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毅如實回答:“學徒工每月十二元,一年後考核合格可轉爲正式工人,每月薪水二十五元,加班另算;初級技工月薪三十八元到五十元,中級技工月薪八十元至一百二十元,高級技工月薪兩百八十元,額外補助二十元車馬費;普通管理人員月薪一百四十元,高級管理人員月薪一百八十元;工程師和設計師最低月薪一千五百元,最高五千元,我們目前隻有十五名工程師和設計師,除我之外均來自歐洲各國,隻有我本人和來自英國的技術總管布蘭森先生有資格領取五千元月薪。”
陳副經理幾個聽得眼睛都瞪大了,相視片刻,接着搖頭唏噓,最後隻能無可奈何地低頭吃飯。
俞飛鵬看到鄭毅開始大口大口吃飯,隻能把心中的諸多疑問暫時放下,拿起筷子,默默吃起來,卻感覺吃什麽都沒有胃口,勉強吃下一半的米飯,便端起熱湯一口口喝起來。
鄭毅吃飯的速度很快,五分鍾不到便将盤中飯菜一掃而空,掏出手帕擦嘴的同時,看了看坐滿大半的食堂,非常自然地收起折疊好的手帕,順手掏出包三五香煙和精美的打火機,掏出一支點燃之後把香煙和火機送到俞飛鵬面前,周到地把桌子中間的煙灰缸放到兩人中間。
俞飛鵬不聲不響地抽出一支香煙點上,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參觀完你們的零部件加工車間和組裝車間,我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動,估計其他人也一樣。”
“那些讓人眼花缭亂的先進機床我就不說了,想問你一下,這麽高的生産效率你們是怎麽辦到的?與英國的兵工廠相比,你們的生産效益是高了還是低了?”
鄭毅考慮良久,才鄭重回答說:“世叔,如果這話是别人問起,我會有很多托詞,但我不敢瞞你,得和你說實話。”
“我們的工程師和幾大股東一緻認爲,我們的生産效益要比英國兵工廠高很多,如果用數字量化,大約高出百分之五十。”
“其中的奧妙是,我們擁有一整套先進的生産程序和質量管理标準,内容比較多,大到整個企業的管理制度,小到每一個工作崗位的具體考核措施,這些程序和标準是我制定的,去年底已經歸納成書,估計五月份會在英國出版發行。”
俞飛鵬頻頻點頭:“你們實行的管理制度和措施,能不能用到國内的兵工廠和其他軍工企業?”
在一雙雙關切的目光注視下,鄭毅露出了苦笑:“世叔,你覺得國内兵工廠的領導班子有這樣的魄力嗎?”
“據我所知,國内兵工廠的人事關系非常之複雜,就連個小小的車間主管或者辦公室人員,都擁有自己的後台,貪污腐化和監守自盜暫且不說,僅是無處不在的内鬥就要耗費巨大精力,一旦實施我這套近乎嚴苛的管理制度,恐怕立馬就要出大亂子!”
“唯獨底層的工人還算老實本分,可是,一旦工人們覺得待遇不公鬧起來,誰還能逼迫工人必須達到某某标準的技術水平,每天必須加工出超過他們原來數倍的成品,還必須達到九成以上的合格率?”
俞飛鵬沉默了。
宋繼堯和陳副經理等人滿臉苦澀,大家都知道鄭毅說的是大實話,可誰也無法解決長久以來形成的惰性和體制上的弊端。
鄭毅想了想繼續說道:“上午參觀手槍組裝車間時,大家對我們生産的仿柯爾特軍用手槍贊不絕口,認爲無論是外觀還是内在質量,都不遜于美國貨,改進後的握把和八發彈匣優于美國柯爾特手槍,更适合我們東方人使用。”
“陳經理曾經悄悄問我生産成本是多少,當時我笑了笑沒有說話,現在可以告訴大家,我們每支手槍的生産成本不到六美元,相當于二十七塊大洋,銷售價格爲四十五塊大洋,就這個價格比起金陵廠仿制的勃朗甯1920型手槍的成本還低兩塊。”
“而美國柯爾特1911型手槍在國内的最低銷售價也得五十六塊大洋,試想一下,金陵廠在手槍這一塊如何與我們競争?”
“說句不敬的話,如果我們的兵工廠也生産勃朗甯1920手槍,成本最多也就五美元,哪怕賣四十塊大洋一支也有得賺,金陵廠卻要面臨巨額的虧損啊!”
“是啊是啊!我們的産量實在太低了,供給自己的軍隊基本不指望賺錢,要是不能把成本降下來,能不能堅持下去我都沒有信心啊!”金陵廠的陳副經理非常難過。
宋繼堯歎了口氣,一臉沉重地向鄭毅請教道:“小鄭,國内兵工廠非常需要你的幫助,你看,有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鄭毅望向滿臉苦澀的陳副經理:“其實,我知道金陵廠的難處......”
“金陵廠是個老廠,雖然蔣校長主政之後得到一定改善,但總體來說好不到哪兒去,設備陳舊不說,人事關系比起北洋時期更爲複雜,去年好不容易從美國購買一批機床,卻是翻新的二手貨。”
“據我所知,到目前爲止,這批購自美國的所謂先進機床仍然沒有發揮出應有的作用,金陵廠還在使用原來的老機器仿制漢陽步槍、勃朗甯手槍、毛瑟駁殼槍和法國迫擊炮,這樣的局面如何能向金陵廠提出更高的要求?”
聽了鄭毅的一席話,俞飛鵬和宋繼堯等人沉思不已,陳副經理對鄭毅的仗義執言非常感慨,一張老臉竟然泛起了紅暈。
圍攏過來傾聽的人越來越多,鄭毅卻視而不見:“解決的辦法并不是沒有,而是從上到下能否下得了決心,這是最關鍵的問題,其次才是機械設備的更新換代,以及員工的培訓和提高。”
“否則的話,哪怕我把自己的M1929型沖鋒槍和毛瑟1924式步槍的所有資料交給你們,也起不到多少作用,根本就無法滿足近百萬軍隊的需要,最後還得拿出一筆筆巨資從外面采購,任由列強宰割的同時,還得看列強的心情好不好。”
場面一片寂靜,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每一張臉上都露出痛苦之色,滿腹的幽怨和恥辱越來越濃,怎麽也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