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位置,銜接西域與中原,商貿往來全靠商賈,因此這條路上商隊繁多。然而各家多年戰亂,亂軍動辄便殺人劫财,在這條路上做買賣,隻有各家都交足了銀兩,打通了關節,才能好幹。有時遇着人多、兵器精良的大商隊,小的就被他吃掉了。還有些自稱是商賈良民,實則是強人流寇的。要想在西北讨這口飯吃,沒幾分本事是不行的。</p>
因爲之前有消息說,夏軍有意在袋袋嶺駐軍。爲頭那幾個甘州的眼線,都聚在一塊兒猜測說,這一條商路上的眼線,已經被夏軍發現了行蹤。這件事情非同小可,衆人立刻把這事兒往上報,張陟那頭便着手安排,準備把商線轉移到水上,直接從折河就往西去。除此之外,安子羅也被派到東南,在胭脂山附近開始駐軍,以備接應。</p>
轉去走水路雖然好,如今陸路已通暢了,這條路沿線的蕃族,許多人有好處在裏面,習慣了吃肉,誰肯讓肥肉再溜走呢?重新改動沒那麽容易。</p>
袋袋嶺等處的這些蕃酋,雖然自身沒什麽本事,因爲拿錢習慣了,一聽說改路還不願意,怕好處被别人奪走了,他們這邊再撈不着,已經在暗中搗鬼了。因他們搗亂,沿着水路的那些蕃族,突然跟甘州關系就差了,本來已經說好的事,第二天這厮們就翻臉了,又得重談。</p>
除此之外,折河上還有幾處蕃族,心裏是向着夏人的,跟甘、涼的關系并不是太密,說動他們沒那麽容易。要麽就是可以談,但是要價上實在太狠。</p>
正在衆人進退兩難,心裏十分愁悶的時候,突然袋袋嶺又傳來了消息,說元昊那厮又改了主意,直接往吳仁瀑東面駐軍去了,距離袋袋嶺路程遠。看這個架勢,似乎這條線并沒有暴露。之前衆人懸着的心,這才終于能放下了,袋袋嶺這一條商路,終于又敢繼續走了。</p>
這時候胡昊已經查明,最主要充當眼線的商賈,是由粟特人安子倫爲首的一個商隊。内中主要是粟特人、波斯人、于阗人、吐火羅人,以及一小部分瓜、沙的漢人。李元昊命胡昊繼續盯住這些人,暫時不要打草驚蛇。時機一到,馬上報信。</p>
這日有一個可靠的消息,安子倫一行五百餘人,組了個商隊,馬匹不多,車輛不少。車上都裝載了貨物,已經從宋地啓程了,不日即将到袋袋嶺。</p>
得這個機會不容易,元昊害怕走漏消息,借口讨伐叛逃的族長,自卻引夏軍三千骁勇騎軍,叫上嵬名浪遇一塊,急急趕往羅漫山,偷偷在山腳下埋伏了。</p>
與此同時,韋州、瀚海這兩支人馬,立刻出發,全部依前計部署了人馬。過不多久,朔慶軍人馬也行動起來,直接奔袋袋嶺方向去了。</p>
等安子倫一行到袋袋嶺、夏軍開始異動的時候,在袋袋嶺隘口當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族長野狸恩蔔。一看元昊發動大軍,野狸立刻派出人,急忙往錢哥山求救去了。</p>
袋袋嶺和錢哥山這兩地,之前曾經有約定,不管是哪邊遇襲了,另一邊立刻派人來救。袋袋嶺那邊情勢危急,錢哥山東面也來了人馬,正在虎視眈眈的,看這個架勢,一旦錢哥山派出去援兵,弄不好夏軍就能來偷家,這種時候,誰敢輕易派人去救應!</p>
不長的時間,袋袋嶺來人又催了幾次,不回話實在說不過去。領頭的幾個一商量,也害怕一旦袋袋嶺完了後,錢哥山這邊唇亡齒寒,夏軍從北面包圍過來,以後自立就更難了,袋袋嶺那頭又不得不救。慕恩吉甫遂發話兒說,叫之前袋袋嶺投來的那撥人,充作援軍,由他們趕去救袋袋嶺。</p>
前番從袋袋嶺投來的人馬,加起來大約能有上千。因慕恩族長發話了,這上千援軍随即出發,往北投袋袋嶺方向去了。誰知道夏軍有準備:他們事先占據了山險,而且已經增設了防禦,錢哥山人馬要過去的話,隻能是硬攻,那麽損失就太大了。</p>
