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昊自從得了甘、涼等地,氣焰更勝,不時滋擾邊境,西北各處相繼告急。這個時候,偏偏禁中亦不得安甯:半夜的時候,皇宮中突然着起火來,當夜風大,火勢起來後十分迅猛,着起後不久,便蔓延至崇德殿、長春殿、滋福殿、會慶殿、崇徽殿、天和殿、承明殿、延慶殿八殿。</p>
因這起大火,官家與劉太後連夜起來去别苑躲避。等到天明,大火已經被衆人撲滅,問起這起火災的源頭,查究了多日卻遲無線索。情急之下,内宦找着個縫人的火鬥,遂欲将縫人問罪了事。</p>
開封府府尹程琳上奏說,宮中人多,居住又狹隘,鍋醦、闆壁相鄰近,又久旱無雨,天氣幹燥,這次起火不過是天災,不可以随便拿人去頂罪。禦史蔣堂亦上奏道:“臣看了火勢經過的圖本,不是人禍,不可随便将宮人付獄。”</p>
因程琳、蔣堂二人的上書,趙官家遂命将宮人釋放,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官家撥左藏庫二十萬缗,命宰相呂夷簡爲修茸大内使,樞密副使楊崇勳爲副使,發京東西、河北、淮南等路匠人役工,重新修葺各處的宮殿。</p>
劉太後自從入秋就開始犯病,如今已過了幾個月,病情反反複複的,遲不見好轉。有時病勢稍微輕些,垂簾聽政幾次後,又能病倒。因這件事,好多人都說天降異象,不久宮中必出大事,或許就應在劉太後的身上。</p>
這日太後身體好些,上朝的時候,右司谏韓琦出班奏道:“前番夏王趙德明沒,元昊繼任爲夏王,衆人皆不以爲意。如今元昊逐夜落隔,得了甘州,複又得涼州,逐六谷部,如今氣焰正盛。久之恐怕養虎爲患。還望太後早作準備,出兵伐之。”</p>
太後遂問呂夷簡道:“稚圭之言,不知坦夫有甚高論?”呂夷簡道:“昔日我軍屢次攻打夏軍,皆無功而返。前番朝中派出去使者,與吐蕃唃厮啰來往過幾回,如今關系已日漸穩定。依臣之見,當遣使者去吐蕃,聯合吐蕃贊普唃厮啰,趁早預備抵擋夏軍。”太後準之,即命使者着了诏書,帶了珍寶,去往唃厮啰處。</p>
西北局勢大不如前,劉太後操心國事,身體亦每日愈下。明道二年春,太後薨,積潤享壽六十九歲。因劉太後遺诏,讓楊太後繼續垂簾聽政。爲這個事兒上,衆官一時拿不定主意,有人說應該遵诏的,也有反對遵诏的,正圍成一團兒兀自争吵。</p>
正亂的時候,正好有禦史龐籍也在。龐籍這厮,一向是能動手絕對不吵吵的。因他們吵,龐籍立刻跳将出來,動手兒将太後所留《内東門議制》一把火燒掉。等有人發現了要阻止時,早已經晚了,眼看着遺诏就化成灰了。</p>
如今遺诏都已經沒了,便打死龐籍,遺诏也沒辦法再變回來,沒什麽再能讓大家吵的,衆人遂就閉上嘴,不再則聲,隻有請趙祯親自主持國事了。</p>
趙祯親政之後不久,八王趙元俨将官家生母李氏這事兒,親自告訴趙官家。得知此事趙祯大哭,發兵将劉氏的宅院給團團圍住,等待事情水落石出,便就發落。這個時候,劉姓的合家都人心惶惶,沒有一個不怕的。</p>
當年劉太後得勢的時候,方仲弓、程琳這幾個,都先後上書,暗請劉太後“行武後事”。如今劉太後這一死,劉氏一族看着要到了,劉後生前所做的事,立刻被衆人指出來痛斥。</p>
有人上書與官家說,當初被劉後所貶李迪,應該被重新召回重用。當年被劉後所貶寇準、曹利用,雖然早就已經亡故,亦應該複爵、追贈、下诏立碑。</p>
就連被貶崖州的丁謂,都有人交口稱贊說,他在崖州幹得不錯:不但教民讀書着文,還将家财貸與士民、商販做買賣,改善民居,繁榮市貿,那麽個蠻荒窮困的地方,被丁謂治理得井井有條,都已經富饒得不少了。如今丁謂年紀已老,風燭殘年的時候。看在以往功勞的份上,建議内遷。這些上奏,趙官家一一全都準了。</p>
見這個情勢,還有人跟着上書說,要罷掉當初劉後主持設立所有的事項。凡事劉後同意的,一概都廢,凡事劉後不同意的,一概都立。當年劉後主持設立的“益州交子務”,也被人奏請要廢除掉,幸而範仲淹及時上書,“廢除交子務”這件事兒,總算是半途而廢了。</p>
眼看着“罷劉”之風欲來愈熾,劉家上下已坐不住了,心裏面道:當初劉太後在日,宰相呂夷簡與劉家之間關系不錯。倘若求一求呂夷簡,或許還有機會能保全。想到這時,劉家人急忙找到了呂夷簡,央求呂夷簡救一救。</p>
