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巒一個來幫忙的人,此時見教中勢頭太好,也就幹脆入了夥。蔔吉爲了行事方便,就使了錢,讓張巒也一同做了一個宣毅軍軍中的小吏。</p>
借着小吏這層身份,衆人故意把些吓人的話,在教衆當中傳講開,讓人覺得:眼前些小災不算什麽,後面還有更大的災難,上面沒有彌勒庇護,災難來時恐怕難活,吓得衆人不敢不入教。</p>
到此時非但是河北路鄉村市井中細民百姓趨之如骛,軍中亦有許多信的,連财主員外、讀書秀才、大小官吏許多人等,都已開始笃信起來,紛紛籌錢,已開始建廟塑像了。</p>
既然事業如此興旺,王則暗中自封爲王,封張巒爲宰相,封蔔吉爲樞密使。要做大事,沒錢沒人都不行,張巒遂就想起了張元,到他這裏來碰個運氣。</p>
當初張巒剛來商議這件事的時候,是張元說,元昊這人血冷無情,不管是宋人還是夏人,在他眼裏都隻是棋子,隻要是他能戰勝對手,棋子的死活與他無關。開弓沒有回頭箭,讓張巒自己思量好了。</p>
張巒聽見這話笑道:“曆來世上做大事的人,不就是一向如此麽?”按張巒的意思,隻要他能飛黃騰踏,即便是将來粉身碎骨,全無所謂,更何況棋子間也是相互利用,誰是棋手還未知呢,讓張元隻管與他薦。既然張巒這麽說了,張元也就隻好随他。</p>
話兒張元已經帶到,元昊也就見了張巒。至此河北路“彌勒教”之事如何安排,就由元昊親自過問,已轉由别人另行負責,張元不得再去插手。至于他們怎麽商議,就是張巒和元昊兩個的事,再就與張元不相幹了。</p>
說不得當下張巒見了元昊,兩邊商議好了“彌勒教”如何起事這件事。元昊這邊倒是爽快,事談的攏了,錢、人,以及其他一應需要預備的東西,不多久陸續也就到位了,是時候開始大幹了。</p>
王則私下裏詢問了總教首李教,各地的教衆疊加起來,人數大約能有十萬,其中笃信的也有數萬。既然人,錢諸樣都已就位,王則衆人遂就商議,要将起事這件事,正式從暗處轉爲明處。</p>
按照彌勒教慣例,彌勒教底下的這些教衆,每過十日,便由師父們召集起來,所有好的、壞的事兒,一股腦兒都向上面彙報。香頭聽完了大家的事迹,便挨個點評。有好的立刻被誇贊起來:“這幾天小花皮一夥人幹得不錯!竟敢到囚牢跟前喊口号,幫忙教裏拉來了三五條好漢,這個功勞給你記上,果然當初沒錯看了你,是個當香頭的好苗子!”</p>
“小周三最近愈發能耐,半個月拉來了二十八個人,捐的錢加起來有十千,你把舌頭伸出來,叫俺們看看,讓衆人也跟着學學本事,長久下去了不得。”等到衆人笑畢後,香頭仍繼續誇獎道:“再加把勁,等牛家村那邊有師父的空缺,我留給你。将來你要是升上去,讓教主挑去了也未可知。”</p>
除了精銳們被誇以外,也有些笨的經常挨熊:“你兩個蠢驢,來的比别人早半個月,連人毛都沒有給我拉進來!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們,每日就知道睜着眼吃飯,親朋好友半個也無麽?</p>
就算是再笨,爹、媽、姊妹的也沒有麽?連他們你都說不通,更不用指望說别人了!懶驢不上磨的東西,就沒打算要好好幹!上次教主不放心,問我咱們這邊的情況,我還跟他打了包票,說個個都好,如今也打臉。怎麽教出來你兩個笨貨!”</p>
罵完了香頭還解釋道:“别以爲我故意難爲你!來的人多了,難道你們不升個師父?上面看見咱們做得好,也能多多提拔幾個人。底下人納的錢多了,你們上面的不跟着多分?!你不上進,自己偷懶兒過得窮,與我又有什麽相幹!爲好我才指點你兩句!你道我願意操這份心呢。”</p>
衆人立刻都附和道:“您老不用跟他們解釋,那班不上進的貨,不知道好歹,你哪一次操心不爲了俺們?他們上面提拔人,哪一次不是靠您老推薦?上面想多分賞錢下來,也是多虧您老說話,底下人才跟着得些好處。</p>
那種扶不起來的貨,随他們去吧,窮死了也是自己活該!何苦你跟着生氣呢。但凡明白點道理的人,都知道您老是爲了俺們好,誰敢說一個‘不’字呢。”</p>
然而香頭畢竟是香頭,就算底下人再不濟,也不容許有人掉隊。按他的說法,入了教來,所有彌勒的教衆,就都是兄弟姊妹了,必須要互相幫扶着才行。對那些困難的兄弟姊妹,不能就這麽袖手旁觀,衆人必須要幫扶着上進,這樣才是一家人呢!</p>