這樣一來就難辦了。幾個族長被堵在當路,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沒有哪個敢打頭陣。正在急間,有一個便道:“老三,當初你在袋袋嶺時,破醜族長待你不薄,他們見你都笑呵呵的,看見了俺們不耐煩,張口兒就罵。俺們不沖倒罷了,怎麽你不肯打頭沖?”</p>
老三便道:“休放那屁!有錢賺時他幾個分了,不認得人。有事的時候哄俺們賣命,笑呵呵能頂什麽用?真那麽好,何必我去投錢哥山!”</p>
也有人去問别人道:“當初咱們在袋袋嶺,你和野狸族有交情,老六你卻應該沖!”老六便罵:“野狸恩蔔那張臭嘴,和你攀交情是爲了吹牛,顯得他能,哪個他能看得起?孫子才跟他有交情!”</p>
衆人相互争執了一番,都是你推我讓的,沒有哪個肯充當先鋒,奪取那幾處關隘的。因過不去,這厮們給自己找了理由:當初衆人從袋袋嶺走時,剩下的那些人說了什麽?他們罵出走的全都是“狗子”,放着好地方不願意待,跑去錢哥山那麽個“糞坑”,去當沒有主人的野狗。</p>
這些投去别處的人,在他們眼裏既然是“野狗”,袋袋嶺那些高貴的人,自然有主人喂食吃,“主人打狗”那是訓教,關外人屁事?人家根本就用不着救!既這些想時,再去救他們身上沒勁,也就不肯太出力了。</p>
眼見得援軍已暫停了趕路,老遠兒在高處觀察戰況,隻顧得看景兒。短時間之内,估計他們是趕不來了。</p>
眼看情勢已經危急,錢哥山援軍遲遲不到,袋袋嶺這邊已危險了。害怕袋袋嶺守不住,安子倫一行不敢久待,立刻出發,直接從袋袋嶺往北面去了。</p>
等到了折河,已經有前人備好的船隻,安子倫以及所部的人馬,全都上船。過河之後,直接往羅漫山這邊就來了。</p>
元昊衆人正埋伏着呢,突然有報說,涼州已經得到了消息,正在往東邊發援兵呢,這就壞了。時間緊迫,不能等安子倫人馬趕到,元昊必須立刻就出發,前去殺安子倫一幹人。</p>
這個時候,安子倫尚未趕到羅漫山,才隻是近羅漫山的一座小山。衆人好不容易才逃将出來,以爲總算是安全了,誰知道元昊又北面又殺來,這就壞了!</p>
安子倫一路上行過來,事實證明,友軍根本就不靠譜,需要時還是得靠自家。因此安子倫急停了趕路,使人速馳去胭脂山,報信求援。一面命商隊執了器械,占據了小山的高處。</p>
這個時候,元昊已到了北面的山腳,即命衆騎軍下馬步行,開始攻山。安子倫商隊将車輛全都擺做個屏障,據險而守,一面将箭矢一齊射來。怎奈商隊中箭少,眼看着手中箭矢将盡,元昊大軍列陣而上,商隊見勢不好,急忙将車輛滾下山去,意圖将元昊的緊密陣型一遭撞散。</p>
山腰上的元昊大軍,見商隊從山上将車輛滾将下來,亦吃了一驚。眼看夏軍驚懼要散,情急間元昊命衆軍見機行事:眼見車輛過來時,衆人軍可以改變陣型,借山勢躲避。實在被沖躲不開時,馬上用盾牌連接遮護。情急間夏軍遂就聽令,躲過商隊車輛幾輪的沖擊,又繼續上前。</p>
才剛發現元昊的大軍,尚未被困時,安子倫已使人去胭脂山其弟安子羅處求救,因時間緊促,那頭援軍尚沒有到。本指望滾車能夠阻滞夏軍,拖延上一段的時間。誰想效果并不大,夏軍躲過多輪的沖擊,仍舊又殺來。幸而此山是座石頭山,情急間商隊紛紛将山頂石頭往下投擲,一面往山南的方向撤去。</p>
元昊看見安子羅衆人撤退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他們意圖:安子倫指望從南面逃下山去,山下不遠就是折河。這些人許多是會水的,一旦他們跳進折河,奪幾艘渡船直接西去,就能逃過黨項的騎軍。</p>
到那時甘州的援軍業已趕到,他們憑阻礙圍攻過來,在河岸上夏軍無路可退,一舉就可将夏軍殲滅。本以爲是貓捉老鼠,危險就成了耗子戲貓了。想到這時,元昊急忙命嵬名浪遇引一隊伏兵去山林小路上埋伏起來,藉此伏擊甘州援軍,自卻親去追擊安子倫。</p>
那幫商賈慣于翻山越嶺的,此時他們走的飛快,看着到折河已不遠了。李元昊身邊的近衛裏,有幾個是箭法極好的,将安子倫身邊的親随射倒幾個,安子倫陣型看着亂了。此時又有一陣亂箭,有兩支射在安子倫腿上,那幫人看着走的慢了,衆人又追。</p>