呂夷簡寬慰劉家人道:“此事放心,官家一向仁厚寬恕,突然知道了這件事,情急所緻。一旦查出來李太後死因,必然悔悟。”</p>
這一頭趙祯親自去祭奠生母的時候,見李妃儲于水銀之中,着皇後服,面貌仍舊栩栩如生,看着不像被謀害的模樣。着人查驗,身上也不見有什麽傷痕,便把痛恨劉後的心,減少了三分。</p>
等到宮中的醫士查明,确實李氏是自然病逝。當初李氏生病的時候,劉後也曾命人診治,所用藥方也都合理,并沒有什麽讓人挑處。由此看來,李氏生前,劉後确實未曾加害,衆人之言不可輕信,這個時候,趙官家心中已寬解了大半,遂命人将劉宅所圍之兵撤去。</p>
趙祯思及往昔,雖然劉太後在世時貪戀權勢,不肯放手,人性如此,又有幾人能老年戒得?更何況劉太後待自己悉心照料,借物喻理,教誨義方,視如已出,對他生母亦不曾加害,比遼國太後蕭耨斤強上百倍,念及這些,也就釋然。官家遂就下旨,建奉慈廟,親往拜祭,追劉氏爲莊獻明肅皇太後,李氏爲莊懿皇太後,養母楊氏爲章惠太後。</p>
祯初理朝政,問宰相呂夷簡事。呂夷簡道:“陛下親政宜正朝綱、塞邪徑、禁貨賄、辨佞壬、絕女谒,疏近習、罷力役、節冗費。”祯從之。</p>
官家初掌實權,需要做幾件事來立威信,先是擢升因谏爲太後所貶之晏殊、範仲淹、劉渙等。思及恩威并施,有升必然有降,那邊呂夷簡早有應策,進言張耆、夏竦是太後的心腹,在朝中枝葉盤桓,難以駕馭,急宜去之。</p>
去張耆、夏竦這些人,趙祯尚自沉思未決。晚間趙祯去郭皇後宮中,無意間提及朝中之事,言呂夷簡谏去張耆、夏竦等人之事。郭後嘴快,聞聽笑道:“呂夷簡想一家做大,怕張耆、夏竦争權而已。太後在日,他尚且在陛下與太後跟前八面玲珑長袖善舞,如今不在,卻不便宜?”不出幾日,不但張耆、夏竦被貶,連呂夷簡也跟着一塊兒被罷相了。</p>
張耆、夏竦那厮們被貶,倒也罷了。呂夷簡自己突然被罷相,心内納罕。思慮再三,自認行事未有不妥。這日閑暇,拿話問及副都知閻文應。文應聞聽笑了道:“此事不怪恩相生疑,便是我等也料不到。”一面屏退閑人,附耳低語道:“此系官家聽信郭後之言。”一面将郭後與官家之言細細的講了。</p>
夷簡忖道:“郭後此人,宮中風評雖不甚佳,隻聽說她憨直尖酸,嘴貧惡舌,從來不會與人爲善的,隻因劉太後之故,才被立後。誰知道平白無故,背後便要使壞!這件事情過後再議。”</p>
如今呂夷簡已被罷相,官家曾問及誰可繼之,呂夷簡私下裏建議道:“如今元昊在西北的勢力,已日益壯大,這件事情需早做打算。王随曾經知過秦州,熟知蕃事,爲官又嚴,災荒之年打擊商賈,平息糧價,是個能臣。又老成持重,可以重用。</p>
隻是王随脾氣暴,還需個次相從中輔佐。太子太師陳堯佐,爲官多年。善治水患、勸督農桑、熟通财貨市貿轉運之人,是個治平的人才,可堪大用。”</p>
因這個話兒,趙祯随即命陳堯佐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命王随爲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除了他兩個,一通擢升的還有韓億、石中立這幾個。</p>
如今王随當上了宰相,這厮還兼着修國史,和他好的那些人,都希望王随在史書上給美言幾句。便是王随他自己,如今都已經六十七歲,沒幾年可以建功的了,還琢磨着怎麽把自己的功勞誇大些,資曆再讓它好看些兒,然後名垂青史呢,沒太多精力去過問國事。</p>
陳堯佐這邊,他比王随都長十二歲,如今也已經七十九了,一心隻想着庇護子孫,幫助兒孫們升遷,也沒了當年的雄心壯志。每日點卯,隻要當日沒什麽大事,這倆人早早兒就走了,哪裏有心思去過問政事。</p>
宰相們帶頭就這麽溜了,政事堂剩下的那幾個,參知政事石中立,今年已經六十八歲。參知政事韓億,跟石中立兩個一樣的歲數,今年也一樣六十八了。韓億看着還嚴肅些,底下人多少還有個懼怕。</p>
石中立這厮,成日嘻嘻哈哈的,動辄便找個樂子逗逗,也沒個正形兒,完全沒有副相的威嚴,底下人根本就不怕他。都知道石參政是菩薩的心腸,不管下面人犯什麽錯兒,隻要趕緊求一求他,保準不會被太苛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