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見來人沒要着銀子,憤怒走了。回去到了主人的跟前,料他也不能說什麽好的,一旦趙押司上門來質問,就是個麻煩。想到這時,遂到後堂找太公去了。</p>
吳太公此時正在後堂,頭上戴一頂獐皮帽,身上穿着件木綿裘。吳英被捉的這個消息,他還不知,正在那歡喜飲酒呢。一看見太公,那婦人立刻換了副面孔,用個手帕掩着臉,哭哭啼啼,一扭一扭地走将過來。太公一見,喚過來問道:“娘子,好好的,是甚事煩惱?”</p>
這時候王氏走過來坐下,挨挨擦擦,假意便道:“奴家自幼失了雙親,世上的苦,哪樣沒吃過?不容易嫁了一個丈夫,偏是個沒福的短命鬼,剩下我母子兩個人,苦苦生受。</p>
幸而老天開了眼,讓奴家嫁到了太公家,總算這輩子熬出頭來。幾個月以來,太公待我百般恩愛,全無話說。奴卻無以爲報,成日價隻知道忙裏忙外,合莊上下,親戚家人,甚麽事不用心?隻怕外人看了不好,道出一個‘不’字來。沒成想這般辛苦奔忙,操持家計,卻還有人上門來吵鬧。”</p>
那太公聽見這話納悶,便問她道:“這倒奇怪!這莊上有我替你做主,哪個敢上門朝你吵鬧?!”那王氏便道:“二郎不學好,成日價與外頭那些人厮混,厮打、吃酒是常有的事兒,太公你是知道的。</p>
隻因前日跟别人厮打,鬧過了些,吃人拿了。我知道了,害怕他進去能挨打,急忙使小三去了趟衙門,送了三百兩銀子進去,也好叫上下打點疏通。</p>
衙門的人裏面,我因想着這趙押司不是别人,他是二郎的親舅舅,合該照應,要給錢</p>
時,怕他嫌生分,眼下馬上就要過節,正月裏補上這禮也不遲。</p>
誰知道這趙押司嫌我辦的壞了,今早使人來上門上吵鬧,說這事兒我根本不會辦,那點錢根本不夠用。這事兒應該由他接管,必要将田畝莊園盡皆賣了,他好拿着去上下打點。</p>
我說這件事太大,婦道人家做不了主,需禀告太公,誰知道那厮怕你知道,一下子惱了,罵着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的,初來乍到争不過人家,因此煩惱。”</p>
愈說王氏愈覺得委屈,索性哭罵起來道:“羊肉貼不到狗身上,我爲這事兒擔驚受怕的,好幾頓飯都沒能吃下,熬得瘦了,一片苦心賺什麽好了!反倒讓人家不滿意,上門來毀罵,可見的這個晚娘難做。太公若是可憐我,一發與我五十兩銀子,讓我們母子兩個人走吧!在莊上人家容不下!”</p>
太公聽見了這個話,一發氣得連胡子都抖了。當下喚過李主管來,詢問他道:“二郎犯了甚麽事,做甚麽吃人拿了?”李主管道:“便是前日爲一樁小事上,與一撥潑皮在城中厮打,吃人拿了。小人已經去打聽過了:幸是娘子使了錢,二郎并不曾挨了打,隻是中間遇上點事,一時半會還不能出來。”</p>
聽完了這話,太公立刻罵趙押司道:“我家二郎,做甚麽自有娘子管教,官司自有娘子去疏通,關他甚事!這厮隻合是騙我家業!有我做主,以後你們再莫睬他!”既然吳太公已經被拿下,那婦人也就放了心,告辭去了。</p>
卻說那主管沒拿着銀子,回去之後,立刻告訴趙押司,說那婆子如此無禮。趙押司聽了大怒,立刻他就騎了馬,帶了四五個從人,一徑到莊上找太公來了。莊客見了,急忙将押司引至莊内。</p>
進門之後,隻見吳太公還有王氏,都在後堂上坐着取樂。趙押司見了這兩個人,當下斥道:“二郎的事情,性命攸關,怎麽太公就這麽在家裏幹坐,一點不管?”沒說完王氏便哭泣道:“押司逼迫得太緊了,一時之間,叫我哪得這許多銀兩?且容押司等一等,待奴賣了田畝房舍,再來讨要。”</p>
這話兒趙押司聽了大怒,罵她便道:“你這婆娘說的是甚麽!偌大的一個吳家莊,卻沒有錢?!你哄别人,如何哄俺!”那邊太公聽了便怒道:“這厮是哪裏讨了酒吃,卻來撒潑!娘子是個難得的賢惠人,你就敢這麽跑過來欺負!”</p>
趙押司聽了這話兒憤怒,罵妹夫道:“你成日隻知在家吃酒,甚事都被蒙在鼓裏!二郎如今吃人首告,與黑山上賊有勾結,你一味聽這婆娘的言語,不管不顧,耽誤了時間,叫他在那坐地等死!”</p>
