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白白站了半天,等到現在,仍沒有一個管事兒的出來。衆人一急,也不知是哪個嚷嚷道:“沒個人管了,幹脆咱們進去州衙,值錢的東西,看見什麽搬什麽!”</p>
早晨的時候,衆人要過來州衙鬧,朱大郎和李安清兩家的人馬,也三分同意,都是半推半就的。眼看着事情馬上要鬧大,裏頭這兩家的人,急忙出來勸阻道:“使不得,莫做過火連累了人!闖進去州衙可不是玩的!”</p>
這話兒根本沒幾個聽見,根本他們也叫不住。有人一張羅,馬上全都往門口兒湧來。洶湧的人群,差一點把守門的差役給擠倒,這厮們害怕被踩成了肉餅,立刻爬起來一道煙逃了。除了從門裏面進去的之外,還有些因爲等不及,幹脆從牆頭上往裏面爬的。</p>
眼看被安肅軍沖破了守禦,知州李密這一邊,早吓得呆了。幾十個親衛立刻上前,保護着知州從後門殺出,眨眼之間就不見了,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p>
剩下州衙的一些文官,把公文頂在腦袋上,弓着腰亂竄。到處東躲西藏不說,見了人就跑。有些跑不疊被發現的,立刻陪一個笑臉兒出來,跟進來的稱兄道弟的。按照這些人的說法,對焦軍使克扣俸祿這事兒,他們也是同情的,對于進門來追錢這事兒,十分理解和贊成。既然在州衙裏當差的人,都認爲這事兒做得很對,衆人更進來得理直氣壯了。</p>
眼看着他們搬東西、跑到廚房裏找吃的、把驚堂木在大堂上胡亂拍、拿筆随意在公文上塗鴉、往獄神的腦袋上戴上個帽子、去犯人牢房裏噓寒問暖的、在儀門門前揮旗子亂喊、把白旗兒插在石獅子口裏、在知州的書房裏面亂翻、把知州的帽子戴到頭上,對着别人哈哈大笑。</p>
這厮們到處都逛遍了不說,連東廁都要走進去,伸着頭兒往裏面看一看。平時趾高氣昂的官吏,全都笑嘻嘻在一旁看着,絕對不敢來阻止一聲兒。</p>
這麽個亂法,朱大郎那頭已聽說了。大郎忍不住怒罵道:“要錢,要錢,在外面喊了聽不見?是哪個帶着頭兒沖進去的?怎麽你們不攔着?”回他的道:“俺們怎麽沒有攔?人太多了,一亂起來,根本就沒人叫得住!”</p>
還有一個告狀的道:“别說他們,連咱們一塊兒來的人,也管不住了!王小三叫了你一路的‘讨薪元帥’,一看見别人搬出來東西,眼睛就紅了,立刻也跟着往裏面沖,把你的囑咐當屁放了!”“讨薪元帥”這個稱呼,此時已犯了大郎的忌諱,立刻被提醒不準再提。</p>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這消息大郎仍不太信,又繼續問道:“都亂成這個鳥樣了,怎麽衙門裏沒人攔,也沒人派兵過來麽?他們還在繼續鬧?”回話的道:“人都跑了,哪兒有個問的?!我走的時候,不少人還在往裏面進。魏亮那個傻兒凹,還在牆頭上站着呢!”</p>
不管其他人怎麽樣,反正朱大郎一行,是不敢在定州城再待着了。這厮們連行李都顧不上收拾,立刻就撒腿往梁門就逃了。</p>
一路上回來,朱大郎越琢磨越不對勁:當初衆人出發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人出去說,“不管哪個去定州城,回來都賞他一吊錢。”發賞讓衆人來定州這話兒,雖然開始有人提過,但是王弼和陳歐沒同意,李安清一夥人也不上心,因此也沒人再張羅。</p>
可是昨天來的人裏面,有好幾路告訴說,之所以他們能過來,是因爲有人贈送了盤纏!這事就奇怪,難不成除了知道的人以外,還有其他的人馬麽?</p>
不管背後有多少人,如今的場面,已不是幾個都頭、指揮能控制得了的。所有這些跟着的人,朱大郎全都提醒了一遍:若有人問起來讨錢這事兒,一律是搖頭不知道。</p>
暫且不說州衙這頭,焦用這邊,本來學習完之後,上官因近日來焦用在安肅軍表現不錯,确實有些提拔他的意思。焦用得知了這個消息,一顆心總算落了地,立刻就樂不可支了。</p>
當日擺酒設宴的時候,焦用因爲多吃了幾杯,再加上剛剛得到了升職的确信,這一得意,</p>
人就飄了,摟着宴席上的一個名妓,灌人家酒,不吃還不行,口裏面不三不四的,逼着她吃。誰知這名妓不是别人,是定州知州李密的相好。</p>
李知州這樣一向和善的一個人,當日讓焦用氣了個半死,宴席罷後,李知州立刻寫信一封,将焦用種種的罪狀,都寫在信上,與安撫韓琦送了去,讓焦用這厮升職不成。</p>
沒有不漏風的牆,焦用得知這消息後,急到不行。幸而此時狄青也調來河北,任真定路副都總管,因此焦用遂拐了個彎兒,到狄青家裏讨酒吃,順便讓狄青幫個忙,在韓琦面前說一句好話,把事情重新挽回過來。誰知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安肅軍那邊偏出了事!</p>
周揚那邊,自從和李安清碰面後,因爲被安清他們要挾,周揚這厮在氣頭上,說了幾句硬氣的話,兩邊沒談攏各自就散了。若說周揚完全不怕,也不可能。爲防李清安那邊動手,周揚想把這件事兒說出來,讓焦用這邊好有個準備。</p>