及至安子羅趕到山腳,看見戰場厮殺的痕迹,知道安子倫往山南逃了,當即撥轉馬頭,投小路直接往山南而去。那一頭嵬名浪遇看見安子羅這個厮,帶着回鹘的人馬,撞将過來,當即伏擊。誰想安子羅着急救兄,全然不怕。領着人從夏軍堆裏殺了一條血路出來,把浪遇的伏軍甩在背後,又往前奔去。</p>
山南這頭,安子倫已經是窮途末路,身邊剩不多幾個人,手裏隻剩下一個骨朵,胡亂擺了個陣勢,腿上、身上又血流不止。衆人沒撐了太長的時間,李元昊已經将商隊屠殺的盡了,正引軍要回。</p>
安子羅轉過山坡的轉角,正好見一個李元昊的近衛親軍走在前面,馬頭上挑着安子倫首級,看的安子羅眼都紅了。當下沖将入去,一刀把那厮上身砍飛,下面半截坐立不穩,就掉下馬來。</p>
夏軍今次打得大勝,衆軍正在嬉笑着說話呢,道什麽這次搶的實在不少,正商量着去哪打牙祭,還沒回過神看清楚時,那安子羅又已朝着元昊去了。</p>
元昊心中正想事情,初時沒見,突聽見夏軍齊聲都喊,急忙看時,隻見安子羅正殺奔而來。李元昊見勢不好,急撥轉馬頭,撒腿要走。安子羅哪裏容他走,疾馳而去,看準元昊照頭便劈。</p>
這個時候,元昊近衛的人裏面,有一個叫做保吃多的,年方十六,立即沖上來将安子羅纏住,兩騎直接就厮殺起來。保吃多不是安子羅對手,看着馬上要敗陣下來,有一騎上前去支援保吃多,剩下的近衛已圍攏來,急忙護住李元昊。</p>
眼見兩個人一塊兒上,安子羅這頭完全不怯。隻一合間,來援的近衛便被斬馬下。這邊保吃多一看不好,立刻撥轉馬頭便撤了,安子羅随即朝元昊就來了。安子羅将衆近衛殺翻了一片,沖出衆人的堵截,又往李元昊這頭來了。</p>
這一處山路不好走,元昊左沖右突的,看着安子羅又近前來。正在急間,幸喜得嵬名浪遇從後趕來,抵住安子羅厮殺幾合,直到元昊逃得遠了,嵬名浪遇亦急忙賣了個破綻,退身走了。</p>
因安子羅追擊元昊甚急,河上有夏軍弄來條渡船,靠近岸邊,手裏一面敲着橹,口裏一疊聲叫元昊,就叫元昊到船上躲避。元昊三步并作兩步跳上船來,一并連馬匹都不要了。</p>
直到進了船艙時,看那個夏軍,原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房當嵬蔔那厮。房當遂就解釋道:“袋袋嶺那邊戰事已完,末将過來報信時,遇到此事,急忙就叫船過來了。”</p>
直至進了船艙許久,元昊這厮仍舊腿軟,逃得都有些頭昏,忙問甘州那将的姓名,回報的道:“甘州守将安子羅,前幾次守住删丹的,就是這人”。元昊遂道:“此人的本事,不在野利遇乞之下。”</p>
元昊已經渡水到河中心時,心口亦還是狂跳不止,背上已經被汗水濕的透了。那頭安子羅見元昊上船,衆夏軍亦已四散奔逃得幹淨了,追擊不到,不得已罷了。</p>
因脫了險,元昊遂就謝了渡河上撐船的這個老翁,問起來曆,才知道這老翁是折河這邊藥乜部族長藥乜甘羅的丈人。如今陸路上時常打仗,經常不通,藥乜部靠着在折河一些船隻,從水路販賣些貨物。</p>
元昊此時才想起來,确實折河附近是有一個藥乜部,與甘、涼兩邊都不和,曾暗中與德明打過交道,兩家相互幫襯了不少。今次遇着這件事,元昊遂準備回去後,将此事報與李德明,叫更加扶植藥乜部,在甘涼之間留這麽個臂助,将來或許可以大用。</p>
德明果從元昊之言,命元昊之弟、德明次妻咩迷氏所生之子李成遇娶藥乜甘羅的女兒爲妻,兩家聯姻。</p>
那一頭安子羅自行收拾客商屍首,回甘州祭奠安葬去了。安子倫既已被殺,甘州隻剩下不多的零散眼線,已經無甚大用了。即便剩下這一點兒人馬,也仍舊被李元昊故意縱放軍士殺戮劫奪,連續許多次下來,那些散商一潰而散,一連許多日再不敢出來,甘州這邊,自然就無從報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