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一日時,野利遇乞身邊的一個親衛賞埋,因爲跟蘇吃囊一塊兒吃得多了,該他當值點卯的時候,這厮根本站起不來,就沒法去了。蘇吃囊爲了賞埋不挨杖責,于是就穿上了他的衣飾,随身帶着了他的腰牌,去替他點卯。</p>
賞埋那厮已醉了個半死,幹脆連爬都爬不起來,一聽說蘇吃囊要替他點卯,正巴不得呢,幹脆把遇乞那邊的情況,一五一十就交代了。</p>
因蘇吃囊去,賞埋把一應的事務交代完後,特意又叮囑了一些話,什麽點完卯之後,不能出去随意亂走。哪裏能去,哪裏最好不要去,哪裏不能去,還有哪裏,是記得千萬别去的。蘇吃囊一面聽他講,一面忍不住腹诽道:“替你點卯!你以爲我是個勤快人,吃飽了撐着,就願意給你們幫忙做好事兒?!要不是爲了投宋的大事,誰不願意在家裏面躺着!”</p>
說不得蘇吃囊收拾完走了。蘇吃囊這厮的身量,看起來與賞埋差不多,點卯人多,黑燈瞎火的,隻要喊名字答到就行,沒有人細看。大節下的,到處都忙。隻要不出大毛病,沒什麽仔細盤問的人。這頭蘇吃囊點完卯,眼瞅着身邊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一道煙往庫藏的方向奔去。</p>
天喜蘇吃囊奔到庫藏的那座樓前面時,有一輛運送兵器的的大車經過,因那輛大車垛得高,擋着的原因,沒有人看見他進了這樓。平常的時候,樓前面本該有兩個守衛。因爲這幾天過節的原因,附近有人吃醉了吵鬧,打起來了。這兩人聽見聲音後,一塊兒都跟去看眼了,一時間樓前就沒有了守衛,讓蘇吃囊趁機上了樓來。</p>
蘇吃囊早前聽見别人說過,元昊及先王賞賜的東西,野利遇乞全都讓人存放在三樓。要去三樓,除了門口的兩個外,還需要經過另一處守衛。這處守衛設在二樓,平時的時候,有三五個人把守在這裏。</p>
蘇吃囊小心翼翼到了二樓,把頭偷偷往守衛那邊瞧時,正碰見那厮們在賭錢吃酒。有一個似乎輸紅了眼,着急起來,認定了别人在搗鬼,故意賺他,争得面紅耳赤的。另外的幾個不承認,都在辯白。這些人都急着在說自己的理,根本沒注意到有人上來,讓蘇吃囊尋隙溜上了三樓。</p>
等到上來三樓後,有一個小吏當先迎來,問蘇吃囊,爲什麽上來,是哪個派他過來的。蘇吃囊這人雖然粗,因有人問他,不知道從哪裏來道了靈光,立刻脫口而出道:“是因爲過節有客人,天都王歡喜,特意命我來取東西。”</p>
那人立刻明白了道:“又是過來取金盤的麽?将軍可有天都王的印章和手續。”蘇吃囊回道:“末将确實是來取金盤,因天都王催,來得倉促,手續印章等明天再補。”</p>
因爲蘇吃囊這麽說,小吏雖然不太高興,然而也怕耽誤了事情,野利遇乞再怪罪下來,擔待不起,不得已隻好去替他去取。因這厮走了,蘇吃囊趁機往周圍看時,偌大個三樓,看管東西的隻這個小吏,是個下手的好機會,立刻大喜。</p>
或許是天該蘇吃囊轉運,正在他兩眼迅速往四處看時,心裏面似乎有一個預感:挂在牆上的那一把刀,應該就是元昊的賞賜!</p>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蘇吃囊心裏才有了這麽個猜測,立刻手上便行動起來,趁着小吏沒回來,蘇吃囊立刻摘了刀,插到自己的刀鞘裏,然後将假刀柄插到牆上的刀鞘上,行動一好似行雲流水,速度簡直比貓都快。</p>
等到小吏取了金盤,把金盤交付與蘇吃囊時,這頭蘇吃囊已經好了,真的是神也不知,鬼也不覺的,沒想到偷刀能做得這麽幹淨漂亮!</p>
等到蘇吃囊又回了二樓,二樓的那班守衛們,仍在争吵,爲了先前輸的銀子,這厮們幾乎要厮打起來。因這麽個鬧法,聲音一發将樓下的也都吸引上來,衆人一塊兒幫着拉架,都在拉拉扯扯的,沒有人注意到蘇吃囊下樓。</p>
這頭蘇吃囊得手後,立刻帶上這把刀,直奔渭州,過去找撲咩交投名狀去了。撲咩本來隻是說嘴,想讓老熟人知難而退。沒想他小看了蘇吃囊,人家就有這麽個本事,真的他就得手了!看着這一把偷來的刀,撲咩登時就傻眼了。</p>
單一個蘇吃囊就夠讓人頭疼,還有這樣的一把刀,好似燙手山芋的一般:沒這把刀,單一個人,或許宋人還不多想。有這把刀,說是偷的?這個話兒連大街上聽書的都不能信!誰知道是不是元昊那厮故意設計,指使着來的?</p>
思來想去,還是撲咩見識太少,之前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兒,實在不是太好辦!單一個撲咩不能做主,還是找其他熟悉宋事的過來商量,方才穩當。</p>
說到這個,當初投宋,撲咩是跟着嵬逋來的,而且現在嵬逋的官職,也比他大,肯定能有好主意!爲此上撲咩上叫了個伴當,讓他趕緊去嵬逋那邊。等嵬逋身邊人少的時候,偷偷去嵬逋耳邊說,撲咩這裏遇上了麻煩,叫他趕緊趕過來商量。</p>
