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他個屁!張巒不容易弄來的錢,是用它去招兵買馬,購置軍械、糧草和發軍饷的,王則那東西沒半點數,對下面的人也不知道管束,由着他們那兩片嘴,胡亂就叭叭。哪個想要做事的人,錢一到手不知經營,立刻就想着要大家花掉!多虧了張巒看見了及時喝止,這錢總算是沒被分掉。</p>
這件事情出來後,張巒才發覺之前與王則來往的少,不知底細。與蔔吉那人也不算太熟,貿然與這幾個厮們一塊合夥,似乎有些太過冒險,這一班厮們太不可靠。弄不好能在栽在王則這厮的手裏,想到這裏便遍體發寒,然而如今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晚了。</p>
有些時候,張巒心裏實在有些羨慕張元:怎麽他就攤上了一個聰明厲害的去輔佐,自己命運太過倒黴,攤上了這麽些不靠譜的,一塊做事,怕隻怕将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p>
張巒後來自又尋思:幸而教裏一應的大事,王則基本上都聽他勸,這倒還好說。萬一将來有個山高水低,還該給自己留一條後路。</p>
卻說之前衆人已商議好了,初步打算,是将起事的時間安排在年初,具體哪日按情勢再定。北面德州、滄州、翼州、觀州等地,是由總教首李教負責,南面齊州、兖州、青州、密州,由宰相張巒前去聯絡。</p>
這邊李教去了德州,教中自有飛籌傳信,德州那頭已得了消息。知道他來,當地早已有人安排了下處。過不多久,李教便在本處接頭的客店裏等着了。</p>
李教先去樓上要一間房,用粉筆先去門首上畫一個符,此時便就有人知道,飛跑着出去報信了。一會兒就來了三五個男女,問店家打聽“李先生”,問他們哪個李先生,回說是貝州過來的,一個教書的先生。</p>
聽見這話兒,店主人立刻就明白了,随即與他們指了路。這一班人打聽到确信,簇擁着上樓,叩門進來,去李教房裏坐着了。德州這邊的教首石侃哥,雖然去過貝州多次,隻是與王則等人見過面,李教之前尚未見過。</p>
德州這邊的人馬,李教隻見過一個客頭張權,那人倒是個穩當的,他與石教首這兩個是德州最早傳教的人,德州下面的這些香頭,多是這兩個帶起來的,再大的香頭見了他們,私底下都要喊一聲“師父”。隻是張權那人淡泊,太不争權。</p>
恰好今次張客頭不在,過來接洽的是石教首,相互之間都不認得。爲謹慎間,便對口令。這一邊道:“救苦救難萬靈舟”,另一邊道:“彌勒現世造法船”。那邊又道:“八大金剛來聚首”回他的道:“散佛法旨保周全。”四句對全,衆人也就接上頭了。</p>
李教本以爲石教首是前頭那個高大魁梧的漢子,誰知道接頭已畢,裏頭一個身材肥壯的跳将出來,個頭不高,浮圓子也似滾圓的面龐,身上雖然穿了件花袍,似乎随時能被他撐破。這厮來前面先道個喏,口裏也就寒暄起來,李教才知這厮才是德州的教首。</p>
德州教首石侃哥此時已認得了眼前這人就是李教,立刻也就客氣起來,先是把“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之類的說辭從口裏說出來胡嘈了一通,又故意去李教臉上仔細看過,一個勁誇他是面相好,是一個難得的大官相,原來這石教首還略懂得看相。</p>
說不得侃哥率德州衆人蜂擁上前,口裏稱兄道弟的,又要叙舊,将李教當初在貝州露臉的事情,如數家珍般講了一通,大爲贊賞,回頭來叫背後跟着的那厮們好好學,口裏一面斥他們道:“咱們成日說人才,什麽是人才?像總教首這樣的才真是人才。”</p>
石侃哥那厮,不愧是瓦子裏說話人的出身,故事到了他嘴裏,講的精彩。李教那些尋常的事,從他口裏講出來,頗爲驚險,聽得衆人拍手喝彩。</p>
因都喝彩,侃哥遂罵他們道:“糊突桶,天才的事情,你們就是學一萬年,這裏頭的機關也學不了,沒這個天分。”衆人随即回應道:“總教首俺們自然比不了,您老既然知道的多,教裏的事情多講講,讓俺們聽見了也好上進。”</p>
