵街不同。一時半刻盯着還行,長年累月的還是這樣,人人都是眼圈烏黑,誰受得了。隻這麽下去不是個長法,衆人挨戶商量了,意思要與浪裏送些錢,把這個厮哄得好了,然後衆人能好過些。然而這并沒有用:浪裏那厮,錢給了他,那人張着手也要,該怎麽折騰也還是照舊,沒什麽屁用。</p>
光挨打罰錢倒也罷了,他們因爲監着商稅,動辄便以“匿稅不報”或者是其他别的什麽罪名,來查封店鋪,眼看着許多家都着了道兒,衆人口裏面就都抱怨:“照這麽下去,這個買賣就沒法兒做了,城東這片就都得關門。”關了店鋪,一家老小沒了進項,怎麽活呢。因此上衆人捱不住,紛紛上告。</p>
按照浪裏的說法,整治街道是上面的吩咐,除穢也隻是照章辦事。浪裏那厮又是個蕃人,并不把民憤當一回事,反正監督商稅這個官職,是種世衡給他安排的,又不是他主動要求的,誰耐煩整日弄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跟這班小氣奸滑的财主員外們打交道?撤了正好!</p>
索**裏還這麽想:“若種世衡聽信了他們的言語,把我調去别處的話,或許還能刺探些軍務。就怕他們沒那個能耐,告不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