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這個事兒上,有人立刻便評價道:“當初我早說什麽?單憑着咱們這一幫窮漢,屁用不頂,根本鬥不過人家。你們非不信我這話兒,必要說我向着衙門!看看如今怎麽樣?到底還是讓人給騙了!”</p>
一聽見這厮說風涼話兒,立刻有人罵他道:“别管他辦成沒辦成,到底是在爲大家做事,盡力了就好。你一個纖戶,屁也沒幫上忙的人,說出句話兒來,我以爲你是知縣的舅子。姓杜的給了你多少骨頭,你向着他?!”</p>
順子也就說話道:“開始的時候,有些事情不明白,俺們花了衆人的銀子,白跑了一趟,說起來确實對不住大夥兒。”好幾個立刻安慰道:“你這算是什麽話!不管辦成不辦成,這錢俺花得心甘情願,起碼腰杆是挺着的,比那些幹等着吃白食的人,強一萬倍!”</p>
才剛被罵的那個道:“我說這條路行不通,這麽去隻能白花錢,怎麽就成了知縣的舅子!提醒一句兒反成了壞了?故意害你!”旁邊罵他的一個道:“當初小唐去的時候,那錢我也湊了一吊,打了水漂兒老爺樂意!下次有這事老爺還幹,強似有些斷脊的野狗!”</p>
還有人因爲小唐被騙了,懊悔便道:“早讓我知道就好了!我丈人村裏面,有一個遠近有名兒的陳仙姑,看香問仙,靈驗得很!俺們是親自見識過,連鄰縣的都過來找她算。若是二十兩給了她,保準這事兒就成了!”</p>
說他的道:“你那個不行!衙門門口都跟着門神,她手下打探的那些小仙,根本進不去人家的門兒。再說他們當官兒的人,當年都曾經中過進士,頭頂上都有文曲星,做法對他們沒有用!”</p>
不說這幾個吵吵的,内中還有一個道:“可惜、可惜!當初不該就這麽回來。我聽說如今這個範參政,是個好官兒,好多人說,他能給咱們窮人做主!應該去他家問一問。”反駁的道:“這個主意不濟事!你去了範參政家門口兒,還沒跪下去喊冤呢,早就有巡檢出來了,把你捉進開封府大牢,沒有個半年夠嗆能出來!”</p>
當下衆人議論了一通,仍舊商量不出個正經的主意,因此轉頭問老于頭道:“老于叔,這些人裏頭,數你老見過的世面多,你說說咱們怎麽辦?你隻要發話,俺們保證照着做!”</p>
老于頭若有所思道:“小唐那頭不濟事,别的門路看樣子不成。早上的時候,姓黃的小子把咱們叫去,當時那厮怎麽說?”一提起黃奇景衆人就惱火兒,口裏立刻開罵道:“姓黃的自己願意當狗,還想讓咱們也學着他叫!他能幫上咱什麽忙?!”</p>
老于頭道:“不是這個,當時他嘴裏說了句,什麽上面來了個‘監察禦史’,明天一早兒,要到橋下面管咱們問話兒,這事兒我沒有聽錯麽?”衆人裏頭,好幾個早上都去過了,知道這個,于是全都回複道:“您老這事兒沒聽錯,姓黃的就是這麽說的。”</p>
因這個話兒,老于頭把扇子敲着桌子道:“我好像聽說,‘監察禦史’這個官,可不是什麽一般的官職,這就是欽差!皇帝親自派來的人,管的就是這種事!倘若明天他真來問,咱們直接明白了說,隻要反對的人多了,姓王的回去告訴了官家,這事兒或許還真能成!”</p>
聽見了這話兒,人群裏有一個便跟着道:“一說這個我想起來了,戲文裏面,一旦有欽差下來查案,不經常說什麽‘直達天聽’這話麽?咱們跟禦史告狀的事兒,說不準真就能直達天聽!這不比去開封府告狀強得多!”</p>
一聽見這個,衆人兩眼登時就亮了,立刻就明白意思了:既然派出來監察禦史,肯定是上頭趙官家聽說了什麽,若民怨高了,可不他們就得停麽!既然其他的門路不成,等明天大官一過來,召人議事的時候,衆人把建議提上去,必然比蒙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跑,能更管用。</p>
隻是有一樣衆人不明白:這趙官家好好得在皇宮裏面住着,怎麽突然得到的消息?有誰去通風報信了麽?想來想去弄不明白,有人便懷疑到小唐的頭上:肯定是之前的那兩個“騙子”!</p>
他們本來是好人,要幫小唐這一行,又害怕衆人口風不緊,不小心走漏了消息,于是便裝扮成兩個“騙子”,把事情幫衆人上報了。戲文裏面,不是有“張良進履”的典故麽?這兩個表面上看着是兩個騙子,其實人家黃石公,故意讓小唐吃苦頭長見識的!</p>
