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绮回來敲門的時候,店裏面剛剛把骨婢審完,兩個人正忙着打掃呢。看他們的神色,似乎事情已辦得妥了。秦绮叮囑他們道:“事完了麽?你們打掃得幹淨些,如今是敵強我弱的時候,行事千萬要仔細,不能讓别人發現了破綻。”</p>
兩人立刻回複道:“娘子放心,俺們都仔細檢查過,保證露不出破綻來!”聽見這話兒,秦绮随即點一下頭,直接上樓找湯先生去了。</p>
這個時候的湯先生,正坐下燈下整理字紙,見秦绮回來忙問消息。秦绮便道:“我剛剛得到了一個消息:瓜、沙那邊,有一些歸義軍降夏的人,借助各方的扶持,私底下正在組建人馬,要暗中起事。</p>
這消息剛到了咱們的手上,不能就這麽白白斷掉,必須要及時送出去才好。你這裏情況怎麽樣?那個蕃厮都招了嗎?”</p>
湯先生道:“今天來的這些夏軍,爲首的喚做骨婢連勃,正屬于房當嵬蔔的麾下。房當因爲要轉移人馬,疑心天都山内部有咱們的人,不放心,特意從别處調他們過來。房當借這次搬遷的機會,想把天都山宋朝的眼線,一網打盡。除了這一路,應該還有其他的人。别路的人馬,骨婢這厮不知道,我估計這件事情想要做成,一二百人大概能有。”</p>
骨婢一行人馬的底細,衆人都已經打探到,如今西邊又傳來消息,急需要有人送出信去。既然如此,秦绮便就分派道:“眼前有兩件要緊的事兒,咱們隻能分兵兩路:你帶着十幾個人出去,扮成骨婢那一撥夏軍,混入夏軍的内部,壞他們的好事。剩下替瓜、沙送信的這個差事,就由我跟我老李頭去走一趟。</p>
你這一路事關重大,必須要小心謹慎才行。進了虎狼窩裏面,凡事要小心,叫那幾個人少說話,千萬不能大意了。”湯先生道:“娘子放心,這些事我都知道的。還有一件事需要定,事成之後怎麽撤?”</p>
秦绮思索了一番道:“如今這情勢,直接去宋地恐怕不行。不如咱們先撤到蘭州,然後從蘭州回到宋地。這事兒單咱們做不成,需要友軍的支援,我馬上就親自安排去。”</p>
接着兩個人又提到了孫平,秦绮便道:“之所以房當從别處調人馬,應該是查到了什麽線索,有懷疑的人了。這件事情不能耽誤,得趕緊給天都山報信兒才行。”</p>
湯先生道:“才剛我也是這個看法,房當那邊,已知道天都山有咱們的人,又不知是誰,這是故意要釣魚呢!六哥那邊,我已經派人去送信了。既然他房當要捉奸細,布置在其他地方的人馬,必然就少了,倒更方便了咱們行事。”</p>
不說今夜客店在議事。這個時候的天都山,因爲野利遇乞不喜歡房當那些人,把天都山弄得鬼哭狼嚎的,知道的說是夏軍駐地,不知道的,還以爲這裏是屠宰場呢。别說軍士睡不着,連百姓都不敢走近來,去他們附近做買賣。這樣一來,連買酒、買茶都費勁了,周圍沒一個不抱怨的。</p>
遇乞那邊,很快替房當找到了去處,距離也不遠,在天都山往東十五裏處。遇乞告訴房當說,這個地方叫做簸箕嶺,嶺下有一座古刹,是當初吐蕃人在天都山駐守的時候,建起來的。此地清幽隐蔽,裏面隻有幾個蕃僧,斷然洩露不了消息,适合審問,不似天都山人多眼雜,知道的人多。</p>
對于被攆這件事兒,房當也沒有說什麽,告罪說這幾日在天都山打擾得太多,實在抱歉。既然有了新的去處,這兩日他就準備搬家,把人馬全部遷入古刹去居住。</p>
等到一切都預備停當,房當嵬蔔的那幾路人馬,也都陸續到齊了。房當立刻分撥人:大部分的精銳,由房當嵬蔔親自率領,都被調去半路上埋伏,一旦宋人劫人的時候,立刻就得跳出來反擊,擒拿宋朝的奸細。</p>
另一撥被安排去護送囚犯,這些用不着太多的人馬,若人數多了,宋人見勢不敢下手,那麽衆人就白忙活了。弄幾個老弱病殘的,一路上慢慢騰騰地走着,給對方留下足夠的時間。宋人那邊再不濟,也能讓他們追趕上,也就夠了。</p>
再選幾個精壯的勇士,扮成宋人奸細的模樣,把一件血衣穿在身上,一步一瘸地跟着走,最好口裏面還哼哼着喊疼,就更像了,籍此吸引宋人來劫奪。一旦宋人中了圈套,保管讓他們有去無回。</p>
兩天之内,房當嵬蔔的幾路人馬,先後都到了。這裏頭“骨婢連勃”的一路人馬,也已經來到了天都山,也一并見過了房當嵬蔔了,一塊兒等着被安排差事兒。</p>
這個時候的“骨婢連勃”,還有他手下的那班人馬,早已經不是原來的人了,變成了湯先生的那幫宋人。領頭的這個“骨婢連勃”,自然也不是别人,正是湯先生本人。</p>
房當的手下人數不少,他自己的人馬,隻認得幾個職位高的,也不是每一處都能認得。</p>
