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沒藏訛龐在世時,在夏、宋兩國的邊界上,有些争議的疆域,爲此上兩家征戰不絕。爲了兩國的和平,也爲了宋、夏的邊民的安甯,衆人紛紛提議說,趁着兩國已開始交好的機會,疆域劃分的事情,這次就一塊兒解決掉,免了以後的紛争。
和談這件事非同小可,爲了穩妥,樞密院這邊,必須有能吏坐鎮才行。而樞密院卻隻有幾個文人,對邊事不熟悉先不說,和夏人打過交道的也不多。而蕃人又一向欺軟怕硬,對于沒聽說名号的人,他們就趾高氣昂的,全不把和談的放在眼裏。
思來想去沒合适的人,也不知是哪個提議的,叫官家把許懷德提上來,直接封許懷德爲樞密。懷德又不傻,前有狄青的前車之鑒,朝廷又一次封武将爲樞密,這哪兒是什麽升官兒呢?這分明就是讓人去送命!
因此上許懷德急忙推辭,這麽拒絕趙祯道:“老臣已經年逾八旬,手抖忘事,行事糊塗,早已到了告老的年紀,做樞密恐怕不能勝任!”
官家這麽對他道:“朝廷馬上要與夏人和談,我隻要你去樞密院坐鎮,一應的事務又不用你幹,許師古你在怕什麽?”
懷德仍道:“前些時候,歐陽學士上書說,我仗着先前的功勞,頗有輕慢朝廷之意,谏官們對我的意見也不小。
這一次我再做了樞密,禦史也會彈劾說,我貪戀權勢還屍位素餐,不肯把機會讓給後進,讓西府變成了養老堂。我都一大把年紀了,何必再去受他們的氣?!陛下還是另尋高明吧!”
因這個話兒,趙祯便命人找出來歐陽修的劄子,讓許懷德親自看了道:“師古你看看,歐陽修的劄子,真的是你說的那樣麽?不要亂聽外面的流言,流言隻會斷章取義!我明天就下一道旨,把你的年齡減十歲,我看看他們哪個再敢谏!”
懷德白白推辭了幾次,這差事還粘在身上了,還推不掉了,馬上趙官家就要下旨。懷德支支吾吾的,應付了兩聲就匆匆走了。
當日回去了之後,沒等到官家下旨呢,懷德立刻就卧病倒了,眼神呆怔,口角就涎,嘴裏也不能說話了,熟人他也認不得了,什麽他都幹不了了,連飯都不能自己吃了,做樞密更不用指望了。
見許懷德病到了這個份上,讓他做樞密使這件事兒,趙官家也就隻好罷了,重新命包拯任樞密。此次嵬名聿正一行人來,趙官家随即命包龍圖領頭,帶着樞密院那幫人,接待夏人的使者,商議兩家疆域的劃分。
同年臘月,李諒祚又派使者攜帶了禮物,從興慶出發,趕赴宋朝的正旦朝賀,自此宋、夏之間又開始通商。
邊界的事情,兩家的人馬坐在一塊兒,改來改去的,好長時間都沒談妥,也不知商讨了多少輪。等到兩家人商議妥當,時間都過去了幾個月,早已經入冬了。
今年冬天的風雪,似乎比往年來得更大。尤其是夜裏,往爐火裏面加炭的時候,愈聽着北風如狼嚎一般,似乎把屋頂都掀翻了。老樹的枯枝經不住雪壓,“咯吱”一聲便斷掉了。
就在這樣的日子裏,包拯突然舊病複發,看着一日日重起來,左右于是便猜測說,這是之前跟夏人議事,忙活的時間太長了,積勞成疾了。
因爲包拯這場病,遲不見好,連趙官家那頭都驚動了,親自派醫官前來診治。怎奈醫官診治之後,得出的消息并是不太好:醫官們都說,這一次包樞密恐怕難好了。
得知趙官家擔心病情,病中龍圖上書道:“壽數已到,臣不怕死,臣隻挂念一件事:太子之事至今未決,不能再陸續耽擱了。陛下不見遼國的耶律宗真麽?”
遼國那邊,宗真之弟耶律重元和宗真長子耶律洪基之間的争鬥,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兒。前車之鑒,倘若趙祯撒手西去,留下來隐患,那麽宋朝很可能會陷入内鬥,天下危矣!
可官家仍舊不死心,以宮人有孕爲理由,這件事情,叫衆臣再給半年的時間。
除了太子這事兒外,還有一件事令官家心憂。沂國公主自從與李玮離别後,至今仍在宮中居住。
官家心裏曾這麽想:經曆了這麽多的事兒,公主的性情,怎麽也得變一變。倘若之前的那些事兒,讓公主的性情能沉穩些,處事能變得老練些,也未必不是因禍生福。
怎奈官家親去觀察時,才發現公主的性情,根本與原先沒什麽兩樣,甚至還變本加厲了。官家就不明白了:當年那個明理、孝順的女兒,去了哪兒了?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公主無疑是聰明的,早摸透了自家爹爹的脾氣。不管是請求父親的冊封,還是按太子标準發給她料錢,她知道自己該怎麽做,父親肯定能答應。
還有她與驸馬的和離,以及讓父親頂住谏官重重的壓力,将自己的心腹重召回來。她知道爹爹的弱點在哪裏,該怎麽做,能讓趙祯一敗再敗,潰不成軍。隻是這樣的聰明,也隻對在乎她的人有作用,用多了未必是一件好事兒。
到了今年,趙官家自覺得身體不适,沒有太多的壽限了。可憐公主年紀已大,仍舊是小孩一樣的心性,鬧一鬧就有人替她做主。可她從來沒想過,一旦爹爹沒有了,再鬧也都沒用了。
等到自己過世了,新皇繼位,宮裏面夠嗆還能容她。因此官家對公主道:“李玮的母親早已經過世,李家沒有人生事了。明天我便召見李玮,你跟他一塊回去吧!”
