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衆人終于走到了屋前,悄悄推開門往房内看時,裏面正躺着一個大漢,直挺挺躺在床上打酣。衆人立刻沖上去,一發把這厮給攢蹄捆了,将水潑來。</p>
因爲今夜有大事要幹,晚飯張超酒吃得不多,這麽多人一鬧哄,登時就醒了。見吃人捆着,知道是不小心吃了暗算,張超立刻掙紮着要罵。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叫一聲道:“兀的不是我哥哥!”張超聽了,急忙往人群裏尋找時,果然見着了一個熟人。此卻不是别人,正是吳英。</p>
看見了是他,張超急忙求救道:“兄弟救我則個!”馮都頭在一旁聽見了這話,問吳英道:“這卻怎麽說?”吳英便道:“哥哥想是弄錯了,這個是我的大表哥,我姑娘家的哥哥,喚作李達,不知怎麽被認錯了!”</p>
說完又問張超道:“哥哥一向在登州,怎麽突然出現在這?”聽了吳英那番話,張超立刻意會過來,便告訴道:“前些時我出門做買賣,經過這裏。誰知道山上下來夥賊人,包裹被他們劫去了,又沒錢住店,權且找了間空房住了。”</p>
吳英遂就明白了道:“哥哥糊塗,既被劫了,如何不去找馮都頭?卻跑來這裏吃醉了。早跟你說過,馮都頭素來與兄弟交好,又不是外人。”張超口裏面支吾着道:“兄弟莫怪,哥哥一時被賊人吓怕,沒了頭腦,沒有想到這些事。”</p>
當下既已明白了,的确是誤捉,馮都頭遂就将張超給放了。衆人罵蔣四渾家道:“這婦人大驚小怪!又不明白,倒累俺們走一趟!”一個便道:“這婆娘想是偷了漢子,故意來出首害老公!錢财直恁地好使!”</p>
另一個道:“鳥婆娘欺負老公慣了,爲了貪财,也無故出首平人起來!蔣四窩囊,把個老婆給慣壞了!還是欠打!”因衆人不平,便叫将蔣四的老婆給枷起來,等她老公過來領。</p>
既已無事,衆人仍舊又回去吃酒,吳英在樓裏多留了酒錢,告馮都頭道:“哥哥且吃,兄弟先去,待與表哥說完了話,再來相陪。”馮都頭道:“兄弟有事,自去不妨。”當下吳英引張超回到了下處,命人收拾出一間房來,叫他先住。</p>
當下說話,吳英問道:“隻聽說哥哥殺了人,不知道爲了甚麽事?”張超便将回鄉搬取一家老小,衛太公家又如何抵賴,将渾家打死,官府如何不準告,老父一氣便沒了。如何叫李九幫着觀望衛太公家動靜,如何趕在中秋下手,如何逃出,來來回回,都說了一遍,将前後首尾講明白了。</p>
聽畢吳英便喝彩道:“殺得好!這老驢合死。便是我時,也須這般殺他個痛快!”問吳英時,原來自鄭榮、張超走後,吳英的老娘便生了急病,一夕沒了。吳英在家守了百日,心中煩悶,前些日去陽武縣尋師父玩耍解悶。經過齊州,恰遇着故人,所以一同玩耍了兩天。</p>
說到前路,吳英問張超有甚麽打算。之前的時候,蔣四幫張超薦了個去處,去濟州鐵塔寺做和尚去。如今發生了這種事,張超又不好再繼續連累蔣四,于是便道:“我是個逃亡在外,被官府四處緝捕的人,有甚麽去處。”</p>
吳英于是出主意道:“哥哥若不嫌棄,兄弟倒是有兩個去處:一個是陽武縣我師父那裏,他如今在黑山現管水寨。哥哥若去,我可以薦你。來時師父與我封信,讓我捎與登州城外烏湖寨的王元。另一個是登州城外窦振那裏,這人在登州做魚牙主人,把你安排到島上,又沒人去查,就是過得稍苦些。”</p>
張超琢磨了一會道:“既這麽說,俺還是打算去登州罷,好歹那裏也算是熟識。”既然張超主意已定了,吳英便辭别了馮都頭,引張超并一幹伴當回了萊陽。兩個人在吳英莊上住了一夜,次早起來,吳英叫人收拾好行囊,然後引張超去登州,找窦振去了。</p>
因趕到登州時天色已晚,兩個人在城内住了一夜。次日出城,過了烏湖寨之後,往南又行。這麽兩個人走在一塊兒,恰好似:錦豹與土狼作伴,子都與狂且并行。行人看見了都指指點點的,忍不住口裏面笑出聲來。</p>
兩個人約行了五六裏,遠遠見山窪裏有一個漁村,此村喚作“三仙村”。走近村頭,隻見茅屋前晾曬着許多漁網,屋檐下挂着一串串幹魚。柴垛上面,兩隻大雞抖擻精神正在厮打,</p>
路旁邊跑出隻黃犬來,朝着二人嗅了嗅,轉過身走了。</p>