當下衆人飲了幾杯,侃哥便開始抱怨起來,一個勁嫌棄這裏住的不好,又無人伏侍,凡事都不太方便,就邀李教家去住去。因李教不去,侃哥急了,把指頭藏在胳膊底下,趁着李教不注意,用指頭捅一下旁邊跟着看眼的伴當,幫當立刻心領神會,忙不疊放下手裏的杯箸,不管李教發不發話,大踏步走去李教房裏,從牆角邊扛起行李來,就往外走。</p>
包裹裏全都是要緊的東西,萬一丢失了不是耍的。那厮又拙,不知道手腳幹不幹淨,因此也不是太放心。想到這時,李教急忙來攔時,早已晚了,那厮手滑,不知道一下撞了哪裏,</p>
一時間行李都散了,嘩啦嘩啦便落滿了一地。</p>
那頭侃哥看見這樣,上來就罵,因罵不過瘾,卷起袖子來又想要打,急忙讓李教阻攔住了,因此那厮才免過了遭劫。李教以“初來德州,不宜打草驚蛇驚動别人”的由頭,好不容易推卻了這事。</p>
說話起來,其他幾個跟着的男女,其中有一個是書辦,另外幾個人是别處的香頭。當日衆人間彼此間相互說明了身份,寒暄幾句,天色就看着不早了。衆人怕打擾李教休息,遂就告辭,衆人相約明日再見。</p>
到了次日,衆人又聚到李教房中,正式商議起德州的情勢。德州這邊,除了客頭張權以外,城裏的香頭有二十二個,鄉下的是二十八個,加起來一共是五十個,另外還有二十個馬上要升香頭的師父。每個香頭下面的人馬,大約能有二三百人,随時聽從總教首調遣。</p>
聽完了侃哥的上報後,因李教對德州還算滿意,口内免不了誇獎幾句,意思要明日見一見下面的香頭。昨天幫忙扛行李的那個香頭,聽見這話,有意在上頭表現一番,因此一聽見李教這話兒,立刻他就跳起身來,自告奮勇就要去安排。</p>
話尚未完,隻聽見侃哥一通咳嗽。因爲侃哥咳嗽的急,一發臉色都漲得通紅,看着都有些發紫了。衆人隻好等他咳畢,然後再說。此時石教首口裏便支支吾吾了起來,不住的道難。</p>
一會兒說城裏面衙役、捕快之類的人不時走過來攪擾,需要花錢過去打點。一會又說,鄉村裏團頭、裏正沒一個好的,若是不先喂飽他們,總來刁難,總之就是一句話:除了難,還是難。</p>
之前與侃哥說話的時候,那厮好幾次拐着彎兒的打聽,問教主這次讓德州起事,一共能撥多少錢過來,那時候李教心裏全都裝着别的事,并沒想多。昨日裏侃哥讓左右幫忙扛行李時,趁着這空,那厮趁機就掂了行李輕重,似乎裏面并沒有銀子,臉上露出些失望的神色,因此李教不去他家,那厮也沒有太邀請。</p>
于今說到了這個份上,傻子也明白了。李教裝作閑聊家常,遂就說起了花銷來,這次德州起事的錢,已存在本處櫃坊裏了,隻要一切都安排妥當,随時可取。這個話兒一說出口,侃哥帶頭便喜笑顔開,衆人臉上也立刻樂了。</p>
因爲錢上,侃哥比李教安排的急。當即發話兒,由誰誰去請城裏的香頭,由哪幾個去請鄉下的香頭。鄉村裏的道路不好走,才下了雪,路途又遠,那就多安排幾個人去,軍令如山,叫他們人馬連夜啓程,事辦不好的記大過,回來晚了打嘴巴、挨軍棍、沒有錢分,說不得衆人一夜鬧騰。</p>
本來昨日安排的周全,誰知次日來看時,除了那些師父都來了之外,五十個香頭,回複說來的隻四十三個。還有七個來不了的,不來的口裏都有緣故:有的說病了要告假的,有的是因爲到臘月了,年末教裏面事情多,紅事、白事的都排滿了,這厮們再教裏威望高,沒了他們還不行,也來不了。</p>
李教是教主王則特意安排過來的人,到德州這邊有大事需要交代,香頭必須要一個不落,誰知有七個不來的,讓人覺得,德州這一班人馬,太不把教主當回事。</p>
侃哥因爲李教發火兒,立刻也就跟着說話,說那一班人資曆老,是之前貝州的孫客頭來德州時,提拔他們上來的。後來張客頭去世後,這幾個便交由張客頭管轄。張客頭也隻會做好人,該他把關的怕得罪人,提拔誰他也不反對。每次那幫人做事時,的确是有些不靠譜,太不把上頭的吩咐當回事。怎奈上頭有教規,香頭不能輕易撤換。</p>
似這般故意耽誤了教裏的大事,不知道的以爲那是教首搗亂,哪裏知道,是他們壓着教首呢。幸而這次有總教首在,知道底細。不然的話,事情都怪到他身上,誰擔得起呢。李教隻有一句話,等人齊了再說。若是有人真來不了,那麽那些不稱職的,是應該好好撤一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