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彬得不得好死不知道,倒是合寨的軍士,生活愈發過得難了。次日士彬查驗軍務,把上下許多人都罵了一通:隊列不成個隊列,都是一班歪瓜裂棗,沒一點氣勢,跟老婆打起來也赢不了。挖壕築塹的軍士,那麽淺挖出來夠藏兔子麽?怎麽不把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p>
金明寨北面的山坡上,有李士彬之子李懷寶帶着隊人馬在彎弓弄弩。不合李士彬走過來時,幾十個軍士拉滿了弓弦,突然轉過身朝他怒視,吓得士彬差點跪倒,找了個石墩急隐蔽起來。</p>
等到士彬明白過來,立刻氣的他大叫,把李懷寶狠狠罵了一通。全隊的人馬倒了黴,都被罰在太陽底下拉弓滿弦整一天,都不許吃飯。但有一個敢偷懶的,立刻就是二十棍。</p>
挨打的多了,衆人不忿,因李士彬生的面黑人短,身材渾圓,有人背地裏偷偷叫他“羊糞疙瘩”。許多人覺得這個綽号太适合,叫的解恨,背地裏都跟着這麽叫起來,終于讓李士彬知道了,于是挨打的就更狠了。</p>
若說軍士挨了打,大多還能勉強捱着。怎奈士彬不高興起來,索性連軍官和文吏也打。寨中有一個司法參軍,是知州範雍身邊的人,因金明寨這邊人手空缺,範雍暫時調撥他過來。</p>
隻因爲李士彬前番發威時,這參軍好心替軍士勸了士彬幾句話,李士彬嫌他勸的不好了,立刻讓讓人把司法參軍拖出去,一頓軍棍挨下來,打的那厮哭了半宿。</p>
一個倉曹,隻因爲清點倉房的賬目時,對不上數,底下的人害怕一旦李士彬知道這事,大家都要一塊擔責,索性大家合起夥來,一塊去都監跟前舉報說,是因爲倉曹貪賄軍糧,因此這賬目對不上。</p>
這麽多人都來舉報,應該這事不是假的,李士彬也就深信不疑,哪去細查?因此上任憑倉曹滿口喊冤,李士彬也不去聽他,當場讓軍士将倉曹綁縛起來,直接就砍頭示衆了。這樣幾件事下來,合寨都人心惶惶的,沒有哪個心是穩的。</p>
金明寨都監的威風,當然不隻來吓唬軍士,自然是有罰有賞的。都頭李源,在杏河邊上與夏軍交戰,隻用了區區不到百人,便俘虜了夏軍五百人,損失的人馬,一共也不到二十個,輕傷的也隻有幾十人。</p>
這一場仗赢得漂亮,這個該賞。士彬非但與了李源重賞,還升李源升爲指揮使。其餘衆人比起本事,也不見得就比他差,見李源打赢了都監有賞,出戰也都拼命上前。</p>
一連幾個月下來,宋軍爲了都監的賞賜,動辄半夜就出來侵擾,每次過來,要麽殺人,要麽放火,要麽劫寨,要麽俘虜。一旦得了手之後,歡天喜地的就退走了,好回去請賞。</p>
士彬雖然爲人嚴厲,賞賜上從來不吝啬,隻要拿夏軍人頭來請功,賞錢當面就能交付。這功勞多了,賞賜愈多,愈發能得都監的寵信。</p>
其餘的看見了别人立功得寵,非但他們能得賞錢,這些人偶爾犯了錯兒,因爲李士彬一句話,責罰都免了,看得眼熱,不少人也都跟着學。一時之間,衆人找到發财的門路,喝酒吃肉就都不愁了。都是一個寨裏的人,得了甜頭的也不好獨享,有了偷襲的好法子,也都說出來告訴旁人,一塊行動,有錢大家都一塊賺。</p>
一時之間,金明寨周邊的集市上,出手闊綽不講價的,大多數都是金明寨寨中的軍士。</p>
宋軍這邊是吃的肥了,可憐夏軍擔驚受怕,夜裏又不敢睡的沉,許多人都已經瘦了一圈了,兩隻眼全都熬得眍了。不能再這個樣子下去了,必須要想個辦法出來才好,不然就沒活路了。</p>
既然宋軍會偷襲,夏軍難道是不會的麽!距離金明寨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寨叫蘆關寨。蘆關寨寨中人馬不多,宋軍隻一千多人。既然金明寨不好得手,打蘆關寨倒是容易得多!</p>
夏軍趁着宋軍不備,率騎軍奇襲蘆關寨,破寨之後殺戮人口,搶奪财物,在金明寨援軍未到之前,衆人席卷了财物,一把火将蘆關寨燒個精光,一道煙逃了。</p>
夏軍打破蘆關寨,金明寨李士彬救援不力,知州範雍少不得又有理由過來斥責。一想到這個士彬就來氣:範雍不放心金明寨,故意弄幾個人來看着他。上次打了範雍的人,那個厮跑回去跟範雍告狀,臨走哭哭啼啼的,不知回去說了什麽壞話——還是打的他們輕了,索性那厮們都不敢來,金明寨也就舒服沒人管了。</p>
對延州那邊,李士彬一直認爲說,有些事情,不能讓太多人知道了:範雍身邊的那些官吏,人多嘴雜,凡事讓他們知道了,就沒個好兒。</p>