太公不信這個話,必要說二郎犯的是小事兒,他趙押司關心二郎這話兒是假的,故意借着這個事兒,攪擾得别人夫妻不和,這是真的。</p>
此時王氏見火候已到,哭罵便道:“當初我嫁到這莊上時,就有人說我高攀了,左右看着我不順眼。我以爲我過來了和藹待下、和睦四鄰,把老的、小的都照顧好了,就能服人,人家自然就閉上嘴了。誰知我想的太簡單,根本沒有用!”</p>
哭着哭着,王氏便滾進太公的懷裏,求告他道:“看不慣我倒了罷了,家業本來也不是我的。做什麽爲了多要錢,把二郎說成是黑山的賊人?爲了錢這也太狠心!這個家已沒有我的容身之地,太公給我一封休書,放我走吧!”</p>
押司怒道:“你這婆子休裝好人!你哄眼前這個呆子,哄得了我?這事兒主謀不就是你麽?!你嚼咬誰!”說罷轉頭問吳太公道:“你姓吳的一世糊塗,耳邊風把你吹迷了眼!怎麽我當初跟你能攀上親!今天我問你一句話,你照實說,你是要這個瘋婆子,還是要二郎能活着出來!”</p>
太公見押司真個來逼迫,氣得發抖,站起來大聲罵他道:“你滾出去!早聽說娘子被人欺負,這事兒我本來不太信,今天還真的蹬鼻子上臉,直接唾到我臉上了!今天我把話放在這:我家的事,你少來摻和!再有下次,别怪我讓人動手了!”</p>
當下鬧了有一場,兩家已經是撕破了臉皮,押司自走,太公亦不相送。王氏見狀,口内佯道:“今天若沒有太公做主,奴家的性命便就休了!”太公便道:“娘子放心,既然你嫁到我的門上,就不用怕,自然一世都有我做主。”</p>
話說這二人氣憤散了,趙押司沒要着錢不說,王氏卻又支了銀子,把來交與李主管,叫他親自去上下使用,疏通關節,一定把這個官司作死。那李主管成日辦事的人,做這等事情自是熟餒。</p>
這邊知縣得了銀子,拿了吳英下牢,叫牢中節級禁子将吳英拖翻,杖刑一百,幾番下來,直打的吳英皮開肉綻,言語不得。吳英卻硬,隻是不招。</p>
趙押司見狀不好,心中煩悶。思索半晌,沒什麽道理救他處。渾家白氏見了問道:“丈夫甚事煩惱?”押司遂将一幹事講明白了。</p>
白氏便道:“聽别人說,那婆子是個慣會騙人錢财害人性命的,又不檢點,跟一個主管勾搭上了,合莊隻瞞着太公一個。當初咱妹子在世時,成日裏精打細算的,節儉了一世。費盡心力積攢下東西,還不是爲了與二郎多留些産業?誰知道今日竟是肥豬肉掉入了狗口裏!</p>
如今這婆子使了錢,将合衙上下都打點通了,咱們這邊卻是難辦。如今不如使錢去登州,從上面找人疏通則個。一來我家與那盛孔目素日相好,二來那黑山事發之時,二郎就在家中,現放着許多莊客、班頭,都能作證。我就不信:就憑着那麽一紙書信,他們就能将官司作死?”</p>
趙押司聽見娘子這話,也同意她道:“娘子這話兒也說的是,登州那邊,明日我便派人過去,成不成的先試試看吧。”遂将出錢來,使錢去登州托盛孔目上下使用。</p>
卻說登州知州得了萊陽縣這封書信,驚了一吓,忙喚過人來,叫就将鄭榮、王元一并捉來。這個時候,鄭榮早已經搬取了老母,出了店面,跑到黑山落草去了,哪裏尋得他到。差人隻将左右鄰舍拷了來。</p>
當下知州又發下令來,叫牢營使捉拿王元來。牢營使爲了拿王元,便當廳點了三十個人,整備好器械,要到烏湖寨去捉。正待開拔,廳下差撥見了叫道:“營使相公,是甚麽事這般大弄?”那牢營使口内叫道:“說不得。”遂屏退衆人,将知州的吩咐一一來告訴。</p>
差撥聽了便說道:“使不得。相公要是這麽去,卻拿不得王元。”那牢營使道:“卻又作怪!如何你這般說?”那差撥道:“相公這般收拾齊備了去,叫那個賊配軍一看見,便知道是要拿他了,如何不走?這厮是個大蟲,便拿時也吃幾十個好漢對付。倘有疏失,相公那邊卻不怪罪?”</p>
牢營使琢磨了一陣道:“也說的是。依你的意思,該當如何?”差撥便道:“若依小人時,根本用不着這麽多人。相公隻需着兩個軍士喚他前來,就說相公有事尋他,量那厮不敢不來。待他到時,先在隔間埋伏三五十人,各執器械。隻等相公擲杯爲号,一發拿了,治台陷車,解州裏去,豈不省事?”</p>
牢營使聽得這話,随即叫了兩個軍士,叫他倆趕去烏湖寨,就說牢營使有吩咐,叫王元到牢城營走一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