沒想起怎麽開口呢,有人來找周揚這事兒,已有人告訴了焦用了。焦用納悶,便找來周揚詢問道:“聽說有人特意來找你,是安肅軍出了什麽事情麽?”周揚便就回複道:“軍使不回去,有幾個人等着用錢,想問一問請受的事情。”</p>
焦用不滿意便道:“榷場一開,還錢還不是早晚的事?怎麽還跑來定州問!老爺能黑了他們的錢?!”周揚遂就解釋道:“軍使不在,其他的那些說了不算。可能是他們不大放心,辦事兒經過的時候,特意來問問。”</p>
焦用便道:“咱們這次出來的時間,已不短了。軍中的事情,之前梁門還有個消息。近日來連消息都來的少了,因我不在,那厮們一發懈怠了!你收拾收拾,咱們明天一早就回去。”說到這時,周揚忍不住提一句道:“軍使不在,說不準他們闖出來什麽禍呢!”</p>
焦用遂就恨恨地道:“就那幫鳥厮,有什麽心眼我不知道?!趁老爺不在闖出禍來,就罪上加罪!你告訴他們,别以爲找門路能逃出去!”因這個話兒,周揚已到了嗓子邊上的言語,到此時也不敢說出口了。</p>
因爲次日焦用要辭行,當夜狄青大擺了宴席,衆人很是暢飲了一夜。次日一早兒,衆人起來洗漱完畢,正整理行李,馬上準備要開拔的時候,突然間韓琦那個厮,派了幾個人過來,傳話兒來說,叫焦用暫時先不要回,先去韓琦那走一趟。</p>
這話兒衆人都吃了一驚:焦用跟韓琦一向無涉,怎麽平白無故的,韓琦突然請焦用過去?莫不是有事!如今韓琦是真定路都總管兼安撫使,韓琦有事情要召見焦用,狄青身爲副總管,也不好攔着,隻好由着他們去了。</p>
走時狄青還叮囑道:“快去快回,安肅軍那邊還有要事,還是不要太耽擱。”來人便道:“副總管放心,隻是請焦軍使問句話兒,問完立刻就回來了,肯定不能耽誤事。”</p>
眼看着焦用跟來使走了,剩下的伴當不知道緣故,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應對。狄青在家等了一會,想想還是不放心,又不知是什麽緣故,在家中來回踱步呢。</p>
數内周揚這個厮,大緻已經猜到了原委,這時候忍不住開口道:“我昨天隐隐約約的,聽他們說,安肅軍那邊來了人,要告軍使克扣請受的事兒。我以爲他們隻是說耍,并沒有當真,莫不是這件?”一聽見這話,狄青頭皮立刻就炸了,也來不及細問,立刻帶上人就走了。</p>
才出了門兒,馬上就有一件新文,到處在傳講:早晨的時候,安肅軍闖進了定州州衙,衙役根本攔不住,把知州李密給吓逃了!這話兒狄青不聽見便罷,一聽見登時吓了一跳,急忙往韓琦那邊趕去。</p>
等狄青趕去官署的時候,早有人将狄青人馬給攔截住。争奈狄青是副總管,那些守衛攔得住别人,攔不住狄青,由着狄青進了那門。</p>
這個時候的韓琦,因爲得到了李知州火急的求援,已親自去過了定州州衙,派人把安肅軍人馬給驅散。領着頭兒搬東西的那幾個,被韓琦當場給摁住了,正等候發落。因爲安肅軍衆人的上訴,韓琦把焦用捆縛起來,下令要斬。</p>
這時候聽見狄青要求見,知道這狄青不爲了别的,定是爲焦用求情來了,韓琦根本不召見,狄青隻能在最後一道門的台階上,眼巴巴等着。因遲遲不聽見韓琦準見的消息,狄青心急,朝裏面大聲懇求道:“焦用曾經有大功,是好男兒,還求總管手下留情!手下留情!”</p>
因喊得多了,韓琦使人傳話道:“告訴副總管,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才是好兒,區區焦用算什麽好兒!”言訖當着衆人的面兒,韓琦下令将焦用斬殺。狄青因爲進不來門,在台階上坐了好一會兒,等到日頭偏西的時候,這才慢慢地往回走了。</p>
那一日狄青想起來很多。當年好友張岚病逝的時候,曾經囑咐狄青說,同鄉焦用脾氣大,性格執拗,怕他以後得罪人,讓狄青留神多照看些。</p>
後來攻打金湯寨時,焦用才娶妻生女不久。跟砽咩族厮殺那一役,焦用身中七八處流矢,鮮血根本止不住,都以爲他就不行了。焦用自己掙紮着道:“哥哥,我得活到我女兒出嫁。”後來同在保安軍,狄青攻打宥州城,情勢十分危急的時候,是焦用及時抵住了尚羅、慶七、家口三部的人馬,讓狄青這邊及時脫身。這個兄弟,真的跟随他很多年了。</p>
焦用死後,當初那些擠進來州衙的人,也沒落着什麽好。當場被韓琦抓住的那些,都被投進了牢籠不說,這厮們爲了自己減罪,還相互舉報,一揪揪出來一串兒的人。</p>
韓琦又重整安肅軍,将房通、王米這兩個厮,都論罪問斬,重新換别人駐守榷場。當初克扣衆人的請受,這時候也重新發下來。焦用招募新軍的人馬,也被韓琦拆解到各處。</p>
連軍使歐内現這個厮,也被罷職貶黜了。而且這還不算完,韓琦從别處又調來人馬,不光軍使歐内現,連營使、指揮也換了一遍,從此安肅軍的情況,比之前大有改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