東京的騙子,少于幾百兩他看得上?專門幹這行的人,哪個爲了二十兩銀子,到這一幫窮漢的跟前,磨上半天的嘴皮子?騙一個錢多的不好麽!</p>
對于衆人的猜測,連順子這樣同跟着去的,都半信半疑的。隻是有件事他不明白:“黃石公”若是偷書信,幫忙與趙官家遞話兒,倒也罷了。怎麽連行李他們都拿?衣服、鞋襪好多的東西,他們也一塊兒拿走了,這“騙子”也實在是裝得太像!</p>
忙碌起來偏過得快,轉眼時間已到了掌燈。既然事情定下來,明天那禦史就來了,沒有太多的時間耽擱,衆人随即就開始預備。</p>
大事如今已定妥了,接下來就是安排了。老于頭立刻點兵撥将,把在他家商議的這些人,按住處分成了五、六撥,每一撥挑出個嘴巧的來帶頭,由他主說,其他的都跟在旁邊輔助,</p>
挨家挨戶上門去動員。不大的工夫,敲門的聲音,接二連三便響起來。</p>
有一戶人家聽見了動靜,急過來開門時,立刻跳進來四五個漢子,口裏面道:“老劉哥,歇得倒快,這會就吃過晚飯了!你聽說了麽?明天那個禦史來,商議移橋的事情,跟俺們一塊兒去湊一湊熱鬧!”</p>
老劉哥道:“早起我得做上炊餅,趕着去賣呢,這些事有你們就夠了!那些東西俺又不懂,你們做主就行了!”來人便道:“别說那些眼淺的話!一天的炊餅值多少錢?移橋都走得沒人了,你的炊餅賣給誰?還不是一塊兒被砸了飯碗!”</p>
旁邊跟着的一塊兒道:“老劉哥,耽誤一天,少賺不了幾個錢。這次來的是個大官,咱們人多了,移橋這事兒才能停下。多一個人多一張嘴巴,果真移橋這事兒能停了,好處還不是人人有份?!”衆人七嘴八舌勸了一通,老劉哥遂就同意說,明天停下一天的買賣,随衆人一道兒去一去。</p>
出了門來,這些人又叫開旁邊一家的門兒,接着又勸另一家。走得多了,有些被他們勸來的人,聽見衆人說得對,也跟着加入勸人的行列,一塊兒去勸後面的人。</p>
就這麽一戶、一家得走過來,陳留橋橋下的這些人家,大多數經過衆人一勸,也都同意要跟着去的,也有些雖然願意去,怎奈情況不允許:比如西面的老蘇家,他家裏老爹風癱在床,需要照應,身邊根本離不開人。</p>
來的人立刻出主意道:“這個不怕:我家裏有一輛四輪車兒,明天我便借與你,這時候天氣又不冷,推上老爹一塊兒去,咱們還多一個人呢!老頭子也出去看一看熱鬧,不比在家裏憋着好?”</p>
還有的人家,七八口人隻肯出去一個,其他的還要做買賣。衆人訓斥他們道:“若是沒有這大官來,咱們說話不管用,也就算了。如今連禦史都來了,有了直達天聽的機會,咱們說話能傳給皇帝!這種事兒一輩子能攤上幾回?若别人家,連老人孩子都出力呢,你老王家隻出一個人,像什麽話!小心讓衆人看扁了你!”</p>
還有的爲了能讓人多去,自願拿出來一百文,凡是他們族裏的人,不管是老的還是小的,隻要肯去,每個人都發五文錢。就爲了這錢,報名第二天要去的人,立刻增加了好幾個。</p>
過了差不多半宿的時間,陳留橋橋下的這些船工,還有附近的許多纖戶、河兩岸那些做買賣的,全都被告訴了一句話:明天的時候,一旦那大官來問話,詢問移橋這件事,絕對不能答應他。</p>
除去那些去叫人的以外,老于頭這邊也沒閑着,連夜給幾個兒子捎信,把話兒說與他們聽,叫他們一宿别閑着,出去發動五丈河上其他的人,越多越好,明天一塊兒來幫忙助威。</p>
一晚上的時間,就這麽一傳十,十傳百的,知道了這事兒的人馬,足足能有幾千人!衆人于是放心了說,一旦那姓王的大官下來查,一切就都明白了,這次肯定能管用!</p>
時間很快就到了次日,已到了那大官過來察訪的日子。天不亮就有人趕過來,等在陳留橋橋下了。先到的這些都聚成堆,三三兩兩的在樹蔭底下,或站或蹲的在那裏說話。</p>
因爲不斷有人趕來,寒暄、道喏的聲音接連不斷。見了熟人,老遠兒就稱兄道弟的,然後互相恭維一番,稱贊對方說話算話,到的準時。說話的不時擡起頭來,數一數今天過來的人數,慢慢得衆人心裏已穩了。</p>
随着時間的推移,眼見人馬越聚越多。走路的不算,單看看河汊上停得滿滿的船隻,就知道人數少不了,怎麽也有上千了。各路的人馬,互相之間打探時,衆人全都交代說,全是些因爲不同意移橋,專門過來等大官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