村裏三三兩兩的漁人,坐在杌子上正在補網。籮筐裏面滿盛着海貨,海風吹來,盡是濕氣。當下吳英向前道一聲喏,尋一個面善的問聲道:“小可煩問丈丈一聲:魚牙主人在家麽?”那丈丈回道:“主人家如今不回莊上,早晚隻在島上厮混。”吳英聽罷,遂道了謝,便往回走。</p>
村頭大白鵝不認得他倆,撲扇着翅膀趕過來擰人。張超、吳英不敢久留,一道煙被白鵝攆出村來。</p>
出來後不久,斜沖着路口有一個酒肆,門前立一尊小石将軍。左近架子上挂幾個葫蘆,靠牆立着三五個酒缸。吳英便道:“眼見得已到日中,我們暫且吃了飯去。”張超便道:“也說的是。”</p>
當下進門,兩個人找一副座頭坐下了,張超在桌旁便倚了哨棒。酒保過來抹了桌子,問一聲道:“客人要甚下飯?”吳英從包裹裏取出來銀子,道酒保道:“要三角酒,二斤牛肉,上些海貨,再上一些湯來吃。”</p>
那酒保道:“小店裏有名的是油爆香螺,客官可要上一個?”吳英便道:“恁地時,洗幹淨了,上一個來我吃。”那酒保應聲去了,須臾搬出三角老酒,二斤牛肉,把香螺、肥蟹、醉蝦、煎蛎黃及一應的魚鮮搬将上來,再搗上些蒜泥、芥末,最後又搬出道石髓羹來。兩個人都餓,亦不謙讓,沒等到上齊便端過碗吃。</p>
正吃着時,門外面又來了兩個人,有一個進門便叫喊道:“主人家,你們叫客人都散了罷!這店我家主人包了。”主人慌忙求告道:“使不得!我店裏還有這麽多客人,如何能散了!”那人便道:“散不散,你且莫來說與我。我也隻是來傳個話,你不聽時,我隻回去告訴主人,将你這小店砸個粉碎!”</p>
這邊主人還在央告,那兩個厮哪裏肯聽?口内隻罵。隻見張超跳起來道:“呔!你這撮鳥好大的口氣,你兀是誰?”那人聽見張超問他,睜着眼叫道:“哪裏來的外鄉蠻子,也敢到俺們這裏來撒潑!惹急了爺爺,隻叫你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p>
本來吳英在坐着吃酒,聽見這話兒,立刻站起來分開衆人,罵他們道:“俺們酒吃得好好的,卻跑了兩隻野狗來羅唣,卻不欠打?!”那兩人聽了登時大怒,立刻朝吳英這邊就來了。見他們動手,張超立刻抄起來哨棒,一棒上去,把近的那個就撂倒了。吳英也攔住了另一個,兩下開打。</p>
量這兩個,怎能敵得過張超、吳英?因招架不住,兩個人很快就處了下風,被一頓棒子打出店外。轉眼之前,前面的兩個且避且逃,後面的兩個緊跟着不舍,隻打得雞飛狗跳,缸碎甕破,直接将種麥地滾成了打麥場。</p>
有這個熱鬧,衆客人歡天喜地都出來看,隻有店主人在聲聲叫苦。吃了頓打,那兩個倒楣挨打的,瞅了個空處掙脫出來,一道煙逃了。</p>
因他們認慫,張超、吳英棄了兩人,返回頭走了十餘步,隻聽見後面一聲叫道:“兀的不是二郎麽!”吳英回頭,見一個大漢提了器械,引着五七個伴當,并才剛吃打的兩個人一道,正遠遠行來。那兩個不争氣的找了幫手,報仇來了!</p>
等到看清了來人,吳英突然欣喜叫道:“原來正是窦大哥。我才去村中尋你,人都道你不在莊上。”原來這人正是窦振。張超看時,見那人八尺有餘,燕颔面黑,甚是魁偉。</p>
窦振斥那兩人道:“我才過來,聽這兩個厮說吃人打了,我道是登州來了新好漢,誰想卻是吳英兄弟!”衆人大笑。張超、吳英出手沒軟,伴當被打得很是不輕,看着可憐,吳英随即陪個罪。窦振罵兩個伴當道:“我不在時,這些厮口舌很有些欠打,吃一兩次虧倒也好!”</p>
玩笑已畢,吳英忙将張超說與窦振,張超唱個無禮喏,兩下厮見了。衆人仍舊進店裏坐了,吳英便道:“這個哥哥喚作張超,他因報仇殺了人,官司緝捕,如今逃得出來,也沒個去處。我想着哥哥在島上有許多避處,興許能辦了這件事,因此帶着他來了。”</p>
窦振聽了,口内便道:“這個容易,我島上有的是空地方,藏個把人不成問題。跟二郎許多時候不曾見面,咱們一同坐船過去。”張超的事情,說話之間便定下來了。窦振叫伴當就店中買些雞鴨牛肉,數壇好酒,就船艙裏取來一桶活魚,叫店家一道收拾了,吃完一同上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