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元昊屢勝,宋朝的友軍已屢屢受挫,除了在西北多置人馬,宋廷這邊也并無良策。一日,劉太後與衆臣在花園中散步,言論間談及前朝之事,從唐太祖講到唐太宗,又從太宗講到高宗,繼而提起來武後,太後轉臉問魯宗道:“唐朝武後此人如何?”宗道對曰:“唐之罪人,幾傾社稷。又何足論?”</p>
太後聞聽無語默然,旁邊衆官亦相顧無語。内中程琳心中一動,趁衆人散了,左右無人,程琳獻出來一幅《武後臨朝圖》,就進與太後。</p>
今日在花園中的情形,太後已見了,稱帝這事兒,朝中根本就無人應和。這個時候程琳來獻圖,這不是火上澆油麽!太後将圖擲之于地,笑問他道:“公欲使我成衆矢之的麽?”程琳慌忙跪謝不敢。看着程琳面上的神色,劉太後甚至懷疑說,程琳借着獻圖的名義,這是要故意以進逼退。</p>
這一年先帝嫔妃李氏病亡,太後不肯爲之發喪。呂夷簡得知這消息後,故意拿話兒試探夏竦,意思讓夏竦去提醒太後。</p>
說起來這個,牽扯到一樁陳年的舊事兒。如今的這個趙官家,不是劉太後親子,他的生母,正是這剛剛亡故的李氏。在趙祯未知生母的時候,他就被劉太後奪而養之,自始至終,官家都不知他的生母,是另有其人。此系秘事,太後從來都避諱此事。這事兒後宮中無人提及,更無人敢提。</p>
呂夷簡是個什麽人,夏竦這邊自然知道。呂夷簡那厮,說話、做事的時候,從來是八面玲珑的主兒,得罪人的那些事兒,是從來都不肯出口的。朝堂上都已經有了默契:每次遇事兒,得罪人的那些話兒,呂夷簡從來不肯說,每次都是夏竦提,因此這件事也一樣,呂夷簡指望夏竦能提。</p>
夏竦又不傻,這種虎頭上拔毛的事情,他呂夷簡自己不敢做,倒把夏竦給推出來,讓夏竦去說。這事兒夏竦不能忍,口裏面遂道:“宮中的事情,我一個外臣不好說吧!這事兒還需要宰相操心。”夏竦随即把這件苦差事兒,轉又推回到呂夷簡身上。既然如此,夏竦那頭已不能指望,呂夷簡隻有自己去說了。</p>
到第二日,呂夷簡與太後商議完事情,終于把話兒說出來道:“聽說昨天的時候,宮中李氏突然亡故,不知喪事如何安排?”太後本來午睡未休,聽聞大事才肯接待。誰知呂夷簡進來之後,拿幾件小事來支支吾吾,就知道有話,爲的卻是這件事!呂夷簡惹起太後的火來,語氣中已經不滿了。</p>
當下劉太後遂屏退衆人,呵斥呂夷簡便道:“是什麽時候,宰相管起了後宮之事?莫非欲離間我們母子麽?”夷簡離座頓首道:“太後不聽我言,将來欲效呂後、鄧綏滅族乎?”這一句話說出口,劉太後心中立刻就醒了。</p>
趙官家不是太後親子,這件事許多人都知道。一旦自己亡故後,必然能有人告知官家,若趙官家疑劉太後害之,則劉姓滅門矣!而且不單隻是劉家,當時的宰輔沒勸谏,過後一旦被追究起來,亦會被問責,哪裏是這麽簡單的事兒!</p>
這時節爐香袅袅,風卷秋簾,沙沙作響,間或幾聲鳥雀輕啼。因爲呂夷簡一句話,把太後驚出來一身汗來。</p>
這時候太後已如夢方醒,心裏面遂就準了治喪,遂緩緩道:“如你說說,那就讓李氏以皇後服飾入殓,賜皇後。”呂夷簡搖頭不可:“尚欠。需要以水銀儲其屍,穿以皇後服飾,賜太後名号。”太後許之。因這件事上,太後爲感呂夷簡救族之恩,因他思慮周全,凡事必與呂夷簡商議。</p>
這次呂夷簡又辦了件巧事,愈發得太後信任了。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夏竦便知道了,心裏面道:李氏那事兒,呂夷簡早就想好了對策。爲防我壞了他的事兒,故意先過來這麽說。攤上這麽一個同僚,十分讓夏竦這邊不快:再這麽下去,過上幾年,朝中下上,豈不都成了他的擁趸!</p>
這個時候,正趕上東京城出了件事情:開封府司法參軍、大理寺丞龐籍那厮,爲了樁拐賣婦女的案子,把呂夷簡家一個親随的親眷,當堂就給打了定罪,夏竦心裏面稱贊不已。這個時候,禦史那邊正有個空缺,夏竦于是決定了說,要提拔龐籍做禦史。有了這個想法後,夏竦遂去與太後商議。</p>
