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西下,排水量兩千四百噸的“高雄丸”客輪緩緩靠上黃埔碼頭,船上的旅客早已收拾好行囊,走上船艙,雲集于甲闆之上。
換上一身富紳子弟裝束的鄭毅和上官詠也不例外,各提着一個精緻的皮箱,跟在熙熙攘攘的旅客身後,來到右舷甲闆上,默默注視碼頭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尋找前來接船的熟悉弟兄。
“怎麽沒看到茂富?”
上官詠皺起眉頭細細打量碼頭上的人群。
鄭毅稍稍松開脖子上的領結,目光停留在碼頭上方兩輛黝黑锃亮的高級轎車上:“一點鍾方向,距離咱們約兩百二十米。”
上官詠凝神望去,明亮的眼睛裏露出戒備之色:“兩輛轎車裏外至少四個人,看樣子不是什麽善良之輩,我們還是先别忙着下船,實在不行甯願随船回去。”
鄭毅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精心修剪的小胡子微微翹了起來:“看到鑽出第二輛轎車的那個長發高個子沒有?穿白襯衣打領帶那個。”
“似乎戴着副金絲眼鏡,有點兒不可一世的樣子,像是那幾個人的頭頭......怎麽,你認識?”上官詠看到那人氣派不凡,側過頭有些驚訝地問道。
“認識,他可是這黃埔灘的風雲人物,馮家大少馮敬齋。”鄭毅笑着說道。
上官詠驚愕不已:“你姐夫?”
鄭毅點了點頭:“是他,估計是小富被别的事情耽誤了,才通知他過來接我們......下船吧,那家夥領着幾個手下過來了。”
上官詠大爲放心,聽到鄭毅把姐夫稱之爲那家夥,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搶先一步提起鄭毅的皮箱,甩甩下巴示意鄭毅走在前面。
鄭毅毫不客氣,跟随最後下船的十幾名旅客踏上引橋。
碼頭上的馮敬齋在三名保镖的護衛下,繞過一堆堆人群,來到引橋前方數米,含笑以待,維持秩序的兩名警察看清楚是馮大少,連忙彎腰問候,主動退後幾步,不敢站在氣宇昂軒的馮大少面前。
馮敬齋似乎壓根兒就沒有看到兩名點頭哈腰的警察,滿是笑意的目光一直望着走下引橋的鄭毅,沒等鄭毅走下引橋便大步迎上前,張開雙臂,似乎要和鄭毅來個擁抱。
鄭毅連忙伸出手,一把抓住馮敬齋的右手,緊緊一握,巧妙地把他帶到邊上:“你一直沒變,還是一副纨绔子弟的作派。”
馮敬齋哈哈大笑,伸出左手來,親切地拍拍鄭毅的肩膀:“你倒是變了個模樣,身闆更爲硬朗,氣質也和以前大不一樣,又蓄起了小胡子,如果不是自己家人,根本就認不出你來。”
鄭毅笑了笑,側過身來,向馮敬齋介紹:“這位是我兄弟上官詠,閩省莆田上官家的俊傑,和小富的生意做得不錯。”
馮敬齋熱情地與上官詠握手:“很高興見到你!馬尼拉華商會理事上官焘老先生和你是本家吧?”
“他是我二伯爺,不過長這麽大我還從來沒見過他老人家。”上官詠謙遜地笑道。
馮敬齋哈哈一笑,拉着上官詠和鄭毅往回走:“回去咱們慢慢說,這地方簡直不是人待的。”
鄭毅看到馮敬齋的保镖搶先提起自己的行李走在前面,低聲向意氣風發的馮敬齋贊歎道:
“你的幾個弟兄不錯,都是難得一見的高手。”
馮敬齋深感自豪,邊走邊詢問鄭毅:“能不能和你軍中的猛将相比?”
深藏不露的上官詠一聽不由樂了,鄭毅想都沒想随口就答:“兩者無法對比,軍中将士不需要太高的武技,能殺敵就行,若是真要比,可以拿小富來比較,這家夥身手不錯,在軍中排得上号......哦對了,小富怎麽沒來,反而讓你來接我?”
馮敬齋嘿嘿一笑:“他對我說有急事要去武漢......嘿嘿!這家夥自以爲做得隐秘,其實他剛坐船離開滬海,我就知道他爲什麽走得這麽急了......”說完狡狯地沖着鄭毅眨了眨眼。
鄭毅聞言立即停下腳步,問道:“出什麽事了?”
馮敬齋微微搖頭,心情複雜地看着鄭毅的眼睛:“前天淩晨四點,隐藏在閘北和公共租界的兩個共産黨據點被查抄,淞滬警備司令部和民黨中央黨部行動隊出動了三百多人實施抓捕,打死兩名共産黨頭目,逮捕十四人,搜出大量機密文件和兩部無線電台。”
“上午九點,警備司令熊世輝和中央政府特派員楊虎雙雙趕到法租界,請求法國領事館和租界軍警協助抓捕三名共産黨要犯,不知道他們怎麽說服了英、美兩個領事,法國人最後準許他們進入法租界實施抓捕,不過最後一個都沒抓住。”
“小富是出事那天的晚上離開的法租界,我聽碼頭貨場的手下說,小富悄悄送走了三個人,其中一個似乎行動不便,是被人擡上貨船的。”
鄭毅頓時沉默了,上官詠則是一臉的震驚,馮敬齋歎了口氣,把兩人拉到轎車前:“上車吧,回去再說。小富不會有危險,他乘坐的那艘船是香港公司的貨輪,懸挂着大英帝國的國旗,沒人敢拿他怎麽樣。”
……
……
兩輛轎車徐徐開出港口,後座上的鄭毅由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臉色非常難看。
直到進入滬海市區街道,鄭毅才平靜下來,低聲詢問坐在身邊的馮敬齋:“我大姐知道這事嗎?”
“我哪裏敢讓她知道這事兒?好在生完孩子到現在她一直沒上班,報社那邊有嶽父大人派來的幾個得力幹将接手,不再需要你大姐事無巨細天天操心,否則這麽大的事情怎麽能瞞得住她。”
馮敬齋大大咧咧地說道。
鄭毅想了想,問道:“我在法租界的兩座房子沒事吧?”
馮敬齋白了鄭毅一眼:“有我在,誰敢動那兩座别墅?咦!?你小子似乎對我從來都沒信心啊!”
鄭毅歉意地笑了笑:“兩碼事,我是擔心給你添麻煩,和信心無關。”
馮敬齋不滿地癟癟嘴:“我不知道你爲什麽突然來滬海,不過爲了安全,你在滬海期間必須得聽我的,想去哪裏,想辦什麽事,想見什麽人,都要等小富回來以後再說。眼下滬海租界内外到處都是國民政府的密探,到處在抓捕共産黨,我實在不放心讓你胡來。”
鄭毅頗爲感激,拍拍馮敬齋的手臂:“謝謝姐夫!我大姐知道我回來的消息嗎?”
一聲“姐夫”讓馮敬齋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我來接你之前告訴她了,所以你和上官賢弟必須住在我家裏,先安頓下來,看看我兒子,和你大姐好好說說話,有什麽事過兩天再說,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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