被宋人假裝成元昊的親衛,這件事兒誰能想到呢!</p>
對湯先生這班人來說,他們都見過元昊的親衛,本事怎麽樣暫且不論,隻要把眼睛放到頭頂上,對這個、那個的一臉嫌棄,這樣就足有三分像了。然後等到說話的時候,嘴裏面盡量不用蕃語,一開口便是東京腔調生硬的漢話,把身上的派頭做足了,那麽樣子立刻就漲到了八分。</p>
這一幫人裏面,因衣服、配飾、印信之類的,全都是真的,蕃語也可以說得好,互相之間說話起來,也都像是那麽回事,夏軍沒一個懷疑的,直接給他們安排了差事。</p>
這個時候,秦绮那頭也準備好了,開始出發。臨行之前,秦绮把歸義軍送過來的那封密信,又拿出來仔細看了一遍。這信隻有巴掌的大小,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符号,文字全部用的是暗語,除地圖外,将所有夏軍在瓜、沙的部署,以及歸義軍人馬的情形,都畫好了。</p>
兩日的時間,秦绮把信裏的内容記得熟了,然後就把這張紙條燒掉,連灰燼也讓風吹走了,免得落入夏人的手裏。</p>
秦绮扮成個普通村婦的模樣,身上故意穿得村俗,好不惹眼,然後跟李老漢兩個就走了。李老漢穿着件打了補丁的皮襖,頭頂上戴着一個帽子,和秦绮扮成父女兩個,一路上兩人都不大吱聲。</p>
李老漢趕着一輛馬車兒,那牲口的年紀已不小了,似乎跟李老漢一樣大,一路上走得十分不快。秦绮獨自抱着個包裹,坐在這一輛馬車上。有人問時,兩人便推說是父女的關系,因爲在天都山做買賣賠了,要去東面投親靠友。因這個話兒,再加上秦绮手裏的假文引、路憑,一路上盤查的那些人,也沒有太懷疑,直接就放他們走了。</p>
一路上兩個人被北風吹着,十分難走。秦绮還好些,還有個面巾能遮擋一下,老漢因在前面趕車,鼻子早已被凍得通紅,這樣的天氣,帽子幾乎沒什麽大用。好巧不巧的,兩人走的這條路,正是房當嵬蔔的人馬,往東轉移要走的那條。</p>
湯先生這邊,差事也已經安排下來。衆人被安排的這件“差事”,不是别的,正是“押送罪囚”這件事兒。或許在房當嵬蔔的眼裏,這一隊人馬不太魁偉,高、矮、胖、瘦什麽的都有,一看就沒有什麽戰力。</p>
在路上行時,湯先生手下的這些人,看見了押送的這些“宋人奸細”,心裏就厭煩。再看看他們那個模樣,一瘸一拐的不說,嘴裏還一直哼哼個不停,宋軍的奸細就這個鳥樣?!連裝他們也裝不像!</p>
因爲看他們不順眼,恨得衆人牙癢癢,一路上不住地大聲呵斥,不滿意時,老大藤條便打将來,身上都抽得火辣辣的。這麽個幹法,扮演罪囚的那些人,立刻就不滿意了,嘴裏便罵:“才剛是哪個打我的,不想活了!”</p>
打的人立刻賠罪道:“哎喲!宋朝的奸細打習慣了,一時失手,實在對不住這位兄弟!下次肯定掌握力度。”</p>
雖然嘴裏面這麽說,誰知道下次鞭子來的時候,身上又被抽出來血痕,這一次挨打的是真怒了,立刻跳起來叫一聲道:“哪個活夠了的敢打老爺?反了他了!”又一個道:“習慣一時沒改過來,實在抱歉!再有下次,你打回來!”</p>
雖說都是房當的部下,卻又不是一處的,兩番打人,莫不是故意把友軍當猴子耍弄麽!衆人都是一般的近衛,身份高貴,不是地方上駐守的雜兵,哪個吃過這種氣!扮做罪囚的這邊不幹,叫打人的那些給個說法。不然的話,就要動手,讓他們身上也沾沾血。</p>
押送的這邊見鬧得大了,領頭的急出來賠話道:“這兩個兄弟是剛來的,下手不知道輕重,誤會!誤會!”說着還狠狠瞪一眼,罵他們道:“要你們幾個有什麽用!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再有下次,趕緊滾了換别人來!”</p>
旁邊幾個勸的便道:“算了,算了。都是友軍,各退一步,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說着把兩邊的勸下來。</p>
今天衆人出門早,房當嵬蔔沒人性,爲趕時間,都沒讓衆人吃上早飯,天寒地凍地走到現在,肚裏面的确已有些餓了。爲了賠罪,押送的這邊湊了錢,去路旁店裏買了些酒肉,衆人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待吃了再走,隻要身上有了力氣,肯定耽誤不了趕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