每次獎罰了一番後,由師父向香頭保證說,叫上面放心,有師父、師兄在前面領着,好的帶動着平庸的,互助相幫,管保讓彌勒教在本地更加興盛,讓教主的恩澤遍及各處。</p>
因張巒跟元昊搭上了線兒、與遼國那邊商議的事兒,看着也有了眉目了,有了外國的支持,買賣做的更大了,教主王則便開始着手大弄起來。</p>
這時候彌勒教再聚會,香頭、師父們講的東西,從“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作惡”、“修善行”等警言、戒律之類的言語,慢慢轉換,轉換到到引人深思的話題上,譬如他們這麽問:“憑什麽窮人家終日勞苦,卻食不果腹,衣不避寒,富人家終日玩耍享樂,卻食飽衣暖,家财萬貫?”</p>
等到引出來衆人的怒火,上面的話題也漸漸轉變,變成了諸如“天生萬物,物類平等,天下不是哪幾家的。都是一般的父母皮肉,憑什麽給他們納糧上貢?”、“彌勒在上,護我華夏,不與天家做驅役”之類的話語流傳開。</p>
随着時間的推移,教中的話語,終于又變成“宋朝當滅,趙姓爲魔”、“邪不勝正,邪魔必滅”、“彌勒教徒,身負大任,斬妖除魔”、“殺去府衙,自立爲王”之類的話語,變得跟先前完全不一樣了。</p>
衆人每晚聽香頭、師父們授課,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因此上内中有人見風格變了,心裏懷疑害怕時,其他的都跟着師父們說話,一齊上前,把那些膽小的全都打了。</p>
師父們吓唬衆人道:“當初你們在神佛跟前立了契約,摁了手印,一輩子就是教裏的人。過後反悔,找哪個他也救不了你。将來死了,閻王把你抓起來,叫小鬼用燒得通紅的那種鐵棍,整整打你一百棍,打到十八層地獄去受苦,你道神佛是好欺的!”</p>
有他們逼着,誰敢再說“退教”二字?一發連話都不敢多說。自此之後,教衆行事愈發猖獗。還有的爲了表明對教主的忠心,故意做出些事情來,跟官府做對,然後再回來告訴一番。</p>
這種行爲,立刻得到了上面的稱贊。衆人得到了獎賞後,行事愈發膽大起來,爲了掙來更多的功勞,都巴不得馬上就明着幹了。</p>
王則等衆見時機已到,即刻着手部署起來,安排起事。宣毅軍中,是彌勒教衆的不在少數,都是王則的心腹眼線,跟着王則撈錢不少,爲了事成能有個官做,早就想着要動手了。</p>
按王則意思,就先殺了宣毅軍軍使,率軍一舉攻破貝州,殺掉知州,然後奪取武器、打開府庫,破開牢籠,放出貝州的囚徒,叫合州軍民一塊造反。</p>
等到這裏安排妥了,另一頭叫山東、河北十餘個州府一同舉事。宋朝的官軍,多是布置在遼、夏邊界,發兵來時路途遙遠,需要時間。</p>
等他們發兵來剿時,彌勒教衆可以聯合遼、夏相互策應,讓他們從西、北兩面同時出兵,可以拖住朝廷大軍,到那時朝廷隻能分兵多路,至此時多個州縣已經起事,朝廷縱然發兵也無暇多顧,那時再趁機占了山東、河北這兩路,自立爲王不是難事。</p>
貝州的位置,北有德州,南有齊州。衆人打算給他來個“開門紅”,頭一天起事的先是貝州,然後次日是德州、齊州這兩處,然後由德州、齊州再往外延,依次再有兖州、青州,滄州、翼州,給他來一個遍地開花,應接不暇。</p>
商議已定,王則與蔔吉兩個自在貝州部署,命總教首李教去德州、宰相張巒去齊州,分頭做事。聽見王則這麽安排,張巒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咛他小心在意,王則隻管叫兩個放心前去。</p>
張巒不放心是有理由的。當初張巒與元昊搭上了線,李元昊那厮太爽快,一下子撥過來三四萬貫的錢财,王則看見了這些錢,知道西夏元昊看重,歡喜的立刻找不着北了,直接說元昊若是來河北時,一應花銷都算他的,将來自己打敗了宋朝,和西夏結成兄弟之國,年年送禮。</p>
平常下面納上來的,都是些小錢,一次見這麽多錢的時候不多,許多人不知該怎麽花了,隻要能有半點的空隙,衆人便就聚在一塊,蹲在山頂上的石頭上,熱火朝天地談論着。口内推說是商議軍機,實則是大夥兒在悄悄算賬,又是買地又是置房,以及用多少來吃喝享樂,還有要娶多少婦女,這三四萬貫怎麽個花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