當日夏竦見了太後,與太後議事的時候,間或提起來一些事情,話裏面有意無意的,似乎在怪呂夷簡。夏竦和呂夷簡不合這事兒,劉太後早已經覺察了。然而對于太後來說,也還不壞。倘若東府、西府都和睦相處,兩邊都一派祥和的話,那麽對于朝廷來說,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兒。</p>
說話的工夫兒,太後便請夏竦喝茶。這邊太後抿一口茶,然後口裏面評價說,今年的新茶有些太苦。那邊夏竦便回複道:“茶場司那邊,剛來了一批蜀地的新茶,是要賣往遼國的。我嘗了嘗滋味不錯,明天讓王度支送一批入宮,請太後和官家嘗一嘗。”</p>
因這個話兒,太後問起茶務的事情,夏竦直接回複道:“東南十路六十多州,二百六十餘州縣,全都産茶。單蜀地一處産茶的數量,每年就有四千萬斤,其中一半是賣往蕃地。蕃人飲酥酪、吃肉食,每日蜀茶是必飲的。”</p>
說起來錢糧這件事,當初澶淵之盟後,宋朝這邊的資糧,曾一度緊張,是丁謂出面任三司使,在鹽、茶事上頗多改良,才扭轉了資糧緊張的局面。後來丁謂又大開商路、重整賦稅,</p>
讓宋朝賺了不少的錢,來充實府庫。</p>
後來丁謂離朝後,三司使林特那厮也倒了。賺錢事上别人還不行,關鍵的時候,是夏竦擔任了三司使,一并舉薦了幾個人上來,擔任各部的度支,總算把局勢給扭轉過來。</p>
早年的時候,夏竦擔任過都磨勘司,在财賦上面頗有心得。宋朝每年與遼國的歲币,因爲夏竦這個厮,宋朝的商賈,總能将把錢再掙回來,而且回來的這個數兒,還是歲币的許多倍。如今遼人在商事上,十之五、六都依賴宋朝,他們一窮,自然沒能力與宋朝打仗,這就夠了。</p>
因爲與商賈們處得久了,積極幫他們牽線搭橋,那些商賈爲了迎逢,連夏竦也過得奢靡起來。爲這事兒上,夏竦沒少遭到台谏的彈劾。對于劉太後來說,隻要有能耐爲宋朝辦事,幫助朝廷賺回來錢,單奢靡一點不是問題。因此對于台谏的那些話,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并不全信。</p>
因天氣不錯,太後提議去花園散步,便邀夏竦一塊兒去。在路上時,夏竦随即把龐籍如何不畏強權,将宰相親眷責打定罪的話兒,還有更早的時候,天子的寵妃曾私下派内侍去開封府宣旨,因不合規制,也被龐籍給痛打了一番,最後口裏面提議說,要升龐籍做禦史。</p>
聽聞這個,太後語氣嚴肅了道:“除了不畏強權之外,做禦史還需要頭腦清楚、能識大局。子喬對此人熟悉麽?這個龐籍心智如何?”夏竦遂道:“太後放心,當初臣在黃州做知州時,龐籍那時候是司理參軍,爲人下官可以保證,除了剛直、忠誠以外,還是個足智多謀的。”</p>
這個時候,劉太後一改才剛公事公辦的語氣,口氣又重新緩和了,露出一些笑模樣來,又好像家常閑話似的,繼續說道:“台谏那邊,不是我故意挑他們,有些人真是不可理喻!官家年輕,心思單純,經曆得少。在大事上面看得不深,也需要有人能幫他掌舵。我不過垂簾多了幾年,你看看他們那些人,屢次上谏,一個個幹脆就把我當了國賊!”</p>
對于太後這個人,夏竦還算有些了解:劉太後不比唐朝的武後,武後自己有幾個親子,劉後根本就沒有親子,這是一。武後有娘家,還有本家的侄子。</p>
劉後的家人早已經亡故,早年時被嘉州刺史龔美收留,認他爲哥哥,後來劉後得了勢,龔美遂就改成了姓劉。就算是劉後篡位成功,這個位置又留給誰?又何必冒着那麽大風險,與天下人爲敵呢!夏竦遂道:“他們那一群書呆子,圖的隻是個‘剛直’的名聲,不是真的顧念大局。”</p>
因說到“天子寵妃”這事兒,當初叫王德用出兵伐夏,最終這事兒沒成行。王德用聽見了一些風聲,爲了避禍,這個厮回來就變了樣兒,在家裏弄了一群的美人,每日與美人飲酒作樂,正事兒全都不管了。不但他樂,還給趙官家送過來幾個。</p>
這些美人官家喜歡,看見了也是樂得不行。因爲台谏的勸阻,不得已把美人就送出去了。郭皇後告訴太後的時候,當初原話是這麽說:“官家因爲舍不得,哭着把她們送走了。”這官家也是個不靠譜的!看這個樣子,還是得有人勸谏着才行。</p>
因這件事兒,太後心裏面遂覺得說,禦史也不是完全沒用,多少還是有一些用處。想到這時,太後又轉回話來道:“這些年以來,子喬推薦的人才不少,我也相信你的眼光,龐籍這事兒,就準你所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