等到嵬逋趕來後,聽了撲咩的一通叙述,一時間嵬逋也犯了難:雖然打仗他還在行,做事比撲咩靠些譜兒,不會有的沒的亂說。怎奈這樣偷刀來獻的事情,嵬逋也一樣沒遇到過,有些抓瞎。更何況這把刀看着雖是個真的,刀鞘卻又是個假的。拿着這樣的一把刀,誰知道是不是使詐呢,如今這事情更複雜了。</p>
同撲咩一樣,嵬逋也覺得如今這個形勢不好,宋人對蕃人成見不小,尤其是蘇吃囊這樣以前在夏國有過功勞的人,貿然投來,惹人懷疑,不太好辦,總之還需要小心謹慎。</p>
三個人在一塊兒說着說着,不覺中夜幕已經降臨,天已經黑得看不見了。三個人點上了一盞燈,商議時還不敢聲音大了,隻能在燈底下悄悄地嘀咕。商量了半天,也沒商量出個主意來,急得撲咩站起來,正團團亂轉。正在這種急人的時候,碰巧兒外面有人來叩門。</p>
外面突然傳來的聲音,驚了三個人一吓,有兩個臉色看着都白了。撲咩朝後面做一個噤聲,急忙去把門打來開看時,原來敲門的這個人,是渭州這邊的一個參軍。此不是别人,正是徐東。當年和李蛟分開後,徐東一個人投了延州。在延州住了沒多久,徐東跟範雍那厮不合,轉又托人投去了慶州。在慶州過了幾年之後,徐東輾轉又來到渭州,現在渭州做個參軍。今晚上徐東因爲多吃了兩杯,出來閑走,誰想到這麽晚了,撲咩房裏面燈還亮着,還有人聲,心中好奇,遂就走進來看一看。</p>
撲咩、嵬逋徐東都認得,不用細說。還有另外的一個蕃人,看着眼生。渭州這邊,自從定川寨戰敗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超過三個的蕃人在一塊,在單獨商量事情的時候,就需要注意,弄不好就有在籌劃謀反的可能!這件事情不單是漢人,就連蕃人自己也知道。平常的時候,衆人全都小心謹慎,誰知道今天遇上事兒了,撲咩和嵬逋一急就忘了。</p>
于今撲咩和嵬逋這兩個,再加上一個面生的蕃人,深更半夜的避開人群,偷偷在一塊兒商議事情,按那班激進一派的看法,根本就不用拿出來證據,單憑着這個,也夠條件抓他們了,三個的情況十分不妙!</p>
趁着徐東這個厮,還沒起疑心,嵬逋立刻打破沉悶,開口開始介紹道:“啊呀,都沒有外人,這個便是我的妻舅,一向在北面在皮毛的買賣。徐參軍以後有需要,可以找我!今天他過來串個門兒,不過是大家走親戚。漢人之間,親戚裏道的,不也是經常來往的麽!”</p>
聽到這時,蘇吃囊在後面也跟着道:“嘿嘿,妻舅,我是撲咩巡檢的妻舅,過來托他賣東西的!不知道參軍有要的麽?能給你便宜!”似乎嫌蘇吃囊說話太多,撲咩把手拽一下他的袖子,蘇吃囊立刻就閉了嘴。這厮們說話時眼神閃爍,根本不敢拿正眼看人,七分是假的!</p>
徐東看了看便道:“親戚麽,互相來往是應該的,不管是漢人還是蕃人,誰沒有親朋故舊的呢!今晚上天氣看着不錯,我隻是出來走一走,找杯酒吃。都站着幹啥?都一塊坐。”當下嵬逋又拖過來一條長凳,四個人先後全都坐了。還剩些酒,撲咩立刻給徐東倒了,勸着他吃。</p>
等到衆人都落座後,那邊徐東又開口道:“深更半夜的,你們不睡覺在商量什麽?”因這句問,三個人臉上雖然一如平常,心裏卻都是轟然一驚:撲咩和嵬逋雖認得徐東,他底細爲人卻不知道,誰知道這厮是不是趁這個機會,要告發讨賞!這幫漢人不好說,跟你又不是</p>
一條心!</p>
桌子底下,嵬逋拽一下撲咩的衣袖,撲咩立刻心領神會道:“其實也不瞞參軍,白天事忙,不能專心,俺們是因爲吃了晚飯,有一點空兒,在互相督促着用功學習呢!沒學别的,在學些‘仁’、‘義’、‘禮’、‘智’、‘信’的東西,一入了迷,這不就忘記了時辰了。”</p>
那頭嵬逋也幫着道:“俺們的确不騙參軍,是真在用功。我覺得也隻有中國人,才能想出來這些東西,這些話不知道是哪個說的,太有道理,真他娘不錯!”</p>
聽到這話兒,徐東立刻高興了道:“有這種事?那真不賴!你們說說,今天晚上都學了些什麽?”因爲怕徐東能懷疑,爲了證明說的是真的,撲咩、嵬逋這兩個,立刻異口同聲誦将起來,口内便誦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p>
嵬逋那厮背書不行,隻能記得頭兩句,下面的那些他就忘了。撲咩這邊情況能好些,也隻能記到“老有所終”這一句,下面也忘了。沒奈何時,兩個人也不幹等着,索性直接跳到最後,用了一句“是謂大同”,就結束了。</p>
撲咩、嵬逋兩個都背,蘇吃囊這厮一句不會,隻能呆坐在一旁傻眼兒。看看其他兩人的模樣,似乎是在對什麽暗号,不會的馬上就要被殺頭一般,怎奈現學已來不及了,把蘇吃囊急得幾乎要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