更有一班刁鑽的文人,讓他們出主意屁都不行,一旦别人做什麽,不管這厮們懂不懂,馬上就跳出來批評起來。倘若事情一切順利,他們的話兒沒兌現,也沒人想到要去問責。一旦中途出了事,這厮們馬上跳出來說,自己早就有先見之明,争着來搶這一份功勞。偏偏範雍那個人,就愛聽那厮們瞎哔哔。等到他們能拿出來主意,早就晚了,時機早已經錯過了!</p>
士彬雖然不怕他範雍,到底那厮使壞起來,故意克扣寨中的錢糧,也是一件麻煩事。事到如今,光是偷襲已不行了:雖說是夏軍屢次遇襲、受挫,折損的不少,怎奈延州這周邊,蕃人部族實在是太多,夏軍縱然一時折損些人口,隻要那些部族還在,便會有人馬源源不斷的補充過去。</p>
這些人雖不敢來侵擾金明寨,他們轉而去打别的營寨,李士彬一樣也得去救援。爲長遠計,北面夏人的部族,需要時還得拔掉他幾個,震懾他們的銳氣才行。</p>
這一日有個确切的消息:因爲屈丁寨有錢糧運送,途中行經金明寨宿歇。西夏浪訛族得知此事,已經安排了人馬,要當夜劫奪。李士彬正愁悶出兵遇不到時機,不容易送上門來的機會,豈容錯過。</p>
爲了這次的伏擊,那邊廂浪訛族已經選了五百的騎軍,趁早兒埋伏在靖山左近山坡上等着。衆人在草叢裏貓了一宿,喂了一夜的蚊子,個個都是一臉的疙瘩,有幾個被叮的眼泡都腫了,鼓着兩隻眼有些吓人。一宿不睡,困得不行,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衆人身上的衣衫,早已被露水打濕了。</p>
眼看着太陽已經出山,遠遠的有一隊馱馬出來,正在往靖山方向趕來。見此衆人松一口氣:沒有白來,宋軍終于露頭了!看那個模樣,他們車上裝載的東西不少。有人大緻的數了一下,隊伍裏馱馬拉着的,足有上百輛車兒。見這個情形,衆人忍不住欣慰起來,個個臉上都是喜色:昨夜一宿遭的罪,沒有白等,到現在也終于算是值得了。</p>
那隊人馬愈來愈近,隔着老遠,早已能看出來是宋軍的裝扮。此時衆人已商議好了:哪一隊人馬前去包抄,哪一隊人馬去正面沖擊,還有哪些是殿後的。分派已畢,隻等前面那撥肥羊,自己把鮮肉送到口裏。</p>
看着距離已差不多了,浪訛族爲頭的族長一聲令下,随即便放箭。冷不防這裏有人劫路,對面趕路的宋軍,傻愣的就讓他射倒幾個。剩下的人一看情勢不好,慌忙趴下來尋找屏蔽。</p>
眼看着宋軍已經在結陣抵禦,頓時山坡上一聲呐喊,騎軍從幾面沖過來,勢要包圍。宋軍一見這勢不好,急撇了車兒,急匆匆逃遠走了,浪訛見此也并不追:殺他們沒用,畢竟衆人要的是東西。</p>
浪訛族眼看已經得手,衆人紛紛跳下來馬背,去拉馱馬,覺得車上都是沉甸甸的,東西不少。有了這些,怎麽不混他個一年半載?總算是這趟沒有白來。害怕宋軍有援軍趕來,到手的東西,衆人來不及細看,急驅趕了馱馬往北回了。</p>
眼看着就要到家了,大夥兒終于放了心下來。正有說有笑,家門口兒有人與族長報信:趁着衆人在外面時,老家讓李士彬帶人給抄了。浪訛族長聽見這話,急策馬去看,果然浪訛一族的栖居地,到處都是一片火海,全都讓人燒的秃了。</p>
如今既然已無處可去,浪訛族長想起來他的老相識,暫時去白泥投野蒲族長處落腳。幸而衆人手上有今天搶來的東西,充見面禮兒,也不算空手。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别的法子想,走投無路,衆人也隻好去投野蒲族長了。</p>
浪訛族長的女兒,不久前剛剛嫁給了野蒲族,野蒲族的老族長,是浪訛族長的兒女親家。野蒲族老族長年事已高,族中事物,大多數已交給兒子野蒲多婆族長管轄,自己不大管事的。因聽說浪訛族長的家業,被金明寨李士彬一把火燒光,浪訛一族無處栖身,要舉族來投,父子兩個遂就商議。</p>
本來野蒲的老族長,聽說浪訛已到了白泥。單住在白泥倒也不怕,怕就怕那厮一旦來了白泥,爲報仇時,必邀他一塊打金明寨。金明寨都監是李士彬,那人不是個好惹的,老族長不願意去惹禍上身,隻不過親戚之間,又不好直接就這麽打發,因此躊躇。</p>
那一頭浪訛族長的女兒,已經從别人處聽說了這事,本來就急。急忙派人去打聽時,探聽的回來告訴說,老族長意思不願意管,更着急起來。</p>
浪訛氏連着兩天不肯吃飯,又披散了頭發,在丈夫野蒲多婆跟前哭哭啼啼,弄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又說她父親若是死了,她也恐怕就活不成了,哀求野蒲多婆管這件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