這一年的冬天尤其漫長,動辄就有雪飄下來,一整日北風如狼嚎一般,撲面一似刀割。捱過了冬天,第二年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沒等到趙官家立太子,包龍圖就已經盍然而逝。
包樞密辭世的這個消息,一經傳開,朝野上下都驚動了。官家下诏,追封包拯爲禮部尚書,谥号“孝肅”。歐陽修、司馬光、劉敞、吳奎等人,都有挽詞和祭文。受封已畢,包拯的女婿文烨那厮,帶着龍圖的家眷和幼子,從東京出發,将靈柩送至廬州安葬。
知道了包龍圖病逝的消息,東京城百姓自發舉哀,戶戶嚎哭,家家服素。一路上走時,來送的人馬綿延數裏,哀聲不絕。
當年蔡河兩岸的百姓,自發組了一支隊伍,一路上跟随文烨的人馬,連續走了上百裏,文烨根本就勸不回去。
除了東京的百姓,還有大老遠從陳州趕來的,還有從周邊的州縣趕來的。他們因爲聽說了消息,趕來送包龍圖最後一程。素服的人群浩浩蕩蕩,摧城壓地得湧過來,哀嚎的聲音連日不絕,把周邊幾十裏都驚動了。
勸他們回去,衆人下跪哀求說,都是自發過來的,要親自送龍圖靈柩回鄉,以後沒有機會見包相公了,千萬别攆。
包樞密辭世之後不久,以司馬光起頭,又問起太子的事情,新一輪的勸谏又開始了。此不用說,這一輪勸谏,是宰相韓琦的手筆。
這一次官家迫于壓力,再加上後宮隻新增了兩個公主,令官家的希望徹底破滅,官家終于松了口,對韓琦說,可以立宗實爲嗣子,冊封的大典,就由韓琦還主持。聽見這話兒,韓琦這邊遂激動起來,立刻出宮找宗實商議。
宗實這輩子,從小到大,每次宮裏面誕下了皇子,宗實便就被送出宮。等到新皇子不幸夭折了,皇宮便又有口信說,将宗實重新再接回去。不斷就這麽被來回接送,都不知有過多少次。宗實嘴上不敢說,可心裏面,早已被他們折騰夠了。
不容易趙官家點了頭,肯認宗實做“嗣子”,誰知道宗實那又出了變故。趙宗實告訴韓琦道:“官家和韓相的好意,宗實已領了,隻是這件事不敢受:家父剛剛才病逝,宗實正要辭官守孝,哪兒能去領升賞呢?”
好不容易說動了官家,趙宗實這頭又出了問題,韓琦等一幹重臣的腦袋,幾乎被他兩個給愁白了。
這個時候,學士王珪對韓琦道:“以下官看,之所以宗實請辭不就,怕的是官家心内猶疑,找一個借口試探他,不是真心立他的。韓相不如說動官家下诏,叫中書省直接與宗實文書。等去了疑心,那時候自然他就應了。”
因這句話兒,少不得韓琦又跑了一趟,親自問趙官家要诏書。
誰知道立嗣這事兒,韓琦等不容易把官家說動了,官家已答應了寫诏書,朝臣裏面,又出來好幾個反駁立宗實爲嗣子的。趙官家因爲拿不定主意,便過去詢問曹皇後。
官家對曹後有芥蒂,曹後心裏是知道的。從官家上次發病的事上看,他對曹後的芥蒂還不淺。若曹後大誇宗實的好處,勸官家立宗實的話,官家反而會懷疑宗實,不肯立他爲嗣了。若表現出與宗實不合的情形,官家倒會立他了。
想到此時,曹皇便勸官家道:“宗實隻是個區區宗室,又沒有功勞,倘若立他,恐怕别人未必都服。”除了曹皇後之外,郡王趙允弼等人亦反駁道:“天下之大,何曾有立團練使爲天子的先例,陛下何不按功勞擇人?!”
官家也知道,趙曙之妻是曹後的養女,也是曹後的外甥女兒,她這麽說,多是爲避嫌,然而另外那幾個宗室,他們的反駁卻都是真的。将來官家駕崩之後,有些事情不得不防備。若宋朝因爲這件事,陷入内鬥,則天下危矣!
爲防将來會發生這種事,趙官家把殿帥李璋叫過去,在書房裏說了很久的話。叙話已畢,官家又密寫了“忠孝李璋”四個字,命李璋仔細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